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孫兒愿娶顧十一娘顧氏阿鈺為妻!”
當張十二郎這句話一落音,又是嘩然一聲,安靜的場面頓時變得喧鬧了起來。
“哇,看來十二郎是動了真心,以十二郎之才,將來入仕為官,就是娶一世家嫡女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今日竟然開了口,要娶顧家的庶女十一娘為妻,十二郎是個多情之人!”
但多情之人不一定就是有志氣之人,兒女情長總會導致英雄氣短,世家貴族的郎君尤其是將來要為家族挑起大梁之人是最容不下“兒女情長”這四個字的,為了家族長遠計,這些被族中重點栽培的郎君必須要與世家貴女聯(lián)姻,才能維持士族傳承的長久。
在這個極講究門第風骨的年代,便是婚配上不利也是極有可能會拉低士族地位。
故而張十二郎這句話一出,許多曾經(jīng)不服他的南地郎君不免幸災樂禍起來。
張琴更是尖聲叫道:“十二哥,你瘋了,她不過是一名庶女,你娶了她,將來會影響你仕途的!”
張十二郎蹙緊了眉頭,只是看著張家家主,十分堅定道:“求祖父成全!”又看向顧家家主,“求顧伯祖成全!”
“十二郎,你此時所說出來的話是出于真心,而不是為了全這顧家小姑子的名譽?”張家家主反問道,心中也略有些緊張失望,原本他為張十二郎推了與顧家十娘聯(lián)姻之事,便是想著以后找個合適的機會將張十二郎記入嫡系族譜之中,再為他求一世族嫡出女郎為正妻。
張家子嗣雖不算少,但如張十二郎這般少有逸才、聰慧秀穎的卻僅此一個,他的確是對這孫兒寄予了厚望的,此時這般問,便是希望張十二郎承認只是為了顧鈺名譽著想,這樣也能全了他的仁善之心。
在他期許的目光注視中,張十二郎動了動唇,感覺十分為難,祖父的心思他又豈會不知,可他若是真這樣說了,對阿鈺又是何等不公平。
“我……”張十二郎啟唇正要說,卻在這時,顧鈺走上前來,打斷道,“十二郎自然是為了阿鈺的名譽著想!”說罷,她又向顧毗施了一禮,正色道,“請祖父與張伯祖相信,阿鈺與十二郎乃是知己惺惺相惜,阿鈺欣賞十二郎之才華,故而常請教他詩詞與文賦,包括練字,十二郎虛懷若谷,心胸曠達,亦毫不吝惜對阿鈺賜教以致傾囊相授!
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guī)煟⑩曇恢币暿蔀橛褳閹?,絕非他人所猜測的那樣……”
顧鈺的這番話說完,那些圍觀看熱鬧的世家郎君不覺眼前大亮,有人不禁嘆道:“好一張厲害的嘴,以前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這顧十一娘這般能言善辨!”
瑯琊王亦是松了一口氣,看向顧鈺的目光更是柔和了一分。
而藏在人群后方與謝七郎在一起的白衣人也明眸一亮,贊許的嘆道:“阿羯的眼光真是不錯,這女郎不僅腹有才學,而且還機敏聰慧,如此一說,既全了自己的名聲,又抬高了張十二郎的聲譽,在粉碎他人流言之時,為自己扳回一局,真可謂一舉三得!”
謝七郎也含笑道:“她既敢在這石碑上刻下詩句,便是已為自己準備好了這一局,阿姐不如繼續(xù)往下看,或許她還能給阿姐帶來更大的驚喜!”
“是么?”白衣人眸光更盛,再次看了一眼那石碑上的字,不由得更加好奇的將目光投向了顧鈺。
在所有人目光注視中的顧鈺依舊坦然,依舊從容不迫,那不卑不亢挺立的身姿便如崖上青松一般風度翩然,令人心折。
“蕭蕭如松下之風,爽朗清舉!”不知不覺,白衣人唇角邊溢出了這樣一句贊嘆。
張十二郎也有些愕然的看向顧鈺,眸光中不知是感激還是詫異。
這時的張琴又大叫了起來:“你說你只請教十二哥學詩寫字,你騙得了誰,在我們吳郡之地,誰不知道你顧氏阿鈺只喜歡騎馬射箭,只崇尚武力,你還一直大言不慚的拿自己和劉琨相比,標謗自己是英雄!”
嗤——
一個小姑子拿自己跟劉琨相比,那可真是要笑掉大牙了,劉琨何人也,西晉“金谷二十四友”中的大名士,又在胡人攻下洛陽之時,堅守晉陽,一曲胡茄破敵數(shù)萬,那是在西晉那些清談誤國的名士中少有的出類拔萃佼佼者,就連桓大司馬桓溫都一直以劉琨為榜樣。
顧氏阿鈺竟敢自比劉琨,她是不想活了!
就在張琴暗自得意的思忖之時,顧鈺忽然輕聲笑了笑,竟是回了一句:“你既然說我自比劉司空,我總不能讓你太過失望,劉司空曾以一曲胡茄打敗了圍困晉陽的數(shù)萬匈奴兵,不若我就在此吹一曲胡茄,讓你也來聽聽!”
說罷,她問了一下在場的世家郎君們:“不知誰手中有胡茄?”
在場的郎君們皆面面相覷,在一片議論聲中,突地一個清潤悅耳的聲音道:“我這里有!”
顧鈺尋聲一看,見說話之人正是瑯琊王,此時的瑯琊王也已走近,將一只胡茄遞到了她手上。
顧鈺接過,恭敬的道了一聲:“多謝!”然后微微含笑,也不再遲疑,便將胡茄放在嘴邊合眸吹奏了起來。
胡茄之聲自然比不過琴聲的悠揚婉轉,清澈空靈,可是被顧鈺吹來竟然有種意韻深遠,滄然沉重的感染力,旋律激越,起伏爽朗,又如飛瀑玉碎,萬馬奔嘯,仿佛讓人看到了洛陽的城破,千軍戰(zhàn)士為守國土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又仿佛讓人看到了萬千匈奴兵圍困晉陽,劉琨一身雪衣從容立于城墻之上,吹著這首令敵軍感懷思鄉(xiāng)的驚天動地的一曲。
終于,敵退,晉陽獲勝,百姓歡呼!
所有人都激動的流下了淚,對于國破家亡不得不遷居于健康來的北方士子們來說,這一曲便是他們心中最柔軟的一處感懷。
“前朝名士,我也只服劉司空!”謝玄身邊的白衣人忽然也嘆道。
謝玄也接道:“桓大司馬雖然專權,但有一句話,我還是服的!”
“是那一句使神州陸沉、中原化為丘墟,王夷甫等名士難逃罪責么?”白衣人接道。
謝玄的臉上立刻露出些許悲愴,前朝洛陽面臨圍困之時,身居高位的太尉王夷甫竟然慫恿東海王領十萬大軍棄洛陽而逃,致使晉朝國都洛陽城最終落入胡人之手,直至如今也未能收回,而他們這些原本在洛陽城扎根的北方士族也不得不棄故土南遷而居。
雖生活在繁華的健康城中,然國破的恥辱又有幾人能忘!
醉生夢死也不過是這些名士自欺欺人的表象罷了!
就在謝玄的沉吟之中,立時便有掌聲傳至耳邊。
“十一娘這一曲雖比不上桓郎君琴曲的優(yōu)美,可是竟有情感在里面,僅憑這一點,便不得不令人佩服!”有人贊道。
情感便是樂曲之魂,能得到這樣的評價,便也是這些名士對顧鈺的認可和贊譽,這種贊譽足以令一個小姑子受益一生。
即便她是庶女,也會讓人高看一眼,或許便因為這一曲,就會有更多世家大族的郎君們上門求親!
這樣的顧鈺,又怎么會是從前那個粗俗野蠻的顧鈺?
不知不覺中,有些許人的目光在投到張琴的身上時充滿了鄙夷,搖頭不屑聲紛紛傳來,那樣的目光,那樣的議論之語直令得張琴如芒刺在背,羞愧得捂緊了耳朵,直恨不得將整顆頭顱都埋進胸口中去。
瑯琊王的唇角邊也溢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天子不由得感慨:“此姑胸懷大志,不可小覷??!”
瑯琊王臉上的笑意便是一斂,低喚了聲:“阿兄?!?p> 天子看到瑯琊王緊張的表情,不由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我明白了,你不用擔心!”
擔心什么?
瑯琊王頗有些訝然又不好意思的低頭含笑,只好道了一聲:“那就多謝阿兄!”
此時的顧毗在聽聞這一曲后,更是激動歡喜得熱淚盈眶,直走到顧鈺面前,問:“阿鈺,這胡茄你是……”
他話還未說完,一旁的張家家主便接著問道:“這胡茄也是十二郎教你的嗎?”
張十二郎驟然側首,看向自已的祖父。
他剛想要否認,就聽到顧鈺含笑回道:“是的,張伯祖,祖父,阿鈺所會的一切都是十二郎所教!”
你所會的一切都是張十二郎所教嗎?
不遠處的桓澈在聽到這一句后,不知為何竟然感覺到胸口滯悶一般的疼痛,一種無法言喻的憤怒直涌上了心頭。
“郎君,可是老毛病又犯了,不如我們先去找個地方休憩一會兒吧?”他身邊的婢女忙扶了他道。
桓澈卻是抬手制止,道了一聲:“我沒事,隨我下去吧?”
婢女恭敬答:“是!”面上卻多了一絲心疼的憂郁,忙亦步亦趨的跟在其后,小心的看著他腳下的步伐,生怕郎君一個不小心會從臺階上摔下去。
當桓澈的身影從人群中走出來后,幾乎所有人都自覺的讓開了一條道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凝聚在了這個人身上。
畢竟這樣的容色,無論男女都會心生憐惜和愛慕,無論何時何地相見都會禁不住感慨造物主之神奇!
他的到來直令四野一靜,捂著耳朵的張琴立時瞪大了雙眼,直直的看向了這道身影,癡了般失神。
顧鈺也看向了他,看到他接近,她下意識的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而發(fā)現(xiàn)了她這潛意識的動作的桓澈也笑了起來,看著她的眼睛道:“你很懼我?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