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邊陲,十萬大山。
這片區(qū)域極其遼闊,彌漫著原始蠻荒的氣息。樹木高大繁茂,荊棘叢生,所有生物都在瘋狂競爭生長。
山林深處的地勢陡峻,毒沼密布,潛藏著無盡兇險。更有甚者,眾多不知名的兇獸棲居在此,猙獰可怖,不計其數(shù)。
稱霸整座山林的,卻是一群人類。跟那些兇禽猛獸相比,他們身軀太過渺小,似乎不堪一擊。
但是,每當遇到嚴峻挑戰(zhàn)時,他們都眼放精光,不僅毫不畏懼,反而爆發(fā)出一股狂熱的野性氣息,迫不及待想要戰(zhàn)斗一場。
他們身材魁梧,清一色穿著黑袍,額頭系著一根玄色發(fā)帶,收攏住披肩長發(fā)。他們的武器,都是一柄沉重鐵劍。
不止在這片區(qū)域,即便放眼整座大陸,他們也被看作整體戰(zhàn)力最強的劍修群體,沒有之一。
他們所在的宗門,叫做秋暝劍淵。
他們最強大之處,不在于體魄和修為,而是從骨子里透出的那股狂放不羈的戰(zhàn)意。
千百年來,他們跟禽獸搏斗,跟殘酷環(huán)境抗爭,跟這方天地里的一切戰(zhàn)斗。甚至在他們內(nèi)部,也保持著可怕的流血廝殺。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他們推崇戰(zhàn)斗,不懂得所謂的畏懼和臣服。哪怕是高高在上的諸家圣人來此,也只有嶄露強大斗意后,才能獲得尊重認可。
他們之中最強的那人,在風云榜上名列第十一,因其性情狂傲,連劍圣都不放在眼里,被世人稱為“劍狂”。
劍狂裴寂,劍癡顧劍棠,這兩人的實力,超出劍道群雄一大截。
故而,在兩朝劍修中間,盛傳著這樣一句話——癡與狂,共天下。
莽莽群山中央,有座山峰直插云霄,氣勢凌人,便是著名的秋暝山。尊為劍淵最強,裴寂并不住在山巔,而是隱居在山后深淵里。
出于那個天下皆知的緣故,已經(jīng)有整整十年,他未曾踏出劍淵半步。
但是今日,他出關(guān)了。
跟門下劍修裝扮相同,他烏發(fā)垂肩,披著一件普通黑袍,離開劍淵后,平步走向秋暝山前。
由于在幽暗深淵里潛藏太久,他的皮膚不曾被光線曬過,在黑袍襯托下,白皙得極妖異,如陰鬼行走世間。
一路上,他瞇著眼眸,一邊適應(yīng)外界強光,一邊掃視群山深林,黑白眼瞳間神采流轉(zhuǎn)。
若有人看見這一幕,必然會眼眸刺痛,淚水直流,生出跟烈日對視的錯覺來。
情緒隨意流露,劍氣便油然而生,裴寂對劍道的領(lǐng)悟,跟顧劍棠一樣,人如其劍,渾然合一。
更何況,還是一柄藏了十年的劍。他這一身劍氣,已然臻至此生巔峰。
今非往昔,劍圣墜落塵埃,裴寂似乎能取而代之,成為天下劍首。當然,以朝廷現(xiàn)在的態(tài)度,想再獲劍圣封號,已經(jīng)不可能。
負手來到山前,他站在一座威風凜凜的石碑前,凝望著上面浩如煙海的名字,有些出神。
跟這石碑相比,他的六尺之軀不算高大。他需要仰起頭,甚至微微踮腳,才能看清凌駕于眾多人名之上的那寥寥幾行。
當然,他并未真的踮腳去看。那些名字,他都不屑一顧。
真正值得他重視的那個名字,更不需要看,因為早就銘刻在心底。
之所以站在這里,他只想成全一種故地重游的情結(jié)。斯人舊事,依然歷歷在目,這讓他唏噓不已。
這座石碑,不是凡物,它是活的。
石碑上所有名字,隨時都可以變換位置,重新排序。至于排序的依據(jù),就在不遠處的秋暝山坡上。
在那里,有一道道巨大石階,整齊鋪就,直通巍峨山頂,一望無際,彷如登天之梯。
每一道石階,都恰有一丈之高,由一種玄青色巖石修葺成,在日光照耀下,略顯深邃的石階內(nèi)部閃爍點點白光,很是好看。
這些石階,跟那石碑的材質(zhì)相同,更不是凡物,甚至被稱作神物。
它有一項神妙之處,能夠封閉附近的空氣流動,使整片空間永遠處于靜止之中。當然,靜止的肯定不包括時間。
聽起來,青石的妙處似乎沒啥用途,像是雞肋。
但秋暝山的先祖何其聰慧,靈機一動,利用它們砌成一條山道,又布下玄妙陣法,用以磨煉后輩,奮發(fā)攀登。
這條山道因陣法得名,叫做無極神道。
登神道的規(guī)矩很簡單。
每踏上一道石階,劍修都要留下一道劍意。由于石階上的空氣絕對靜止,從體內(nèi)刺出的劍意也會跟著靜止,完好無缺地保留下來。
只有你綻放的劍意,超過這層石階預(yù)設(shè)的劍意強度,你才能踏上更高的一道石階,繼續(xù)攀登。
越往上,石階預(yù)設(shè)的強度就會越大。如果失敗,你只能乖乖退下。
與此同時,跟神道呼應(yīng)的石碑會自動排名,不斷更新你的攀登階數(shù)。
無極神道會忽略你的修為,只檢驗劍意本身的強度,也就是劍道造詣。因此,這條神道很公平,對不同境界的人都一視同仁。
八百階神道,只有天賦更強的劍修,才能登高望遠,俯瞰下方群雄。
神道砌成至今,覆蓋十國春秋,歷經(jīng)無數(shù)強者挑戰(zhàn),最下方那些容易通過的石階上,少說也得留存了數(shù)萬道劍意。
所以后來,劍淵不得不提高要求,只在石碑上顯示最前一百階的名次。這樣一來,只有歷代最頂尖的劍修,才會榜上有名,名垂后世。
想要登上神道最巔峰,何其艱難。
七百多年來,涌現(xiàn)出的妖孽天才不計其數(shù),然而最終實現(xiàn)登頂?shù)?,只有寥寥十余人?p> 最常見的情況是,往往在連續(xù)數(shù)十年,甚至上百年內(nèi),都無人能登頂神道,一戰(zhàn)成神。
所以,基本可以確定,留在榜首的寥寥名字,都是各自時代里的劍道最強者,風流一世,震鑠古今。
很幸運的是,最近二十年里,曾有一人成功登頂,屹立于劍道之巔。
但這也就成了劍淵的不幸。
明明是自家的神道,他們卻沒有本事登頂,反而讓時年二十歲的顧劍棠搶走風頭,這叫他們情何以堪?
這代劍淵門徒里,天才眾多,尤為爭強好斗,不只把它當成不幸那么簡單,更當成是奇恥大辱,在云遙宗面前抬不起頭來。
更尷尬的是,十年之前,顧劍棠登神道時,還有一名劍淵天才攜手同行。最終,劍圣登頂,那人黯然退離,在心底留下一道難以逾越的坎兒。
從那以后,失敗那人便藏在深淵里,潛心修劍,再也沒有走出來。
直到今天。
他終于走了出來。
他要跨過這漫漫神道。
他要跨過顧劍棠,跨過那道心坎。
他要跨過這個日漸式微的劍道時代!
“十年了……”
裴寂眺望著那茫茫盡頭,眼神飄忽,面容上浮現(xiàn)出的情緒,既非勝券在握的自信,也不是前途未卜的憂慮,而是一抹淡淡的憂傷。
“你已不在巔峰,我就算登上巔峰,又有何意義?我想從你手里,名正言順地搶走一個時代??!”
狂傲如裴寂,十年居寒潭,最終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打敗顧劍棠,成為天下第一劍豪,至于登神道,只不過是他實現(xiàn)目標的第一步。
現(xiàn)在,那個終極對手沒了,就算登頂,也只是持平,不能雪洗恥辱,這份挑戰(zhàn)還有何意義?
裴寂嘆息一聲,劍意綻放,在疾風中吟嘯悲鳴,仿佛是在哀悼故人,又像是傾訴寂寥。
他低聲喃語著,“不能勝你,豈非遺憾?”
便在這時,一道吟唱聲悠悠飄來,在裴寂耳畔回蕩。
“秋暝山上行人稀,
常有劍客競高低。
無極神道今猶在,
不見當年狂與癡!”
吟唱聲落下,身后那人又長嘆一聲,“可惜,可惜……”
裴寂聞言,眉頭微凝,轉(zhuǎn)過身來,望向路旁那個賣糖水的小販。而那小販,也正笑瞇瞇地看著他,只是雙眸紅腫,淚如雨下。
敢正視劍狂的鋒芒,是要付出慘重代價的,很有可能會重創(chuàng)視覺。但這人卻不肯收回視線,面帶笑意,像是一種無形的挑釁。
裴寂負手走來,瞥了一眼挑糖水的擔子,淡淡地道:“從你第一天來劍淵,我便感知到了。其后你每天都在人前誦唱這首詩,就是為了讓我聽見?”
他的嗓音沙啞,說話如鬼哭一樣,讓人不寒而栗。
小販笑而不語,擦了一把眼淚,舀起一瓢糖水,遞給裴寂。
裴寂沒有去接,問道:“你是誰?”
小販不假思索,坦白道:“別人都叫我徐老六,但其實我真名叫徐鳳年!”
他憨憨一笑,眼圈紅腫,快要滴出血來。
裴寂面無表情,身上劍意陡然再盛,如日中天,銳不可當。
他要的答案不是這個。他當然不在乎一個弱者的名字為何,他想知道的是徐老六的身份。
森白光芒里,徐老六固執(zhí)地挺身,堅持不肯低頭閉眼,更沒打算移開視線。
“我本想尋個機會,拼上這條性命,沖進劍淵見你。沒想到,時隔十年,你居然破關(guān)了!嘿嘿,我就算是死,也不辱使命了!”
徐老六話里帶著笑聲,那是一種由衷的喜悅。
裴寂沉默一會兒,收回綻放的劍意,淡淡說道:“寧愿瞎眼都不低頭,看來你不會老實招供。臨死之前,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徐老六咳嗽一聲,擦拭著劃破面頰的血跡,平靜地道:“我只是替別人來看一眼,你的劍有沒有銹掉,順便再捎一句話?!?p> 裴寂嘴角一挑,罕見地笑了起來,卻沒有發(fā)出聲音,這副畫面有些詭異。
劍癡好皺眉殺人,而劍狂的啞然一笑,同樣也是很出名的殺人預(yù)兆。
徐老六恍如未見,自顧說道:“那人的原話是,‘這座劍道,顧劍棠扛了十年,你扛不扛得起?’”
裴寂聞言,先是一怔,緊接著,又仰天大笑起來。
“滾回去,讓他給我看仔細了!”
話音落時,他的身形消失,不知去了何處。
徐老六長舒一口惡氣,剛才命懸一線,險些就要被裴寂殺死,還好幸不辱命。
任真讓他轉(zhuǎn)達這句話,是想玩激將法,拿顧劍棠來刺激裴寂破關(guān),以便執(zhí)行后續(xù)計劃。
只是沒想到,裴寂居然主動出來了。
徐老六轉(zhuǎn)身,打算撤離這大兇之地,這時恍然發(fā)現(xiàn),前方那座石碑上,一道名字正飛速從下方躥升,朝著榜首位置沖去!
他不由瞳孔驟縮,倒吸一口冷氣,隱隱預(yù)感到接下來的結(jié)果。
“坊主不出,天下怕是無人,能與之爭鋒了!”
暗形
今天這兩更加起來,肯定夠三更的量。 記得瞎子那首詩里,有一句“天下亂起貪與癡”,現(xiàn)在癡已經(jīng)揭曉了,就是咱們的劍圣大人。 鑒于無人給任真續(xù)費,明天繼續(xù)讓他離線。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