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杰其實也知道,許多已經(jīng)沒有門第的讀書家庭,大多是這般的情況,真要拜師上學(xué)堂,當真是一筆不小的花費,這胡家還能留下一些書籍,已然就是不錯的了。
孩童讀書,啟蒙為重。卻是這個時代并未有真正的啟蒙讀物,論語已然就是啟蒙的基礎(chǔ)了,其實也無形之中提高了讀書的門檻。
書,便是文化傳承。一個文化最早的傳承,其實就來自于故事,一個民族流傳的故事,就代表了這個民族的價值觀,就代表了這個民族如何看待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是個如何的道德觀念體系。
啟蒙之物,徐杰腦中有一個《三字經(jīng)》,其中主要就是以故事為文化之榜樣,兼以許多常識為輔助。孝義的道理,謙讓友愛的美德,民族文化的認同,華夏歷史發(fā)展的軌跡。從南宋開始成文,歷朝歷代都以發(fā)生過的事情進行補充。大華朝起,宋已然沒有了。
三字經(jīng)之所以能成為蒙學(xué)之物,就是因為三字經(jīng)道理簡單,字面之意,并不需要再進行發(fā)散。比《論語》之類好學(xué)太多,也并不存在論語之中比較深的邏輯思維與辯證的哲學(xué)道理。
只是在徐杰看來,《三字經(jīng)》其實有一個缺陷,《三字經(jīng)》內(nèi)容是極其豐富的,唯獨卻少了一個東西,那便是勇武?!度纸?jīng)》里既沒有那些將帥打仗的故事,封狼居胥、馬踏燕山,也沒有士卒奮戰(zhàn)的事故。常識里,沒有健馬戰(zhàn)車,也沒有鐵盔弓弩,更沒有刀兵血腥。
唯有簡單說了一句“古六藝,今不具”。卻也從來沒有勸人勇武的話語。這在徐杰看來,便是極大的缺陷,一個民族,怎么能不教育自己的孩子勇武呢?從春秋戰(zhàn)國之下,到秦漢隋唐,君子佩劍行,再也不復(fù),這是一種潛在的悲哀。
徐杰看著這個名叫胡精忠的小孩童,忽然想編寫那蒙學(xué)《三字經(jīng)》,還要在其中加一些語句,徐杰腦中已然在編,要加一些比如:三千甲,能吞吳。孫臏腕,運籌勝。武靈王,騎射胡。少衛(wèi)青,逐匈奴?;羧ゲ。蔷玉?。。。
又比如:馬能馳,騎士威。弓能射,百步穿。鐵甲厚,將軍勇。刀槍利,胡不侵。。。
這些故事,這些常識,如何能不講給小孩子去聽,小孩子最是好教化,自小聽著這些故事,如何能不在腦中浮現(xiàn)出那些勇武英雄事,如何能不產(chǎn)生勇武之心?勇武自少年,若是年少沒有勇武之心,長大之后便更不可能有勇武之心。
編著編著,徐杰越發(fā)覺得這《三字經(jīng)》的啟蒙讀物,一定要寫出來,還要寫得不同。不僅要有”香九齡,能溫席。融四歲,能讓梨”的孝義與友愛。還要有衛(wèi)青霍去病那般少年英雄事。不僅要有道德教化、歷史更迭、常識見解,還要有英雄事,勇武心。
忽然,廳外的院子柴門,被人踢得嘭嘭作響,幾個稅丁大搖大擺走了進來,也聽得有人喊叫:“胡老頭,快出來!”
徐杰聽得眉頭一皺,便也知道是收稅的來了,抬頭往外看了看,又示意身邊的小孩童坐回去。
胡精忠似乎有些害怕,卻是沒有坐回去,而是直接到得一邊的墻角處站定。
胡太公連忙從院子側(cè)面的小廚房奔了出來,腰彎成九十度不止,連連作揖行禮,賠笑道:“幾位官人今年來得早啊,快里面請?!?p> 頭前那個朱捕頭腳步不停,直往廳內(nèi)而來,口中笑道:“今年春早,聽聞你村里已經(jīng)出了生絲,合該把賦稅交一交了,縣太爺哪里我也好交代?!?p> “這是應(yīng)該,這是應(yīng)該?!焙B連點頭,也在把這幾人往廳內(nèi)引。
朱捕頭進了廳內(nèi),見得廳內(nèi)坐了幾人,卻也覺得有些眼熟,左右看了看,眉頭微微一皺,回頭與胡太公問道:“胡老頭家中有客?”
其實這問話顯然也有其他意思,小廳不大,坐了六人之后,哪里還有多少地方再去招待這五六個官差?
胡太公此時當真有些為難,看了看徐杰,又看了看著朱捕頭,口中答道:“不湊巧來了些客人,朱捕頭今夜可是要留宿?老朽屋小,但是擠一擠也住得下。”
朱捕頭又是打量了一番徐杰幾人,看著幾人身上挎著的刀劍,面色雖然不好看,卻也知道這些人輕易還是不招惹為好,便也無法,只道:“胡老頭,再去搬些條凳桌子來。”
“老朽這就去再借張桌子與些條凳來,朱捕頭稍待見諒?!闭f完胡太公連忙出門而去,便是去隔壁左右借那招待人的東西,不僅是座椅之類,也還要借一些碗筷,甚至還要多走幾家人,看看能不能再借一點酒菜。
如此,朱捕頭幾人便站在了廳內(nèi),抬眼看著徐杰,見得徐杰絲毫沒有讓出幾個位子的客氣之意,朱捕頭不免也有些不快,微微有些怒意再看徐杰一眼,氣呼呼走到了廳外去。
若是平常過路人,這朱捕頭只怕早已開口趕人,卻是徐杰一行人,衣裝不差,還有刀劍在身,朱捕頭便也忍了忍。倒是也并不代表朱捕頭就怕了徐杰,官府捕頭,一縣之地,緝拿一些強梁盜匪的差事,不論愿不愿意,也是做過的。能當捕頭的,手底下總有幾下把式。所以刀劍并不能真的嚇到這朱捕頭,倒是徐杰一身儒生打扮比較起作用。讀書人,能不為難,也就盡量不為難,其中也是有幾分道理。
待得條凳桌子借來,胡太公搬了幾番,然后又端上了水,賠笑不止。
朱捕頭落座喝了水之后,再開口:“胡老頭,這賦稅你可準備好了?是用糧來抵,還是用錢來付,亦或是拿生絲來抵?”
絲農(nóng)田地,多種桑,想要出產(chǎn)大量的生絲,便要養(yǎng)殖大量的蠶,蠶胃口驚人,桑葉本身并不高產(chǎn),百十只蠶就能吃完一顆不大的桑樹葉,所以靠著自然界里的桑是養(yǎng)不活巨量的蠶的,還需要人工栽種桑葉樹。栽種桑樹,與種植糧食,其實是有互相影響的,其中也還要有權(quán)衡。
胡太公聞言,面色皆是為難,又是作揖幾番,口中答道:“朱捕頭,我們胡家村不比其他地方,相比別的村鎮(zhèn)向來都要貧瘠一些,田地也少,口糧之外,余糧實在不多,每年都靠生絲貼補生計。所以還請朱捕頭您通融通融?!?p> 胡太公顯然也知道套路,通融之下,其實辦法倒是簡單,那就是要孝敬,孝敬的作用就是讓這朱捕頭能幫忙少算交稅的田畝,如此便可少交稅。通融的辦法也是簡單,那就是給點好處,至于這好處給多少,就如談生意般,也有一個討價還價。
只是這討價還價的主動權(quán)都在那捕頭身上,胡太公自然是希望朱捕頭不要那般獅子大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