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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國野心家

第六十八章 雙轅單馬孑人立(上)

戰(zhàn)國野心家 最后一個名 3480 2018-02-04 15:05:02

  輮輻本以為墨者只會講滿口大義,實(shí)在沒想到這個叫適的年輕人竟然沒和他們直接講大義。

  適知道如今宋國的政局混亂,歷史上宋公前去會盟,還沒到任地就死了,公子田當(dāng)年就改元,應(yīng)該就是今年。

  司城皇懷有家族野心,三姓共政中的另一姓如今勢微,公子田又是個覺得自己是玄鳥之后的中二性格:朝周天子可以、朝覲一個小小的子爵楚那絕無可能,恨不能腳踢三晉拳打蠻楚,被狠抽了一頓才清醒過來,可惜為時已晚。

  就這種情況下,墨者隨便折騰,五六年之內(nèi)這些貴族們是沒有心思管墨者的事的。這便是在貴族矛盾的夾縫中生存、壯大、發(fā)展。

  雖然此時貴族們忙著爭權(quán)奪利搞陰謀,沒時間來管墨者的這些事,但和這些手工業(yè)者們交談也不能太過直白,以免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于是,適從外面回來后,輮輻等工匠先是聽適聊起了一些家常話。

  都是手工業(yè)者,從業(yè)不同,夢想各不相似,但那些經(jīng)歷的不幸卻總相通。

  輮輻這才知道適的兩個哥哥已經(jīng)死了,聯(lián)想到自己差不多命運(yùn)的兒子,瞬間的感情就親近了許多。

  又說起前歲大饑、去歲修宮室的征召,輮輻也跟著感嘆了幾句。

  等說起墨者非攻、尚賢、人無貴賤皆天之臣自平等的時候,輮輻又覺得墨者確實(shí)是真正要行義的。

  這些主張正是這些手工業(yè)者所夢想的,適沒有和他們談那些他們并不關(guān)心的東西,而是選擇性地說出這些手工業(yè)者想聽的故事。

  他本身就是手工業(yè)者出身,家中的事就是大部分手工業(yè)者都經(jīng)歷過的,稍微一溝通就能讓這些人產(chǎn)生親近感。

  這種親近感原本只是相同命運(yùn)、相似職業(yè)的親近。

  等到后來的時候,又悄然變成了與墨者的親近感,潤物無聲之下,輮輻等人根本沒有察覺。這是一種偷換概念,但偷換的很有技巧,這些人并未察覺。

  適見已經(jīng)說出差不多了,便終于說起了正事。

  “都說墨者行義天下,自苦以為樂,其實(shí)并非如此。就像是蝙蝠倒懸,但不了解的走獸總會想,蝙蝠一定是自苦以為樂,否則為什么非要倒懸著呢?我們?nèi)绻皇菫榱俗钥喑钥?,那又行什么義呢?難道現(xiàn)在的天下還不夠苦嗎?”

  有幾個人好奇地問道:“那你們墨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適,給我講講吧?”

  適搖搖頭,說道:“今日的事,與墨者無關(guān),只是為了讓你們交相得利,今日就不談這個?!?p>  幾人有些失望,卻沒有想一個問題:若真不想談、將來也不想談,為什么要提起墨者并非自苦的事呢?

  輮輻這樣的人不做聲,雖然有心聽聽,可正如適所言,還是希望能夠知道交相得利的事。

  沒人注意到在適身后的造蔑啟歲將之前發(fā)聲詢問的幾人的名字,用簡單或是復(fù)雜的文字,悄悄地寫在了隨身攜帶的竹簡上,后面標(biāo)注著幾個空心的墨點(diǎn)。

  或是說這些人是有可能變成墨色的。

  等眾人靜下來后,適又說道:“我哥是鞋匠,雖然和你們不同,但做夢都想過的日子卻是一樣的。干咱們工匠的,都說是逐什二之利便可喜?,F(xiàn)在給你們一件逐什三利的事,又不犯禁,你們做不做?”

  之前講起墨者之義時并不做聲的輮輻,這時候當(dāng)先說道:“當(dāng)然做,誰人不知墨翟手巧?當(dāng)年木鳶飛天,震驚商丘。就算說起坐車的事,幸好天下只此一個墨翟,不然哪里還有我們這些木匠的活路?”

  這是將墨者狠夸了一番,眾人也紛紛道:“只要不犯禁,怎么能不做呢?什三之利,那可是相較于什二之利漲了一半?!?p>  “是啊,正是這樣。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墨者之義,究其精髓,便是交相利。你們也都知道前些日子的麥粉之事,也都知道得利頗豐。若以利來算,其實(shí)獲利何止什三?恐怕要有百倍?!?p>  在墨者之中,適說知識就是力量就是金錢。但和這些手工業(yè)者交流,適便不說知識本身的價值,因而可以說獲利百倍。

  眾人都知道前些日子的麥粉事,卻是第一次聽墨者親口說出獲利百倍之事,他們哪里能不信?

  頃刻間,各種驚奇、嘆息、訝異的叫聲和神情出現(xiàn)在這些人的臉上。

  適道:“常人都認(rèn)為我們墨者自苦以極,那我們要錢是做什么用?還不是為了行義?行義有不同的方式,跟隨我們?nèi)プ鲞@些工匠事,我們可以得利行義,你們也一樣可以得利,分出一些與你們,總歸高過你們每年所得。況且,旁人或有拖欠,我墨者可有不守信諾之事?”

  這話說的確實(shí)沒錯,有數(shù)百墨者之前積累的名聲,這信守承諾四個字不但可以讓貴族相信,也足以讓這些手工業(yè)者相信。

  人群中有人道:“這年月,連君上司城都有不守信的時候,但要說墨者一言,我們卻是相信的?!?p>  “就是,我們信得過?!?p>  輮輻一聽能得利什三之上,心頭也已火熱。

  適見這些人已經(jīng)相信得利之事,便道:“說起行義,不提麥粉之物大利天下,便是你們幫著墨者一同制作木器,我們付錢與你們,可那些利天下的木器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出現(xiàn)了。那你們說,你們是不是也是用自己的方式行義呢?既能得利,又是行義,難道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嗎?”

  凡事都有不同的說法,對這些非墨者的手工業(yè)者而言,利潤是最能牽動他們心弦的。

  但除了物質(zhì)所得之外,精神的享受也是必須的,而且還能夠潛移默化地讓他們逐漸接受行義的說法,也扭轉(zhuǎn)外人看來行義必然自苦的看法。

  適用這種方式狠狠夸獎了這些手工業(yè)者,讓他們的心靈上得到了極大滿足。而又不單單是精神的滿足,更有物質(zhì)的基礎(chǔ)。

  這一張以利為皮、以義為餡的大餅擲出去,眾人的心思也更加活絡(luò),紛紛討論起義利之辯。

  待討論一陣,適又道:“如今你們心思已定,但有個迫在眉睫的事。今年的軍賦,還沒有繳納。不繳納軍賦,要受懲罰,這你們都知道。所以才有了之前我說的工匠會之說。眾人合力,術(shù)業(yè)專攻,其效倍增,這便是交相得利之一。眾人相聚,各自交流,互有學(xué)習(xí),這是交相利之二。”

  大部分人都認(rèn)同的時候,輮輻問出了一個他很在乎的問題。

  “這工匠會是怎么樣的呢?是不是和工官一樣?”

  適大笑道:“當(dāng)然不是。諸位費(fèi)勁辛苦,終于不再從屬于冬官,難道我們墨者竟要將你們送回去嗎?”

  這些手工業(yè)者最怕的,就是失去好容易得到的自由身份,重新成為那些官營手工業(yè)者,哪怕是換了個名目也不肯,之前留下的陰影太深。

  輮輻的這話,引來幾人的不快,覺得這是在侮辱行義的墨者。

  可大部分人卻沒有出言,畢竟這也是他們很關(guān)心的事。

  聽適這樣一說,眾人最后懸著的一顆心也放了下來。聽起來,似乎只有好處而無壞處。若是別人和他們這樣說、哪怕是王侯大夫,他們也未必信,可既然是墨者這樣說,他們確信無疑。

  這便是幾十年積累的信用,這信用價值萬金,可傾城國。

  “既然大家都覺得可以,那我便說一下。入了工匠會,大家總要有個頭目。有能則舉,不避親仇。既是這樣,那我說,便請子墨子與斧矩斤為這木工匠會的頭目,如何?”

  這意見更無一人反駁。

  墨翟與斧矩斤之名,在木匠行業(yè)誰人不知?再者兩人又都是行義多年的墨者,最是公正,若選別人他們也信不過。

  可輮輻還是不放心,問道:“那若退出這工匠會,有何懲罰?”

  適佯裝奇怪道:“怎么會有懲罰呢?司寇的事,我們怎么有資格管呢?況且你們又不是墨者,我墨家之禁也管不到你們。只要守約就好。不過要說這懲罰嘛……也不是沒有,但只不過這懲罰不是你們現(xiàn)在能有的東西?!?p>  眾人不解,適笑道:“將來入了工匠會之人,墨者若有什么磨盤之類的大利天下之物,當(dāng)然是教會工匠會內(nèi)之人。有什么大的得利之事,也是以工匠會為先。將來若退出,那便沒有了,你們說這算不算懲罰?”

  一干人都笑,輮輻也終于放下了最后的心,連聲稱贊。

  適趁機(jī)道:“只是子墨子身為墨家巨子,行義繁忙。斧矩斤也是墨家不可或缺之人。但墨者可選一人,以替二人為工匠會首領(lǐng)。凡事大家相商,具體的事咱們?nèi)蘸笊塘?,但這首領(lǐng)前期必須是我墨家之人,也是為了公正得利,大家意下如何?”

  “這工匠會先按照大家年入什二之利,付給大家今年的年資。這一年便先學(xué)那些木器之法,先完成今年軍賦。越明年,便可自行獲利,有什么事一同相商,工匠會內(nèi)不再各自爭競。以今年為準(zhǔn),超過今年的利,從利中每年繳什一為工匠會公用錢,以什一為行義之用。大家以為如何?”

  這又是個現(xiàn)在還沒有在手中的利,眾人拋灑起來也不心疼,反正以今年來算年景還算不錯。按照今年得利,若無改變,百年之內(nèi)基本也是這樣了。

  這超越今年之利還未出現(xiàn),況且只是取余利的十分之二,若得利不如今年這工匠會自然消散,也根本不需要繳納那什一的公費(fèi)、也不用繳納什一的行義之錢。

  輮輻這樣的人看來,確實(shí)只有利而無害,實(shí)在找不出不參加的理由。

  而那幾個想要多多詢問墨者之義的人,則想日后既有墨者常駐,便可多多詢問,若是和心意,自己為何不做墨者?

  這件事就算是這樣定了下來,用類似的辦法和說辭,又有這些人的加入,很快商丘城的私營木匠都知道了這樣的消息,紛紛加入。

  少言寡語的笑生再一次主動詢問了一句。

  “適,斧矩斤外,誰人能當(dāng)這工匠會首領(lǐng)?”

  適微微一笑,反問道:“昔日孫武子可有力拔千鈞之勇、百步穿楊之術(shù)?這工匠會的首領(lǐng),需要的不是一位木器之術(shù)精湛之人,需要的是位通墨者大義口舌銳利之人。那是一滴落入白水中的靛青,為何非要是最清純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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