“我明白了。軒哥哥放心,終有一日,珝如會讓他們心服口服?!钡拇_,之前我被爹爹娘親捧在手心兒,未吃過一點苦,而紫蘇他們打小苦練,哪來的可比性。
軒哥哥會心的點點頭,道:“好,接下來我為你示范,看清楚了。”話完,拿劍揮舞起來。一招一式,看的我眼花繚亂,只得趕緊學(xué)著軒哥哥的樣子比劃。
兩三日后,已記清招式。我舞給軒哥哥看,末了,我問:“如何?”
他笑著搖搖頭,“再來一遍?!?p> 我失望的“哦”了聲,重新來過,軒哥哥時不時走近替我糾正。
每至入夜,先習(xí)劍法,再抄經(jīng)書;早起為不吵到他人,我便悄悄溜到紫竹園,這兒周遭無人居住,很是清凈。
為成為卓越的諜者,琴棋書畫一并要修習(xí),不過我更著重刀槍劍術(shù),畢竟,不管多厲害的敵人,在刀劍面前都是螻蟻。
……
猛地睜開眼,不愿再想下去。
他培育我成為細(xì)作助他登上皇位,我借他之力報仇雪冤,本就是互相利用,其中卻夾雜著一層說不道不明的關(guān)系。
若他有心,會讓我受這些苦嗎?
若他無心,為何提拔我為王府的掌事侍女,而不是紫蘇?
呵,有些事糊涂便糊涂罷,瑣事而已。
這些年的苦,經(jīng)歷時并未覺得有什么,不料回憶起來竟這樣不堪。
軒哥哥始終不肯說出誰是幕后黑手,次次推脫“待你足夠沉穩(wěn),我便一五一十告訴你”。我自然是坐不住的的,曾經(jīng)偷偷地想要自己調(diào)查,奈何軒哥哥耳目通天,回回被抓個現(xiàn)行。軒哥哥后來威脅我,若是私自查探,便讓我離開王府,并且不再協(xié)助我,只得作罷。
我隱隱感覺出,這并非只是一場簡單的冤案。目前能做的,便是等。
……
天兒分外熱,白日里更是難熬。太陽炙烤著大地,屋外的花草無精打采的,就莫未湖中幾株白蓮開的甚旺盛。
紫竹園中的紫竹節(jié)節(jié)攀高,竹葉緊密,完全將日光擋住。林間分外清爽,全無暑熱之氣,剛好適合習(xí)武。
拔出劍,我順勢揮舞,一套劍法下來毫不費力。
正感慨間,忽聞腳步聲走近——大清早來到紫竹園,丫鬟小斯可沒這閑情逸致;且他腳步穩(wěn)重,直至走近我才發(fā)覺,武功必是不差;府中高手掰著手指頭就能數(shù)過來。
我一個飛旋轉(zhuǎn)身,拿手中的劍向軒哥哥刺去。軒哥哥背著手,躲來躲去,卻并不出手。
“軒哥哥!”我不滿的瞪了他一眼,就這么看不起我?
“好,依你。”他淡淡一笑,立即出手。軒哥哥果真說到做到,步步緊逼,害我只得一個勁往后退。
一個不留神,軒哥哥鉆空子繞到了我的身后,未待我轉(zhuǎn)身,他已緊緊鎖住我兩只手,任我怎樣掙扎也依舊動彈不得。
我的武功竟如此差勁,軒哥哥一招便將我制服,真是白費這么多年的心血。左右我是贏不過他,索性放棄了掙扎。軒哥哥隨即緩緩放開了我的雙手。
“這就放棄了?我當(dāng)年吃的苦頭可不比你少,還不是一樣熬過來了。沒什么是不勞而獲的,想要多少便得付出多少?!?p> “可是我……我連你一招都接不住?!彼哪瓴挥嬋找箍嗑?,得到的卻是這種結(jié)果,我心中很是委屈。
“不,是我考慮不周,”軒哥哥眉頭微微皺起,若有所思,“這些年只顧教你招式,未曾想到實戰(zhàn)。往后我若不在,就叫紫蘇與你對打吧?!?p> “紫蘇?”她很是厲害,我怎能及得上,與她對打豈不是自找難堪?軒哥哥向來說一不二,只能禱告紫蘇無暇顧及我。
“嗯?!避幐绺缏渣c點頭,接過我手中的劍,道:“現(xiàn)在我教你‘炫影劍’,此劍術(shù)難度大,需慢些學(xué)。”說罷,為我示范。
軒哥哥今日穿的廣袖,揮起劍來卻毫不礙事,然而這著實害苦了我。劍法繁縟復(fù)雜,出劍迅速,好似有千百把劍在我眼前晃,又毫無規(guī)矩章法可言,加之軒哥哥行云流水般的衣袖,倒真如炫影般繚亂。
按道理,每套劍法都有其“劍心”,說白了便是刺向?qū)Ψ侥且徊?,越是上乘劍術(shù),越不易看出它的劍心,也就越容易刺中對方。
為此,兩人相搏,最重要的便是看穿他的劍心。然對“炫影劍”我真真看不透它的要領(lǐng)在何處,遑論劍心。
軒哥哥藏劍于身后,道:“看清楚了嗎?”未等我答話,他略帶笑意的說:“知道你看不懂。我當(dāng)初費時九月方學(xué)會,以你的功底,少不了一年……兩年?!?p> “兩年!”我驚奇不已,要耗費兩年而只學(xué)一套劍法,那我豈不是虧大發(fā)了。
“你方才也瞧見了,這套劍術(shù)變換多端,波譎云詭,想要運用自如,必然費些時日?!避幐绺绨褎坏轿沂种?,“來,慢慢學(xué)?!?p> “我……我沒記住……?!闭Z罷我羞愧的低下了頭。話說我雖看的認(rèn)真,可壓根就沒記住幾招,軒哥哥又說了那么多,早已忘得一干二凈。
忽有人抓住我手腕,方欲反抗,耳邊響起軒哥哥的聲音:“你若看一遍就記住,還用我教嗎?”這次,他又是何時到我身后的?正想著,我就如木偶般被軒哥哥指揮起來。
“今天先教你第一招?!?p> “唔,好?!?p> “目不離劍,把它當(dāng)做你身體的一部分?!?p> “集中精力,莫要分神?!避幐绺缥罩业氖郑H有耐心地引導(dǎo)著。
此刻軒哥哥離我不過毫厘之差,他均勻的喘息聲就在耳畔,分外清晰。懷里仿佛有只亂撞的小鹿,讓我有些心神不寧。
經(jīng)過幾輪練習(xí),我已有些熟悉,漸漸得心應(yīng)手,不再像木頭一般僵硬。和著軒哥哥的節(jié)奏,我二人默契逐增。梁祝化蝶在花叢中,是不是也如這般翩翩起舞?我感到一陣莫名的喜悅,心中竟比吃了蜜餞還甜,這是怎么了?
沒甚防備的,我邁錯一步,被軒哥哥步子絆了一腳,眼看就要飛出去,幸而軒哥哥反應(yīng)迅速,一把將我拉回。
然我,直直跌進(jìn)他懷中。淡淡的清香味撲鼻而來。我不自覺看向軒哥哥,不料他也正望著我,眼中的一絲憂慮還未消散。
對視了好一會兒,軒哥哥目光游離他處,緩緩松開了攬住我腰身的手。
從幻夢中醒來,我后退幾步,才發(fā)覺劍不知何時已掉落地上。經(jīng)歷方才的一幕,氛圍有些不對。我有意打破這沉寂,卻不知說些什么。
“告訴過你要聚精會神,這發(fā)呆的毛病得改。在想什么?”還是軒哥哥先開了口,神情鎮(zhèn)定自若,仿佛一切都未發(fā)生。
“唔……珝如肚子有些餓……”現(xiàn)今日頭已高高掛起,我還未曾用過早膳,這個理由應(yīng)該可以搪塞他。
“看你學(xué)的已有些眉目,先去用膳,改日再練。”
我松一口氣,軒哥哥總算沒有起疑,道:“那珝如就先去了?!笔捌饎D(zhuǎn)身欲走。
“等一下,”我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緩緩回過身,正對著他,眼睛卻只盯著腳下的石子。
“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教你‘炫影劍’一事?!?p> 原是虛驚一場,我趕忙回應(yīng):“是,珝如斷不會泄露?!?p> “去吧?!?p> ……
回到住處,青衣正坐在桌前,兩手托腮,盯著飯菜發(fā)呆。
“這是怎么了,”我坐下來,順勢端了杯茶,“心情不好?”
青衣晃了下神,撇嘴道:“姐姐這么晚才回來,飯菜都涼透了?!?p> “下次我要回來的晚,就不必等了?!蹦闷鹜肟?,我夾了塊肉給青衣,笑說:“現(xiàn)今正值酷暑,熱的也吃不下,飯菜涼了倒是好?!?p> “對呀,姐姐真聰明,我就沒想到?!鼻嘁禄腥淮笪虬?,眼睛睜的滾圓,傻笑著,還不住地夸我。
這丫頭從小被賣做奴婢,無父無母。雖說在錢夫人手底下受了不少苦,但好在心性豁達(dá),并未在心底留下很大陰影。
“哎,吃飯也堵不上你的嘴。”我無奈的嘆口氣。不過,這樣也挺好,活的無羈無絆,自得其樂。
“我發(fā)誓,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姐姐就是聰明,而且心性純善,比那個什么紫蘇好上一萬倍。她不就是功夫厲害點嗎,整天假惺惺的……”
“青衣!不許這樣說紫蘇姐姐,你再說我就生氣了。”紫蘇謙遜有禮,心胸寬廣,從不計較得失,只一心完成任務(wù)。不知為何,青衣很是看不慣她,好似上輩子有仇。
青衣咬緊下唇,拉著臉,明顯不甘,卻還是認(rèn)了個錯:“姐姐放心,我以后不嚼她舌根了。”
我道:“快吃吧,菜都涼了?!?p> 青衣“撲哧”一聲笑出來,“姐姐不是說涼了才好嗎?”
我拿手拍了下頭,故意皺眉道:“哎呦,被你氣的犯糊涂,腦子都轉(zhuǎn)不過來了?!?p> 青衣聽聞又笑起來。
“對了,用完早膳你去找一趟丁管事,讓他備條船在荷塘?!焙鲇浧疬@時節(jié)荷葉正旺,正巧用來煎茶,給軒哥哥和孫姨泡茶去暑。
“船?姐姐有這閑情逸致?”青衣嘴里嚼著米飯,咕噥著,一臉不可質(zhì)疑。
“當(dāng)然沒有,不過可以順帶‘閑情逸致’一下。先賣個關(guān)子,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那好吧。”青衣滿懷期待的眼神中閃出了一絲失落。
……
過了未時,太陽已沒有那么毒。但是依舊有些熱。我二人來到湖畔,我從腰間掏出把匕首給了青衣,道:“拿著。一會兒用得上。”
青衣瞪大了雙眼,一手捂著嘴巴,驚叫著:“姐姐,你你你……你不會要我殺人吧。”
我愣了一愣,這丫頭,腦袋里不知裝了什么,整天胡思亂想。于是故意打趣道:“你不是厭惡紫蘇嗎?把她殺掉不就完了?!?p> 青衣臉色瞬時煞白,手哆哆嗦嗦,看樣子是真被嚇到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笑道:“竟還當(dāng)真了?我叫你來是要你幫我采摘荷葉,做成荷葉茶驅(qū)暑的,看把你嚇得?!?p> 看她一臉驚恐樣,怕是沒法劃船,我只得拾起木槳自個兒劃。
越往湖中心,荷葉越大,荷莖越長,慢慢已趕上人高。就這兒了,我放下漿,推推青衣,“動手吧。”說著拿出另一只匕首,尋一片上好的荷葉,割斷荷莖,再將那荷葉放到船頭。
青衣漸漸平復(fù),也開始采摘。“姐姐以后可別開這種玩笑,青衣連只雞都不敢殺,更何況人?!彼街?,頗有些無奈,嘆口氣道:“還在妙樂坊后廚當(dāng)丫鬟時,有天夜里錢夫人突然想吃醋蘸蒸雞,恰好又是我當(dāng)值。我尋遍了食材,也未找到雞肉,去求其他人,結(jié)果沒一個愿意理我。自己又不敢殺生,最終只得認(rèn)栽。錢夫人因未如愿,罰我跪了一夜?!闭f著,已帶了哭腔。
我停下手中的活,拿出手帕邊為她拭淚,邊安慰她,“有我在,不會再發(fā)生這種事了。”
青衣聽完,破涕為笑,“姐姐你真好。”
“趕緊摘荷葉,摘完我?guī)恪魏??!鼻嘁侣牭健坝魏保斓拇饝?yīng)了。
不多會,荷葉就已載滿了船頭,還順帶摘了幾個菡萏,想著養(yǎng)在瓶中觀賞用。這次由青衣劃船,剛摘完荷葉,她也不覺累,劃得甚是快。我坐在船的另一頭,伸手撩水以涼快些。
小舟緩緩駛離荷塘,穿過柳葉橋底,來到莫未湖?!斑@莫未湖真清凈,景致也美。珝如姐姐你快看,那白蓮好美啊,竟如俏麗脫俗的仙子一般?!鼻嘁铝滔麓瑯?,伸手欲摘那白蓮。
“別摘!”我驚道,“軒哥哥最喜白蓮,你要給摘了,他可是會生氣的?!鼻嘁侣勓裕至⒓磸椓嘶貋?,巴巴的望了許久,不舍的劃起船。
船行處,蕩起道道漣漪,一圈一圈散開,盯著這些波紋,竟感到一陣眩暈。
驀然間,一條錦鯉游到船邊,我驚喜地喊:“莫未湖竟有這樣大的魚!”
“哪呢?”青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到船頭。
“別……”。說時遲,青衣一步抄到船頭,船完完整整的翻了個個兒,我未來得及反應(yīng)便一頭扎進(jìn)水中,一股涼意環(huán)繞全身。好在,青衣與我皆會浮水,掙扎一番后終是露出水面。
用手抹一把臉,我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剛摘好的荷葉已折爛,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青衣扒住船沿,頭發(fā)濕漉漉的,氣都喘不上來,卻著急地問:“大……大魚在……何處呢?”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魚,天下沒第二個人了吧。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向岸邊游去。
青衣還是不依不饒,追著我問:“那條魚多大?”“姐姐你先告訴我再回去啊?!?p> 爬上岸,我抬腿往秦艽苑走。青衣礙于規(guī)矩,只緊跟著我,未繼續(xù)嘮叨。一路走來,不少丫鬟嬤嬤向我投來異樣目光。
眼下我這身行頭,與中規(guī)中矩的王府格格不入——頭發(fā)濕透,梳好的發(fā)髻已散亂,發(fā)絲間夾雜著幾根荇草;衣服緊貼在身上,上岸時還沾了些塵土,走過之處留有一行水跡,好不狼狽。無他法,只得趕快逃走。
我正低頭疾步走著,忽一下撞到什么人,只覺得頭皮發(fā)麻。
葉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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