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鈺走來,顧十娘整了整衣衫,緩緩迎上前,語音極為婉轉(zhuǎn)鶯瀝的喚了一聲:“十一妹?!?p> “你來干什么?”顧鈺也不看她,開口問道。
顧十娘眸光輕轉(zhuǎn),靜靜的看著顧鈺,忽又低頭,動了動唇瓣,卻是半響都不出聲。
顧鈺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不禁生厭,便也不理睬她,直接從她的身旁走了過去,卻不想,顧十娘陡地伸手抓住了她,極小聲的說了一聲:“對不起?!?p> “對不起?”顧鈺愕然質(zhì)疑,“何事對不起?”
顧十娘方才抬眼看向她,一雙晶瑩水眸中瞬時間盈滿無奈和惆悵。
“阿鈺,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她囁嚅道。
顧鈺便好奇的看向她,唇角微彎,清泠的眸子中露出訕笑和不解。
看著她這樣似滿不在乎又莫測難辨的表情,顧十娘不自禁的有些心虛,急道:“阿鈺,難道你真的以為,是我故意設(shè)局來陷害你的嗎?我會為了陷害你,而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嗎?”言罷,又道,“那日的情形,你是知道的?”
“那日的情形……”顧鈺接道,笑問,“到底是怎樣的?我不記得了?!?p> 顧十娘的臉色頓時一僵。
這一句話出口輕飄,好似一縷輕風(fēng)掠過耳際,明明低不可聞,卻似一陣響亮的回音繚響在顧十娘的耳畔,仿佛為了確信這句話她并沒有聽錯,回味思忖良久之后,她才露出滿面的不可置信反問道:“你說什么?你不記得了?”
“是,我不記得了,一覺睡醒后,我就什么也不記得了。”顧鈺仍是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表情,她抿唇笑了笑,半是戲謔半是認(rèn)真的說道,“所以,還請你告訴我,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十三娘一口咬定,是我將你推到了錦鱗池中?”
顧十娘目光閃爍,上上下下打量了顧鈺一遍,心中仍舊充滿狐疑。
半響之后,她也笑了起來,就像是兒時的一次嬉笑打鬧般,她玩笑般的掩口笑問道:“阿鈺,你是失憶了嗎?你確定你不是在騙我?”
顧鈺也跟著笑了。
“騙你?”她忽地說道,“我能得到什么好處?”說話間,神情坦然,看著顧十娘的眼神沒有半分的閃躲和退縮。
而這語氣竟是無比的真誠,也無比的揶揄,就像是一個郎君勾著一個小娘子的下巴,戲謔調(diào)笑的問了一句:“騙你,我能得到什么好處?難道你還能以身相許嗎?”
顧十娘有些不自然的神情微赧,有一息的剎那,她竟覺得臉上有如火燒一般的尷尬難言,沉默半響之后,似乎察覺到顧鈺還在看她,她才斂起心中莫名騰起的一陣歡喜得意,旋即眼中聚起似墮的晶瑩。
“阿鈺,那日我不該因?yàn)閺埵傻氖虑榕c你爭吵,否則我們就不會被他人所算計而雙雙落入水中?!彼f道,語氣變得猶為嚶泣可憐,就似真心悔過一般,“其實(shí),即便是將十二郎讓與十一妹又如何,你我姐妹情深,又豈是一個張十二郎可比?”
是么?姐妹情深,無人可比?她怎么記得,那一日,這個楚楚可憐的小娘子哭著鬧著求她,要她以后不要再與張十二郎見面,還說什么待她嫁入張家之后,一定會求得十二郎給她一個貴妾的身份,以后兩人依然可以姐妹相稱。
顧鈺就笑了起來,說道:“那你就將張十二郎讓給我吧!”
大概是沒有想到顧鈺會這么直接的接上這一句,顧十娘一時竟有些惶恐失措,囁嚅了半天的唇瓣,才道:“可是,阿鈺,非是我不讓,而是祖母不許,我們不過乃顧家之庶女,婚姻之事本就由不得我們自己選擇,便是送予他人為妾,我們也必須心甘情愿的服從,絕不能有任何怨言。”
所以嘛……話雖說得漂亮,卻是真正的言不由衷,口是心非,實(shí)實(shí)在在的矯柔造作!
顧鈺忍不住勾起唇角,戲謔的一笑,隨手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花蕊,往后一拋,人已大步向前走去。
桃蕊隨風(fēng)碎散開來,同時送來她的一句話:“十娘,你大可不必多此一舉來向我道歉,你剛才也說了,我們都是這顧府中身份卑微的庶女,你來討好我似乎得不到什么好處,何況祖母還寵著你?!?p> 頓了一聲,她駐足留步,又補(bǔ)充了一句:“人是什么樣,便做什么樣,你恨我,怨我,厭我也罷,何必裝出這一副樣子惹人生厭?!?p>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顧鈺已行至月洞門邊,回過頭來一看,就見顧十娘的臉色便刷地一下慘白,她微微抿了抿唇,也不再多說,便又大步向自己的閨閣走去,卻在這時,聽得顧十娘再次大叫了一聲:“阿鈺,請留步!”
顧鈺腳步一頓,就聽她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那日到底是誰想置我們于死地嗎?如果你真的不記得了,那就由我來告訴你,那天錦鱗池中藏了一個人……”
當(dāng)她最后的一句話出,顧鈺猛然回頭,就見顧十娘寬袖下所伸出的素手中多了一條翡翠色蝴蝶結(jié)的長穗宮絳,其上系著翠玉以及兩粒拇指般大小的明珠,在暖日的照射下,那翠玉以及珠子閃泛著流光溢彩般的泠泠光澤。
顧鈺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縮,看著這翠玉以及兩粒明珠漸漸失神。
顧十娘見她神色中明顯的對這條宮絳產(chǎn)生了興趣,便笑著解釋道:“這是我從那人身上扯下來的一條宮絳,阿鈺應(yīng)知道,能持有這種飾物的人,她在我顧府中的身份定然不凡,若是冒然去查,必會打草驚蛇……”
“所以,你是希望我去查?”顧鈺冷笑著反問一句。
顧十娘又款款行來,向顧鈺走近,以極為柔婉低微的聲音道:“不,是我們一起聯(lián)手!阿鈺,你我的生母都是刑家之后,在這顧府中,我們?nèi)舨幌嗷シ龀?,還能指望有誰會幫我們呢?”
當(dāng)“刑家”二字從她口中吐出時,顧鈺的心口仿若落入一記重錘,疼痛令她冰冷的神色中閃過幾許哀慟,沉默了良久之后,她才閉了閉眼,說道:“東西留下,你離開,此刻吾心甚疲,不便留客?!闭f罷,又向陳驅(qū)抬手示意,“送客!”
顧十娘的臉色變了一變,但見陳嫗向她走來,遲疑了片刻后,方才將手中的宮絳送到她手中,然后再看了顧鈺一眼,轉(zhuǎn)身緩步離開了暮煙閣,只是在木屐踏出月洞門的一刻,她的臉上忽地綻放出了一片霞光破云而開般的得意笑容。
待顧十娘離開之后,顧鈺才從陳嫗手中拿過那一條宮絳,臉上布滿愁容之色,眸中陰晴不定。
陳嫗不免憂心道:“娘子,你怎么了?”
緊握著那宮絳上的翠玉,顧鈺沉默了半響,方搖頭道:“沒什么,嫗,安排人給我燒點(diǎn)熱水吧,我想洗個澡?!?p> 陳嫗答是,忽又見她回頭,目光掃了站在院中的妙微一眼。
“另外,叫妙微進(jìn)來,我有話問她?!?p> 被點(diǎn)名的妙微不禁心中一喜,笑逐顏開的屈膝道了聲:“是!”連忙追隨著顧鈺的腳步,走進(jìn)了暮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