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上游的李家溝,李小賢和李小虎兄弟倆,放著一頭大黃牛,這是父親留給他們唯一的財產(chǎn)。
三年前,小賢的父親李正,趕著牛帶著小賢和小虎,來到李家溝。
那時的李家溝只有兩戶人家,分別是王守業(yè)和湯貴華家,小賢家來了后,這個山溝里又多了些生氣。
小賢的娘走得早,留下李正和兩個孩子,拼了命的熬生活,平日里,李正帶著小賢和小虎不是在地里干活,就是在去干活的路上。
日子雖然苦,但也還過得去。
只是一個大男人,沒個女人照顧,生活中難免有個磕磕碰碰。
在搬到李家溝的第二年,一個簡單的廉刀傷,使李正感染了破傷風,最后要了他的性命,留下兩個可憐的孩子和一頭老黃牛。
李正走的時候,小賢11歲,小虎9歲,往后一年多的時間,都是小賢帶著小虎在熬生活。
這天夜里,吃完晚飯的小賢和小虎,擠在一張床上,說著悄悄話。
“哥,你說咱爸咱媽什么時候回來?我好想他們。”
“等我們把今年的玉米收了就回來了。”小賢輕聲安慰弟弟。
母親去世的時候,小賢7歲,小虎5歲,兄弟倆都沒什么記憶,倒是一年前,李正去世了,他們都還記得。
那天,剛吃完早飯,李正帶著小賢和小虎去地里種紅薯,在地里沒走兩圈,李正便倒在地里,再也沒有醒來。
看著躺在地上的父親,他們不知所錯,過了好一會,小賢才反應過來,父親已經(jīng)去世了。他希望父親只是累了,只是躺在地上瞇一會。
小賢不停的搖著父親的身子,嘴里叫著:“爹,爹,你起來看看我啊,你起來看看我和小虎??!”
此時的小虎,正在地邊上的草叢里找蛐蛐。
大約過了五六個多鐘頭,小賢摸了摸父親的身體,已經(jīng)沒了常人的溫度,面色也發(fā)生了變化,這種場景,他7歲的時候經(jīng)歷過一次。
那時的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這兩年的經(jīng)歷,讓他長了些見識,他明白父親和母親一樣,永遠離開了。
小賢拿起鐵鍬,在父親的身體旁邊挖起了坑。
這坑挖的不規(guī)矩,是小賢努力仿照其他埋人的坑挖的,他記事的時候,參加過外婆和母親的葬禮,對這埋人的坑記憶猶新。
坑挖好后,他讓小虎守在父親的旁邊,又把老黃牛栓在地邊的樹上,才去折了些灌木枝回來。
小賢用灌木枝將坑底鋪了一層,親自躺上去感受了一下,調整幾次后,確定躺著舒服了,他爬上坑,叫著正在玩蛐蛐的小虎,一塊把父親滾到坑里。
待小賢把父親的身體擺正,已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他小心翼翼的拔了拔粘在父親身上的泥土。
小虎放下手中的蛐蛐,走過來,看著坑里的父親道:“哥,你看,爹都睡了一天,怎么還不醒呢?”。
小賢爬出坑,站到小虎旁邊,摟著小虎的肩膀自我安慰道:“爹累了,他去找咱媽了?!?p> “來小虎,給爹嗑頭?!?p> 磕完頭,小虎問小賢:“哥,你說爹去找咱媽了,那媽是不是快回來了?!?p> “是的,到時候爹帶著咱媽一塊回來,還會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紅薯稀飯?!?p> 小賢用這樣的話語騙小虎,也騙他自己。
說完他跳下坑,把身上僅有一件齊肩褂子脫下來,蓋在父親臉上,爬上坑,用鐵鍬鏟泥土將坑填平,又找了些不大不小的石頭,圍著坑擺了一圈。
從那以后,每隔一段時間,小賢就會去看看父親,每次都會給父親的墳上多加一些土,父親的墳和其他人的墳外形上看起來已經(jīng)沒太大區(qū)別了,墳上也長了一些雜草。
…………
“汪,汪汪,汪汪汪”。
伴著山溝子里幾聲空蕩蕩的狗叫,五六個腳步聲離這兄弟倆的家里越來越近。
兄弟倆緊緊的靠在一起,小賢伸手抱住小虎。
“哥,你聽外面有聲音,你說是爸媽回來了嗎?”小虎小聲問。
“別說話”。小賢一把捂住小虎的嘴巴,把小虎抱下床,兄弟倆摸索著爬在灶灰洞里,用一塊木板把口堵了起來,兄弟倆緊靠在一起誰也不敢喘口大氣。
剛做完這些沒多久,一串腳步聲破門而入,幾個看不清長相的人借著月光在這個破屋里掃蕩。
“真他媽,窮,一個屋里就半袋子紅薯。得,都拿走。”一個土匪罵罵咧咧。
幾人正準備出門,牛棚里突然傳出來一聲牛叫:“哞……”
小賢心里一緊:“遭了,牛還在牛棚。”
“好,有牛,弟兄們走。”一個土匪有點激動,大聲說。
幾個土匪走出屋,向著牛棚走去。
小賢囑咐小虎不要出聲,偷偷爬出洞口,躲在門后向牛棚看去。
月光下,只見五個土匪,看不清容貌,其中一人在前面拉著,后面四人趕著,趕牛的四個人中有三個提著砍刀,月光下寒光閃爍。
小賢不敢出聲,待確定五人走遠后,他才將小虎拉了出來。
“哥,剛剛是什么情況?”小虎試探的問哥哥。
“我們家遭土匪了”。小賢回答。
下半夜,小虎一直再打呼嚕,小賢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父母走了,家里的“親人”,老黃牛也被搶走了,這一晚他害怕、無助,一直到天亮,小賢瘋了一樣沖進牛棚,牛不見了。
乘著小虎還在熟睡,小賢去地里折騰了幾個包谷,回來做飯吃。
午飯后,小虎叫著,該去放牛了。
“牛被人偷走了?!甭牭礁绺绲脑挘』]說話,獨自跑到牛棚看了看,牛確實不在了,小虎頓時失了魂一樣。
自從父母走后,這牛成了兄弟倆唯一的親人。
牛丟了后,小虎只說了一句:“誰偷走了我的大黃?!?。從這以后,小虎一句話不說,轉眼三個月過去了。
這三個月來靠著地里的幾個包谷和王守業(yè)家偶爾的救濟,兄弟倆又挺了過來。
只是轉眼已經(jīng)立冬,天氣越來越?jīng)?,兄弟倆的肚子卻越來越癟。
這天小賢穿著父親留下的破爛遺衫,這是父親留給這個家僅有的東西。
一年多來,穿著父親的衣服,哪怕一點都不合身,但小賢感覺,有這身衣服在,這個家就在。
牛丟了已有三個月,小虎還是不說話一句話,這讓他很擔心。還有家里吃的也沒了,這讓小賢心理充滿了內疚,這個12歲的小大人,此刻無助到了極點。
“哥,我想吃草根,我們去挖草根吧”。小虎看著小賢,用乞求的語氣表達自己的想法。
“小虎,你說話了,三個多月了,你終于說話了,你這個悶油瓶子,嚇死哥了”。對于小虎突然說話,小賢自然是開心的,此時所有的饑寒和心酸,都被小虎的一句話驅走了。
三個月來,房前屋后的草根早被兄弟倆刨沒了,可兄弟倆還是沒吃上飽飯。
“哥,我們去刨草根吧!我想吃草根”小虎又提醒了一句。
“好,我們去挖草根”。說著小賢拿著鐮刀,小虎拿著鐵鍬就往遠處走去。
寒風啊,一直刮個不停。
兄弟倆單薄的身子仿佛要被寒風擊碎,卻又像兩顆小松樹始終屹立不倒。
走了兩里路,還是沒找到可以挖食的草根。
“小虎,草根都被我們挖完了,看來今天我們只能吃樹皮了?!闭f完這句話,弟弟顯得有點無奈
“哥,我不想吃樹皮,樹皮是苦的、是酸的……我想吃草根,草根是甜的……”小虎認真解釋。
沒管小虎說什么,小賢提著鐮刀,爬上一顆松樹,他一邊一邊想,小虎不想吃樹皮,那就吃松子。
幾下爬到樹尖,叫小虎退到安全距離外,然后把看到有松果的樹枝,一根根砍斷,一連爬了兩顆樹才停了下來,他把所有松果都聚在一起。
“小虎快來,我們今天不吃草根了,我們吃松子。”
小賢開心的叫弟弟過來。
兄弟倆弄著松子充饑,剛開始的時候還行,但松子粒小仁少,兄弟倆還沒一個月就把方圓三公里的松樹搜刮了個遍。這一個月來,兄弟倆是草根一天,松子一天,樹皮兩天倒騰過來的。
日子已經(jīng)到了12月,天氣更冷了,烈烈寒風像刀割,像鋼刷,割的兄弟倆的手上全是皴裂,刷的兄弟倆的臉上全是散亂的血痂。
這天像往常一樣,寒風撕裂著整個李家溝,仿佛要把李家溝的一切都吞沒,包括這李家的倆兄弟。
“哥哥,今天到吃樹皮了”。小虎用手指頭認真的數(shù)著日子。
“小虎,你記錯了,今天該吃松子了?!毙≠t糾正弟弟。
“哥,吃松子要爬樹,松果都在高高的大樹上,太危險了,還有我就想吃樹皮,樹皮吃得飽,吃飽了我們就能早點回家了?!毙』⒑軗母绺绲陌参?。
小賢心想著,不管多么艱難,今天哥都要給你弄一頓好吃的,不管是草根還是松子,反正不能是樹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