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都城亂

　　我喜歡舞會嗎？她問自己，年青女孩都該喜歡才對，身穿漂亮的裙子，戴著光彩奪目的珠寶首飾，在大廳中央，跟隨樂師的節(jié)奏踏著舞步。

　　你是公主，你是男人仰慕的對象，你是并且永遠都會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哎呀！他干嗎這么用力，想把我的腰勒斷嗎？

　　大公的獨子亞歷山大·羅曼諾夫維奇·波戈洛夫斯基，是位熱情洋溢的北方人，也許熱情過頭了。按照舞蹈的禮節(jié)，他的手本應虛搭于公主的腰際，而不是摟住，更不能往懷里拉，簡直是大不敬，特別是當著其他追求者的面。

　　今晚的皇宮聚集了幾乎所有大貴族家的繼承人，長子業(yè)已婚配的，比如維克托公爵家也派出了排名第二的男性繼承人。誰知道呢？公主是個品味獨特的少女，她喜歡刀劍勝過女紅的故事，一經(jīng)仆人添油加醋，便傳遍都城，名揚全國。

　　幾番車輪戰(zhàn)下來，跳舞成了行刑，寒暄如同拷問，對上了體壯如牛的亞歷山大，簡直是活地獄。背后的巨掌總是有意無意的將維多利亞往懷里推，公主則全力對抗，

　　她心里默數(shù)，五，四，三，二……北方人干脆靠了過來?！昂伲　庇腥私谐隽寺?，舞池邊觀望的追求者們快要忍無可忍了。

　　一曲終了，北地蠻牛極不情愿的放開了公主。他屈膝半跪親了她的手，是個濕吻，把維多利亞惡心壞了。公主退出舞池，接過了一杯香檳，若非眾目睽睽，她都想把酒倒在手背消毒，一如詹姆斯爵士的教導。

　　“為什么不找個牧師呢？”維多利亞記得她提過這個問題。

　　爵士大笑著告訴公主，傷者永遠比牧師多得多，學不會照顧自己，遲早丟了小命。詹姆斯要維多利亞伸出手，他打開隨身帶的酒壺，把里面的液體倒在她手上。

　　“現(xiàn)在你有什么感覺，殿下？”

　　“涼。”她實話實說。

　　“想象你手上有道傷口，酒精雖然會讓你疼的恨不得咬斷舌頭，但這能防止感染潰爛，保住你的手。必要時，還得用到匕首和火。”爵士把匕首伸進旁邊的火盆，“加熱過的刀刃貼緊傷口，能起到縫合的作用，防止失血過多而死?！?p>　　“會留疤嗎？”維多利亞皺著眉頭，風掠過了她的手，她克制不住的打了個冷顫。

　　“當然啦?！本羰繌娙讨鴽]笑，“但你能活下來，繼續(xù)戰(zhàn)斗?！?p>　　休息是很短暫的，爵士總想把訓練弄得像實戰(zhàn)，他也如此要求維多利亞。發(fā)生在維克托公爵夫人身上的事，讓公主的劍術(shù)課變得光明正大了?；实叟紶枙砜纯?，連母親都不再啰嗦，即使她身上時不時會有青紫的腫塊。

　　“漢密爾頓大師，快開門！”劊子手是個習慣早睡的人，而且睡的很沉，他是被妻子推醒的。

　　深夜起床如同酷刑，他往身上套著衣服，回頭看著妻子和溫暖的被窩，上面還蓋著他新買來的兩層狼皮，威廉克制住再鉆回去的念頭。敲門的人不依不饒，他得趕在家人被吵醒前下去才行。他實在沒精力再把孩子們哄睡了。

　　門外是他的徒弟，正站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威廉把少年拉進來，領(lǐng)著他坐到了壁爐邊。

　　“師傅，來不及了，法官大人要我現(xiàn)在就帶你趕去警衛(wèi)隊?！蓖降芤妿煾的贸隽嘶鹗c起壁爐，連忙阻止。

　　“大人有說什么事嗎？”威廉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他邊問邊穿好了外套。

　　“他沒說，只是叫我趕緊把你找來?！蓖降芎苌衩氐膲旱土寺曇簦骸凹心沁呌袀€酒館被點著了，暴徒正到處亂竄呢，我就知道這些?！?p>　　“爸爸，出什么事了？”查爾斯揉著眼睛，推開了他的房門。

　　威廉用眼神止住徒弟，他走過去摸著兒子的頭：“爸爸有點事要出去一趟，你帶著妹妹和媽媽一起睡好嗎？就像以前那樣?！?p>　　兒子打著哈欠去了女兒的房間，他看著孩子們都進了他的臥室，才關(guān)好門出去。街道空空蕩蕩的，也很安靜。徒弟所說的騷亂還沒擴散，如果想把和平維持下去的話，他就得趕緊了。威廉跑了起來，不小心撞倒了這條街的值更人。他只來得及丟下一句對不起，他真的很趕。

　　警衛(wèi)隊的營房燈火通明，他推門進去，里面到處都是忙著穿盔甲的警衛(wèi)，法官見了威廉，一副松口氣的模樣。

　　“漢密爾頓，我要你帶人去堵住圣喬治大街，不準任何人，特別是男的通過，明白嗎？”法官又把臉拉的老長，讓威廉覺得都是他的錯。

　　“大人，我去沒問題，可不該讓隊長帶領(lǐng)小伙子們嗎？”徒弟盡職的幫他找好了盔甲，威廉低頭彎腰，方便少年為他穿戴。

　　“哈！那天殺的嫖客，鬼知道他躺在哪個女人的床上，我可沒閑心派人去掀城里的妓院?！狈ü倮湫Γ澳悴皇抢媳г箘Ｗ邮诌@工作不體面嗎？機會來了。干好今晚的差事，我會推薦你當警衛(wèi)隊隊長。”

　　要不是考慮到屋子里其他人的觀感，威廉都要笑出聲了，他忍了下，換上了謙遜的口氣：“遵命，大人。”

　　“好了，快去吧，你只用帶人守住街口，會有后續(xù)的部隊進去料理的，別給自己找麻煩。”法官坐回了椅子上，把臉埋進堆滿桌子的信件。

　　學徒又抱來了他的雙手劍，劊子手接過這柄祖?zhèn)鞯奈淦鳎粗鴦η噬系你懳?，是一把光榮的寶劍，用來處刑真是埋汰它了。他將大劍在背上綁好，扣緊了皮帶，向法官鞠躬。對方頭都沒抬的揮揮手。威廉也不生氣，法官剛給了他脫離賤業(yè)的機會，已是他的恩人了。

　　警衛(wèi)隊的院子里站了近百人，副隊長向他報告：“隊伍集結(jié)完畢，漢密爾頓隊長，你的命令是？”

　　隊長？我喜歡。威廉借著火光觀察他的新手下，人人神色如常，看來那嫖客隊長沒什么人緣。

　　“出發(fā)，向圣喬治街前進！”新隊長言簡意賅。

　　詩歌吟唱本是她最喜歡的環(huán)節(jié)，她小時候曾向父親撒嬌，要他為家里留下個詩人，這樣每天都能聽到美妙的歌聲了。她的確如愿以償了，可母親似乎很不爽。當著名的女詩人菲莉帕小姐登場時，皇后帶著一幫侍女離席而去，都沒跟丈夫打招呼。

　　她為母親的失禮感到臉紅，可為什么父親和大家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公主有些不太明白。菲莉帕沒穿裙子，而是身著紅色緊身褲和泡泡袖上衣，一如別的同行。

　　這褲子未免太緊了些……公主的視線老控制不住的往她胯部瞄，其他人亦如此，特別是男性。她向公主屈膝行禮，手指撥弄琴弦，在樂師的伴奏下，唱起了歌，這是一首關(guān)于少女苦苦等待戀人的曲子。

　　秋葉零落，

　　春水復來。

　　花兒枯萎，

　　化為新泥。

　　年華如沙，

　　自手而下。

　　孤坐橋頭，

　　翹首以望。

　　日復一日，

　　年復一年。

　　今夕何夕，

　　君在何方……

　　除了詩人的歌聲，大廳里再無動靜，有這般悠長清澈的嗓音，伴奏亦顯得多余。真夠傷感的，維多利亞感嘆，她的侍女已是拿著手帕拭淚了。維多利亞想如往常一樣捉弄下她。但考慮到閨中密友們眼圈都紅了，公主可不想煞風景。

　　曲子唱完了許久，沉醉其中的聽眾才想起鼓掌。詩人表示她要為在座的紳士獻上一曲。貴族們興高采烈，年青點的把口哨都吹上了。公主看了眼父親，擔心他生氣，結(jié)果父親一臉燦爛，眼睛在女詩人身上放不下來，維多利亞開始覺得有點奇怪了。

　　也許這首曲子需要的時間長一些，她坐上了舞臺中央的椅子，翹起了二郎腿，男人的眼光更挪不開了，特別是父親的。維多利亞不高興了，但她是今晚的主角，不能像皇后那樣拂袖而去。

　　會客廳的大門被推開，一位騎士在禁軍簇擁下來到父親身旁，湊在他耳邊悄聲說話。維多利亞注意到這幾個男人全副武裝，在穿著華麗的貴族堆里很是扎眼。估計騎士沒帶來好消息，皇帝站了起來。表演立即停止，所有人跟著起身。

　　“先生們，女士們，國事纏身，容我先行告退?！被实勐晕Ⅻc頭，他專門對維多利亞說:“親愛的，我去去就來，玩的開心點?！?p>　　貴族們朝皇帝的背影行禮，目送他離開。歌聲又起，只是女詩人好像沒了精神，公主背靠座椅，看著臺上的菲莉帕，若有所思。這女人不會是喜歡上了父親吧？少女的心思還是單純了點。

　　市集燒了起來，半條街火光沖天，威廉無需任何照明，便能看得清清楚楚。形勢危急，他才到目的地，就違反了法官的命令——分出了一半人去幫忙滅火。街面上的兵力薄弱了點，他身為隊長親自留下坐鎮(zhèn)。

　　先是有女人跑來，一些年青姑娘神情憔悴，衣裳破爛。作為執(zhí)法人員，威廉為這些女孩的遭遇感到難過，他示意手下放人過去。法官的命令特別點出了男人不能放行，所以他充分利用了這句話。威廉暗暗發(fā)誓，等今晚過去，一定要把作奸犯科的人渣送上絞刑架。

　　慢慢的，被其他地方警衛(wèi)趕得到處跑的人群，都匯集到了圣喬治街，人越來越多，威廉和手下有些招架不住了。

　　“給我聽著，男人留下，只有女人和孩子可以過去！”砍過太多的頭，至少能讓他很冷靜。威廉不管男人怨恨的目光，指示手下把人統(tǒng)統(tǒng)趕回去。過了街的女人又帶著孩子哭起來，求“隊長大人”放她們的男人一馬。警衛(wèi)陷入了兩面夾擊，場面就要失控了。

　　“安靜！”職業(yè)需要練成的大嗓門派上了用場，威廉見大家都靜了下來，他趕快接著說：“我的人都在幫忙滅火，”他指向了遠處抬著水桶的副隊長等人，“而你們卻只想著逃命？家不要啦？貨物不要啦？”

　　當場就有人往回跑，昏頭漲腦的人群總算恢復了理智。這下連女人都不走了，她們把孩子留下，加入了救火的隊伍。也正是因為如此，威廉才能發(fā)現(xiàn)迎面走來了個與眾不同的女人。

　　她太鎮(zhèn)定了，相對于周圍亂糟糟的環(huán)境，簡直是一塵不染。威廉看向她的臉，雖然不算漂亮，但在這騷亂的夜晚，獨自一人卻能毫發(fā)無傷，本身就很奇怪。

　　“小姐，你這是去哪兒啊？你的家人呢？”威廉攔下了她。

　　“集市著火了，我們家跑了出來，我跟家人走散了……”她皮膚黝黑，濃眉大眼的，是個印地女人。威廉倒也不奇怪，很多印地商人都常駐都城。

　　“就你一個？”劊子手盯著她的臉，暴徒會放過這么容易下手的目標？前劊子手拷問過很多歹人，他知道那些人渣的作案規(guī)律。她自稱從火場過來，卻沒一點煙熏火燎的痕跡，大衣下來似乎鼓了點，但看臉又不胖。劊子手越看越起疑。

　　“介意脫下大衣嗎？”

　　“……警衛(wèi)先生？”印地女人雙手抱在胸前，緊張兮兮的。

　　“哦，別誤會，只是那幾個孩子衣服都沒了，我想一位好心的姑娘應該不會拒絕幫助兒童吧？”威廉把手搭上了她的衣領(lǐng)。

　　有尖銳的硬物刺破了他御寒的外衣，被內(nèi)穿的鎖子甲擋住。與此同時，那女人拼盡全力沖向他。威廉被撞的往后一仰，若非他早有防備，已經(jīng)倒下了。他顧不得肋骨上的劇痛，揪住了那女人大衣上的兜帽，衣服被扯掉了。

　　她穿著貼身皮甲，腰上掛著匕首，背后還有把手弩。這女人武裝到了牙齒。她不和威廉糾纏，撒腿就跑，半條街的路程轉(zhuǎn)瞬及至，印地女人消失在了某棟房子后面。其他警衛(wèi)這才反應過來，作勢去追。威廉制止了他們，他叫來了自己的徒弟，要他趕緊去跟法官報告。

　　“你沒事吧，師傅？”徒弟的關(guān)心讓他很感動，不過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壓低了聲音，確保只有徒弟和他能聽得見：“你去告訴法官大人，就說有印地的刺客潛入了都城?！?p>　　少年的眼睛瞪的老大，他加重了語氣：“還不快去！”

　　肋骨又疼了起來，他脫下外衣查看，盡管有盔甲阻攔，匕首還是扎進去了一點，血染紅了內(nèi)衣。警衛(wèi)把衣服墊在地上，扶著他躺下，聽到了騷動的女人過來查看情況，眾家大姐推開了警衛(wèi)，接手了照顧他的工作。

　　希望騷亂不會蔓延到家那邊。漢密爾頓只能祈禱了，女人們又扶著他坐起來，扒下了鎖子甲，用力撕開了他貼身的上衣，幾位姑娘貢獻了她們的手帕，被編成臨時繃帶，纏在他胸前。

　　“謝謝?！蓖芨屑ぁＥ藗兤呤职四_的把他放平，蓋好了衣物，又細心的給他脖子下面也墊上了東西。

　　“應該的，大人?！币晃还媚餂_他笑笑，

　　大人？威廉愛死這個稱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