顫抖。
南宮離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阿二抓著他的手在不住地輕微顫抖。
這個上刀山、下火海、面對數(shù)十萬突厥狼騎都不曾皺下眉頭的漢子,此時的內(nèi)心竟如此不平靜。
自古忠孝兩難全。
這是一個困擾了無數(shù)英雄豪杰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難題,哪怕是最偉大的智者,都難以對這個問題給出明確答案。
南宮離何嘗不能理解。
十幾年來,他很清楚阿二的為人,一個極重情義的漢子。
可眼下,一個是有著多年養(yǎng)育之恩、教導之恩堪比親生父親的人,另一個則是自己親眼看著從小蹣跚學步到長大成年并對自己一直保持尊敬就像自己孩子一樣的人。
從這兩人之中選一個,究竟要經(jīng)歷多么大的心理斗爭,才能做出這樣一個艱難抉擇啊!
雖說從一開始,阿二就一直背對著木易沒說一句話,甚至沒有看一眼,但南宮離卻能清晰地感覺到。
痛,撕心裂肺的痛,痛到這個鐵血漢子連握著的刀都開始顫抖。
這不同于南宮離的失去雙親,而他,一旦做出了這個選擇,那么要做的,則是揮刀指向木易,指向那個養(yǎng)育他、教導他的,僅存于世的唯一親人。
既決勝負,也分生死,他甚至不能以死亡來逃避,他有著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南宮離攥緊了拳頭,又無力的松開,他好想做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什么也做不了。
終歸,他也只是個剛年滿二十歲的孩子而已。
阿二心里雖然不平靜,但腳步卻一點也不慢,幾十年與生死間摸爬滾打的經(jīng)驗,帶著南宮離左拐右拐,充分借助朦朧的夜色,再加上茂密的樹林,中年人和老嫗竟一時間追不上他們。
……
當!當!當!
長刀碰撞的聲音接連響起,兩人也不知道交手了多少回合。
一陣陣地勁風掃過,刮跑了兩人所處地方的雪花,露出了黝黑的土地。
阿大喘著氣,眼睛死死盯著眼前這熟悉的面孔,這是他無數(shù)次于睡夢中出現(xiàn)的慈祥面龐,那個揮舞著木劍,手把手地教他們練武的身影,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但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那手里的木劍,會變成鋒利的長刀,那慈祥的面孔,也會變得如此猙獰可怖。
看著對方身上那一刀刀暴露著的血痕,比砍在自己身上還要痛,就好像每一刀不是砍在木易的身上,而是自己的心上。
人世間最大的折磨莫過于此吧,愛著,卻還要傷害著。
他好想死去,沒有痛苦,沒有折磨,沒有意識……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可是他不能。
既然做出了選擇,那么他就有著活下去的理由,有著即使面對的是自己的親人、留著血淚,也要揮舞長刀,拼殺向前的理由。
木易也搖晃著后退了幾步,重重地踏在地下,即使一條腿跛著,也絲毫沒有影響到身體的平衡性。
他的嘴角上揚,看向阿大的目光中充滿著贊賞之色,低聲說道:“不錯,很不錯,大娃,看來這些年,沒少進步啊!”
阿大沒有回答,依舊死死地盯著木易,眼神中寫滿了掙扎、痛苦之色,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道:“為什么?”
“為什么?”木易冷哼一聲,右腿一瞪,如利箭一般穿過去,同時手里的刀直指阿大要害,下手之狠辣,一點也不像對自己的侄兒。
“我倒要問問你為什么?我自小把你當做親生兒子般看待,把我畢生所學毫無例外地傳給你,難道這樣在你心目中,還比不上那個廢物皇子嗎?你竟然為了他,用著我教給你的武技,揮刀指向我!”
“你懂什么!”阿大一聲大吼,一下挑開劈向自己的長刀,然后給予更為凌厲的反擊,同時恨聲說道:“我守護的是先皇的血脈,盡的是我應盡的職責,更是守衛(wèi)著我曾經(jīng)發(fā)誓為皇子殿下流盡最后一滴血的誓言,這已是我畢生的信念,你不是從小就教導我們,人若是沒有了信念,那跟死了有什么區(qū)別,難道在你眼中,那些黃金白銀比這些更重要嗎?”
“是,我是曾經(jīng)教過你們這些,為了自己的信念而戰(zhàn),為了自己發(fā)誓要守護的人流盡最后一滴血,但是你知道每到刮風下雨就腿痛難忍的滋味嗎?你懂那十幾年來每天都是一個人在深山里對著一些樹木發(fā)呆的滋味嗎?你以為我拖著這條破腿能走很遠的路嗎?在赤裸的現(xiàn)實面前,什么誓言,什么信念,全是狗屁,從今以后,我只想為了自己而活,再也不想等待任何人,但我已是個廢人,九皇子是我唯一的希望,我無論如何都要得到他,誰都不能攔我!”
“鏘!”
阿大一刀擊退木易,自己也連退好幾步,他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木易,這真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二叔嗎?是那個從小就教育自己,一言既出,千金不換、責任重于性命的二叔嗎?
木易喘著粗氣,惡狠狠地看著阿大,眼神里再也沒有參雜一絲一毫的感情,已被貪婪、瘋狂所填滿,映著月光,是顯得那樣的猙獰。
但終歸是人已老,體力也開始下降,再加上斷腿的拖累,到目前也是在硬撐著而已。
可是阿大同樣也不好過,下了蒙汗藥的酒,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喝了兩碗多,雖說在發(fā)覺不對的第一時間以疼痛來刺激自己,再加上撲面而來的寒風,能使他清醒不少,但之后如此多劇烈的活動,早已將藥力化到全身,同樣在硬撐著。
“感到很不敢相信是嗎?沒錯,當我意識到自身變化的時候,我同樣也不敢相信,那些我曾經(jīng)堅守著、用生命去守護的東西,竟然如此坦然的放下,反而想要去追求一些我以前不屑一顧的東西。”木易一聲冷笑,開始緩緩走動,就好像即將發(fā)起進攻的惡狼一般,尋找著撲殺的機會。
“可是我不會,對我來這是你教給我最重要的東西,它甚至勝過我的武技,我堅信著這一點,我清楚地知道我為什么拿起刀,我在為了什么而拼命,以前一樣,現(xiàn)在也一樣,它促使我活到了現(xiàn)在,讓我每一天都活的有意義,在我看來,這些比真金白銀要貴重無數(shù)倍,除非我死去,不然永遠不會改變!”阿大也開始緩緩走動,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木易,語氣堅定地說道。
“很不錯,真的很不錯啊,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廢物皇子,我想我們的關系依舊可以保持下去,只是可惜了,那來讓我檢測一下,我給你教的你是不是全部都記住了!”說罷,木易已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顆不算粗壯的樹下,然后猛擊樹干,連日的飛雪堆積在樹上,早就將樹枝壓得不堪重負,一個個彎下腰來,此時受擊,更是全部掉落下來。
木易如同敏捷的猴子一般,快速擊打多個樹木,很快,這里便變得白花花一片,再加上夜色的襯托,一下就不見了木易的身影。
阿大暗道一聲不好,急忙豎起耳朵,提起心神觀察著周圍每一個可能襲來的方位。
突然,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穿梭落雪之中,快速摸到阿大的身側(cè),一刀向著后腦勺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