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尋尋覓覓
我看到錦里那模糊的全身血跡，在朦朧中驚醒?！板\里~”
四下靜悄悄的，巨大的黑暗包裹著一輪明月，可以聽到周邊人冗長斷斷續(xù)續(xù)的呼吸聲，在這呼吸聲中，沉重的露水垂下了頭，朝陽緩緩地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錦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山路中始終沒有見到生還的跡象，按他們說的，我們已經(jīng)走到了這個村落最中心的地帶。
“大家在認(rèn)真找一找，這個村落里還有一百多號的孩子??！”
我見四下人都散開了，在廢墟中不停的摸索著蛛絲馬跡，“隊長，這里有衣服，看，這是孩子穿的衣服吧？”
“這里還有，這里真的有人，我的勘察沒有出錯。”
“沒有出錯嗎？那錦里呢？錦里呢？”我哭的撕心力竭。
“小心，你不要激動，我們不是在想辦法嗎？”我又狐疑的看著這些人，這些時日所培養(yǎng)的一點(diǎn)點(diǎn)人間的活潑在這頃刻間化為了虛無。
他們說錦里在這里，我看著腳下的狼藉的廢墟，擰了一把眼淚鼻涕，便開始挖了起來。
“你這是在干什么？”
“你干什么？”
“錦里在里面啊，白老頭，錦里在里面啊，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
“這里的廢墟早就塵埃落定，你這個時候才來說救人，自己不覺得可笑至極嗎？”
“好了，大家來到這里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這一群孩子?，F(xiàn)在人還沒救到，倒是自己人吵起來了?！?p> “大家快點(diǎn)幫小心?！?p> 我感激的望望隊長，“你起來吧，做事情要講究方法，待會讓他們進(jìn)行探測，要是你朋友還活著，看到你這樣她也會傷心的?！?p> 尋覓一直進(jìn)行到深夜，第二天還是一樣，“我看我們就是在這里浪費(fèi)時間，這幾天的天氣時好時壞，要是這人還活著埋在這廢墟里，想也知道沒有活路了。你們說是不是，所以說我們就是在做無用功?！?p> “唉，是啊，你說這人就算是被埋了，要是還有生還，總該有點(diǎn)跡象吧！”
“算了，算了，都散了，休息去吧。”
按照慣例，搜索無果，便會在第三日啟程返程。
這天一早，“我的建議是咱們再爭取下，跋山涉水來到這里，我們的初衷是什么呢？現(xiàn)在使命沒有完成，就這樣回去了，你們甘心嗎？”
“我們也知道，我們也想救人，可是，你看，在這樣下去，大家真的就受不了了。大家伙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正常吃一粒米了，咱們的糧食也所剩不多，再這樣耽擱下去，遇上個山洪什么。還不得暴尸荒野了?！?p> “唉?！?p> “看你們一個個垂頭喪氣的，舉手表決吧！”
“我支持留下來，留下來，就還有希望，一旦我們離開，就意味著埋在地下的這一百多號孩子，將永遠(yuǎn)和父母分離，被世界拋棄?！?p> “唉，看來你們都不想繼續(xù)尋找下去了，那好吧，大家清理下行李。原地待命?！?p> “隊長，小心不見了。”
“你們昨晚誰見到小心了？”
“昨晚上，她就一直沒有過來整理行李，我沒怎么注意?！?p> “唉。趕緊分頭去找，這深山里，什么時候被狼叼走了也說不定??！”
“糊涂啊，這小孩要是出事，就是一尸兩命了，善哉善哉！”
“一尸兩命？你的意思是，她，她，怎么可能，她還是個孩子啊，沒成年的孩子?！?p> 所有人驚訝著，惶恐著，不知所以云，散去了。
“白神醫(yī)，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老夫我行醫(yī)幾十載，從不誤判，小心她原本是醫(yī)學(xué)的奇才，可惜啊，可惜了！”
“可是，她還是個孩子?！?p> “這些，要等你當(dāng)面問她了?！?p> ……
一片廢墟中，一個灰衣少女蜷縮著，雙手包膝，沉沉的睡下了；一名男子就這樣蹲在旁邊，生怕驚醒了她。
人精神的奔潰，大多時候并不是來自自己的因素，更多的是周遭人所帶來的感官體驗(yàn)，致以致命的傷害。而這種傷害，又直觀的被自己感受到了，真該死，為什么不能遲鈍呢！這時候你肯定會說，做一個無知無感的人，既別人所說的精神病人，原來也是好的。
“我怎么睡著了?！?p> “蘇，蘇錦必！”說著我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卻又不見了人影。
“小調(diào)皮鬼，你在找我??？”在清晨的迷霧中，我是真真切切的看見了他。
“我，我是在做夢嗎？”
“傻丫頭，快別這么用力作踐自己了，你摸摸，是不是我，來，摸摸。有體溫不是。哭什么。”
我怎么就哭了呢，這么多天都熬過來了，怎么見到他反倒哭起來的，我該欣喜若狂才對?！拔遥沂情_心，開心…”
“開心什么，你該不會覺得我跋山涉水過來找你的吧，才不是，我啊，是托了人，過來這邊尋我姐的！”
“哦。那你找到錦里了嗎？”
“找到了，也不告訴你?！?p> “你?！?p> “哎呀，你怎么這么好騙，我要是找到人，還不去守著她，跟你在這耗生命做什么？緊張什么，對了，你跑那么遠(yuǎn)來做什么，難不成也是尋我姐姐？”
“是。”
“哎呀，小心吶！你怎么一個人跑這里來了，害得大家好找啊，你說我這一把老骨頭，都給你給你顛散了喲?！卑咨襻t(yī)氣喘吁吁的喊道。
“可是救援隊有消息了？”
“隊里有，有消息，丟了你這么個大活人?。∵@位是？你不會是…”說著指了指我的肚子，遲疑的說道。
“你不會是這孩子她爸吧？”
蘇錦必呆在原地，看著我，又看看白神醫(yī)，“我說你這老頭，在這瞎說什么！你不會是有老年，老年癡呆吧！”說罷，白神醫(yī)，摸了摸白凈的胡須，笑了兩聲道：“想我行醫(yī)數(shù)十載，歷經(jīng)各項疑難雜癥已不計其數(shù)，大江南北什么癥狀是我沒有見過的，就這事，哼！錯不了。年紀(jì)輕輕，要是擔(dān)憂害怕可以理解，但不承認(rèn)，那是不能！論語有云：人有三綱五常。你若是連這根本都丟了……”
“打住，你這老頭，還有點(diǎn)學(xué)識，可也不可能張著學(xué)識誣蔑我這平民老百姓啊。心兒，你說是吧？”我看蘇錦必那股子輕松勁兒，倒不像是來尋姐姐，倒像是來拌嘴皮子的了。
“白神醫(yī)，你確實(shí)錯怪他了，他與我，不過與一時玩伴……”
“唉，你們這些年輕人，玩就玩，也要看時機(jī)吧！”蘇錦必一臉無辜的站在旁邊繞頭。
“你們聽，那邊有聲音？”我側(cè)身，再一側(cè)身，仿佛聽見錦里在對我呼喊，“心兒，心兒……”那聲音綿延起伏，我沿著這聲音巡過去，卻之見——被山草簇?fù)碇拿軜淠尽?p> 忽而白神醫(yī)拿起來石子扔了過去，撲通一聲，沒了下文?！斑@山里是空的呢！”空的，是什么意思。三人上前去，白神醫(yī)拿木棍開辟出一條小路來，“真是空的呢，那哪是什么山，這兒分明有一個山洞啊?！薄吧蕉础！?p> “行啊，你這老頭，真有兩下子，這么隱蔽的地方你都能發(fā)現(xiàn)。”
“我平時上山采藥，是見過不少山洞，但像這個山洞這樣，絕頂峭壁而生，還是第一次，說罷，便點(diǎn)了火把來到這黑暗的山洞中，之間一條小路橫穿過山洞，黑漆漆的一條甬道，兩側(cè)濕噠噠的，這讓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大概走了五分鐘不到，”嘿，老頭子，我看這里深不見底，再這樣走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
”你不想去，我可以自己去。“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走慢點(diǎn)?！?p> 可能是洞里面濕氣太重了，火把的火苗越來越小，最后竟至看不見了！”我怕……“白神醫(yī)擼了擼袋子，從里面拿出了什么，一看，竟是蠟燭和一堆破玩什物，”喲，老頭，你還會擺布這些個玩什物?！?p> 潮濕的洞穴深處彌漫著陣陣透骨寒氣，蘇錦必這么結(jié)實(shí)的身板，也不得不變得哆嗦起來，直呼其寒冷，“這是什么鬼地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走了半天到底有沒有頭?。 ?p> 竟至又一條洞口的末端，轉(zhuǎn)而進(jìn)入另一個洞口處，分岔路口停了下來：“你們待著?！?p> “你干什么？”
“做標(biāo)記啊，這一路過來，烏漆墨黑的，岔路口這么多，出去是一回事，要是前面路被地震的余波給堵上了，怎么原路返回也是個問題??！”
我覺得蘇錦必說的話在理，但不知為何語塞，杵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話。
“心兒，他糟老頭思想觀念傳統(tǒng)，反正就這么一條命了，活了大半輩子，無所謂，你也不在乎嗎？我雖然想跟你同棲而息，但更想陪你度過這漫長的一輩子?！?p> “年輕人，這姑娘脾性好，怎么就會看上你這么個，不知好歹的家伙！”
“喲，年紀(jì)大了，但是這精力可是絲毫沒有減少啊。和我這小年輕較勁呢？你有本事，把傷員都全援救了，那樣，我就真服你！”
“你你……”
我懵地站在這個分岔路口，聽這他們嘰嘰喳喳的互相拌嘴，心里卻還是衍生出來許多恐懼。
“心兒，救我！心兒，救我！心兒，救我！”
“你們聽，那兒，兒有聲音，是，是錦里在叫我，錦里在叫我?！?p> “沒有啊，你會不會聽岔了，糟老頭，你聽到了嗎？”
我沿著這回聲摸著黑快速前進(jìn)過去，蘇錦必拿著火把在后面一路跟隨，冷不丁的差點(diǎn)拌倒在一道大石子旁邊，這山洞的道路原本就狹窄不堪，這個地方杵上這一塊大石頭，便硬生生的截了人的去路。
“我剛才怎么說來著?？矗瑳]路了吧?！?p> 這個一貫被侍寵嬌慣的孩子，一旦逮到別人的不足，哪怕是自然因素，也是一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心態(tài)，如果不是在此時這種處境下，一場硝煙又避免不了了。以至于往后的日子，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想明白，一個人，真的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但凡你喜歡這個人，都不一定就是熱愛他的性格與其他。
我僅僅是喜歡你，其他的，可以既往不咎，任他天馬行空，只要求一點(diǎn)，在我這里，是我喜歡的模樣，看，多么自私的愛情觀。
正當(dāng)我們準(zhǔn)備在這死胡同里面，扭頭回去時，我再一次聽見了錦里的呼喊：心兒，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救我！
我可以明顯的感覺到，是錦里真真切切的呼喊聲，卸下所有的包袱，在那塊阻擋了去處的大石頭處，“錦里，你在里面嗎？我是心兒，我是心兒啊，錦里?！?p> 呼喊聲再一次襲來，我開始驚慌失措起來，“是錦里，真的是錦里，我聽到了她的聲音，她的聲音我太熟悉了，絕對不會有錯的?！?p> “你們聽到了嗎？”
“錦里她，她就在這里，我要去找她，要去找她?！?p> “心兒，冷靜點(diǎn)，你想找我姐，我難道不想嗎？可是你看看，就是這樣的一條路，你就是準(zhǔn)備砸石開路，咱們也得要工具啊！”
在這萬物黑漆的世界，火把的火苗愈來愈小，閃爍其微。
蘇錦必躊躇了有半小時，忽然直言說想起來了，他一把拿起擱置一旁的火把，徑直往那大石塊走過去，將所有的燃料放在一起，然后噴起火來，那微弱的火光經(jīng)過大石塊的洞口之后，滋滋作響起來，照得整個的洞口全亮堂堂的。
就這樣持續(xù)了有五六分鐘，“如果那邊真的有人，他們看見火光一直會往這邊過來，但是現(xiàn)在過去這么久，也沒有任何的動靜……”
“有人嗎？有人嗎？救…”
“里面有人，白神醫(yī)驚坐起來，一手端著藥箱子，一手緊貼著墻壁，附耳悄聽起來?！?p> “你沒有聽錯？”
“老夫雖然年邁已高，但行醫(yī)幾十載，從不誤判，這分明是氣息微弱之人的聲音啊！”
這樣說，錦里和那幫孩子，很可能就在這里面。
不過半響，白神醫(yī)就弄了好幾個炸藥包，至于他是怎么做的，我們不得而知，后來他說之前跟著八路軍打鬼子，比學(xué)醫(yī)還要早些時候，便喜歡搗鼓這些，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許久不曾用上了。
我們跑的老遠(yuǎn)，洞口被準(zhǔn)確無誤的炸出來一個圓形的出口，那前面直直的躺著一個中年男子，面色橘黃，地下流淌著已經(jīng)干涸的血水，他吱吱呀呀的說著什么，但許久饑餓，已經(jīng)將他的精氣神消失殆盡！
白神醫(yī)的手在顫抖！
“錦里，我是心兒，我是心兒，錦里！”
“還不快跟上去。”
當(dāng)我見到錦里的時候，他和剛剛那人也無二致，一樣的面色橘黃，身體流淌著死神一般的血水。
“救，救救孩子們?！?p> 整個山洞里衍生出一股沖鼻的怪味道，錦里明顯已經(jīng)快支撐不住了，蘇錦必這時候抱著錦里，眼淚縱橫的像是七八十的白神醫(yī)，就那一刻，我覺得他像是一下子穿越了成年人的成熟。
我害怕，但在這樣的一個黑暗的地方，除了聲調(diào)所帶來的直觀感受，我想我們是不能遇到其他可以辨別情緒的了。
我害怕，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中，充斥著糜爛氣息的地方，“水……”
“呼呼……”我緊張的情緒，被一個不知名的人一拉，往下一看，旁邊正垂死掙扎著一個大概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她無助的眼神一下子驚醒了我。
“我出去找人?！?p> “站住，你去找人，這荒郊幾十里，你去哪里找人來？”蘇錦必一邊一手托著錦里的臉龐，一邊用另一只手沾濕了水涂抹到錦里已經(jīng)開裂的嘴唇上。
指責(zé)的語氣中夾雜著一絲關(guān)心，他使了個眼神，便將錦里一把扔到我懷里，“老頭，我去找救兵，你可要給我照顧好她們，要是出了什么事，回頭，我饒不了你?！?p> 白神醫(yī)在一邊馬不停蹄的忙著救人，想來壓根就沒有聽見。
“錦里，都怪我，要是我早一點(diǎn)來，多好?！?p> 如果不是我，沒有我的出現(xiàn)，是不是錦里就不會這樣，是的，蘇伯母說的沒有錯，我就是個掃把星，凡是我身邊的人，都被我禍害了。
“我真是個掃把星！”
“心兒，你，你不是?！?p> 等到蘇錦必帶著大隊伍來到這處山洞，白神醫(yī)已累得坐在地上動彈不得；我們出洞口的時候正值傍晚，夜幕悄然升起，在大地上蒙上一層淡藍(lán)色的霧霾，星空中隱隱有星光的身影，行至半山腰，大家停下進(jìn)行休憩。
錦里始終沒有醒過來，“錦里，永別了。”
說完這句話，我把蓋在身上的棉襖給錦里加了一層，就著火光看了一眼她已經(jīng)慢慢恢復(fù)的紅潤臉頰，這時候的錦里，沒了那雙眼睛，顯得溫柔了許多。
我起身，拿了行李，一個人默默的離開了這支救援隊伍。
我回到了那個令人做嘔的地方：南城。
地方并不大，如果我愿意，是可以找到母親和妹妹的，可我硬是等身上盤纏都用完了，也沒有起這個念頭，無休止的恥辱感圍繞著，可以將一個活人吞沒了。
但我也意識到自己必須要找一份工作，得以養(yǎng)活自己，我去大街上的粉店，問是否招打雜的人選，人家問我：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我答：十五。
接下來便沒有下文了。
后來我碰到一個同我差不多年紀(jì)的小伙子，別人問他多大了，他答：十八，剛剛滿十八，你別看我個小，我力可大著呢。第二天他便去那里使了活計。他見我一連幾天在那轉(zhuǎn)悠，便問問我是干什么的，我講我想工作，賺口飯吃。他說他也是，他離家出走，身上沒有錢吃飯，如此云云，只是后來他說到年紀(jì)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撒謊了。
“你騙了店家？”
“我要是不聰明，誰敢收留，一看你就是沒有混過江湖的?！?p> “江湖，江湖不是在古代的武俠片里面才有的，這兒也有啊！”
“我的小姑奶奶，江湖是什么你都不知道??！你不會是第一次出家門吧？”
……
“你今年多大了？”
我低下頭：“十，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