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之晨,群山環(huán)繞、峰巒疊嶂,天邊層層薄霧泛起,如殘雪浮云般。朝陽當(dāng)空、卻是林寒澗肅、天凝地閉,唯有呼呼北風(fēng)吹過,一片蕭瑟之聲。
山野之上,枯藤老樹、疾風(fēng)干枝,地面浮層的沙土嗖嗖飛起,剛剛著地便再次改變了方向。溝壑之中,枯黃遍地、荒草連連,隨風(fēng)飄搖起起落落。
午后,寒風(fēng)卷地,天空卻陰云密布,片刻后雪花紛飛,飄飄灑灑,似乎在匆忙間找尋著安落之地,真是地白風(fēng)色寒,凜風(fēng)快如刀。
山野往南十余里處有一條小河,只因河面早已結(jié)了厚厚的冰層,上面沾滿了泥土雜草,遠遠望去與普通山溝并無多大區(qū)別。
沿著小河分流處往北而上四五百米,隱約可見一個小山村。
村中絕大多數(shù)家戶的房屋簇擁于半山腰中,常年風(fēng)吹日曬,遠遠望去這些房屋的顏色,似乎與冬日山野之中的草木相互輝映?;液谏袚诫s著一種干草般的暗淡枯黃之感,原始般的存在。
此村名叫陸家莊,隸屬北直隸保定府蠡縣。
村中人姓陸,平日里以種地為生,日子過得再普通不過。而讓村民們感到最不普通的,還是陸本佑老爺子,他是大明朝刑部的六品主事,在村民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
陸本佑雖說是從陸家莊走出去的,但他到京城就極少回村,尤其做了刑部主事后更是堅決不讓家人住在京城,刑獄事務(wù)紛繁,查案又難免得罪人,在老家倒也省心。
前些天,陸本佑給他兒子陸岑捎來話,說他準備告老還鄉(xiāng),安排好朝廷要求的交接事務(wù)后便回陸家莊。
陸岑知曉此事后便打算修建一個新院落,現(xiàn)在的房子太舊,不能委屈了老人家。他估摸著山腰地勢較陡,要掘土太多,且老人家喜好清靜,如與鄰家住的太近,日后免不了雞毛蒜皮、家長里短難以久處。
山腳恰有一塊空地,采光和方位不錯,于是陸岑便選中了這個地方。
村民聽聞陸大公子要動工,于是便紛紛前來幫忙,其中確有陸岑平日里交好的兄弟,但也不乏投機取巧者,為沾“陸大人”之余威才是真的。
在這些前來幫忙的人當(dāng)中,有個叫陸大寬的漢子,他平日里嗜酒如命,偏偏陸岑這晚又酒肉犒勞大伙。大寬貪杯,很快便醉意上頭,最后還是被眾人扶著離開。
誰料他去鄰家后,又聚三五之人圍桌而坐繼續(xù)開喝,如此幾番停而復(fù)飲,深夜時分大寬內(nèi)急,剛至茅廁卻突然口吐鮮血、隨后一頭栽倒,其他人也醉的不省人事,此等異常竟無人在意。
次日眾人發(fā)現(xiàn)大寬之時,他竟已沒了氣息……
大寬還無子嗣,家中被他“喝”的所剩無幾,房屋早已破舊不堪。
陸岑可憐大寬的女人,畢竟大寬生前為蓋房忙前忙后,于是陸岑便在自家大院不遠處為她蓋了間獨門小院
起初眾人對此舉大贊不已,陸岑原本想著:就她一人住,平日里倒也無甚是非,豈不知時間久了寡婦門前是非多。
當(dāng)然,這些都是后話。
數(shù)月后,兩處院落建好,陸岑家高墻大院、煥然一新,用料也自然比其他農(nóng)戶家別致了些,當(dāng)然這也是符合朝廷規(guī)制的。
旁邊小寡婦住的房屋卻簡易而成,獨門小院更像是個陪襯,雖略顯尷尬,倒也多了一份人氣。
只是這一大一小兩戶人家,與其他村民家隔得太遠,似乎有點格格不入。若這陸岑家向山腰里的村民高喊幾聲,壓根就聽不到回應(yīng)。
…………
陸本佑回村后,看到新修的院落,原本想訓(xùn)斥陸岑一頓,但念及兒子一片孝心,也就不再說什么。
少小離家,陸本佑平日只與那些年紀相仿的村民,也就是兒時的玩伴偶有來往?;蛘呔褪蔷妥x讀詩書,亦或閑情逸致之時,在院中散散步而已。
如此,這獨門獨院的,雖與住在山腰的村民遠了些,倒確也落個清靜。
兒媳陸文氏原本是揚州府人,平日里老實本分、待人溫和,她的叔父是陸本佑在刑部時的同僚,當(dāng)時正是陸文氏的叔父牽線才有的這段姻緣,有了這層關(guān)系,陸岑家人相處的甚是融洽。
要說唯一特別之處,那就是陸老爺歸隱時帶回兩個年輕人,此二人長的清瘦,只是個子一高一矮,平日里言語甚少,是故眾人對此不甚了解。
這樣的日子過了近一年,轉(zhuǎn)眼間又是一年寒冬季。
…………
這日,一向安靜低調(diào)的陸家大院卻熱鬧起來,院中人來人往,叫喊聲、歡笑聲,不絕于耳。
原來,是陸岑家要增添新人了。
陸老爺近日也是心情大好,他早早叮囑陸岑將接生婆請到。
早在前幾日,陸本佑就給自己的的表妹捎信,請她來陸家?guī)兔φ樟弦欢螘r日。身邊若無婦人照應(yīng),陸文氏多有不便。
如無意外,就這一兩日的功夫,自己的表妹,也就是岑兒的(表)姑姑,未出生孩子的老姑就可以趕到陸家莊了。
“雪停啦,快來看啊”。
盡管這場風(fēng)雪來勢洶洶,但持續(xù)時短,地上并無多少積雪,只是薄薄一層,剛好蓋住黃土而已。
天空的陰云正在退去,看樣子,過不了多久便可放晴。
農(nóng)家婦人最是閑話多,芝麻大小的事也能說的天花亂墜,自古如此,各地亦如此。
一個五旬左右的婦人擦擦那灰舊的圍裙,條條褶子下堆滿笑容,她碎步上前道:“啊呀,大雪驟停,好征兆啊,這娃兒將來必是個不一般的人啊”。
眾人皆七嘴八舌說著,院中更加熱鬧。
陸岑見此景亦欣喜不已,他的想法很簡單:雪停了,姑姑便可順利趕往陸家莊。
陸岑的岳父母家遠在揚州,平日里書信往來就極為不便,現(xiàn)如今天寒地凍長途跋涉更是舉步艱難,陸文氏決定將生育之事暫且不告知爹娘,免得他們擔(dān)心。
故此,這一月之內(nèi),陸岑的姑姑,就是她最后的依靠了。
不知何時,里屋突然傳出一陣尖叫聲,這可把陸岑嚇一跳,他急忙往回跑,卻被一個婦人擋住。
此刻,里屋男人們是進不去的,盡管他是孩子的爹。
陸岑只能眼巴巴的看著接生婆進進出出,他下意識的望著門外:若姑姑能此刻趕來該多好……
許久之后,里屋里終于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天空的烏云已散去,陽光再次灑落在鄉(xiāng)間山野中,小院一片祥和。
“各位父老,今日家中恰逢喜事,酒肉早已備好,大伙人人有份,管夠啊……”,言語之間,陸岑難掩欣喜之情。
頓時間,男女老幼擠滿院子,氣氛更加的熱鬧。
不知何時,陸本佑已回到屋中,桌上筆墨紙硯,如此思來想去:要給孫兒起名了。
屋內(nèi)左右兩側(cè)站立的正是那兩個言語不多的年輕人,他們目視前方,面無表情,如同‘門神’般的存在。
傍晚時分,前來道喜的人漸漸離去,陸家大院終于安靜下來。
…………
陸小二剛從陸本佑家酒足飯飽出來,滿意的打著飽嗝兒走在路上。
“一會兒去鄰村賭錢,賭完再找小寡婦”,除了吃喝,陸小二還好這一口。
可這話說十賭九輸,可能是白吃了人家的飯菜,老天要讓他出點血,這不?玩了一個多時辰,陸小二幾乎一把都未贏。
“真他媽點背,不玩了,不玩了”,陸小二沮喪的甩了甩袖子,看樣子是沒有繼續(xù)玩下去的興致了。
天空月光正明,地上零星殘雪,大部村民都已入睡,周圍一片寂靜。陸小二哼著小曲,雙手插于袖中,小心翼翼的朝小寡婦家走去。
“別動……”,陸小二還未緩過神來,卻見月色中一把倒映著寒光的長劍從他身后襲來,隨著身體慢慢轉(zhuǎn)動,此刻劍頭已頂在他的胸口。
“說,陸家莊陸本佑家住哪兒?”,一個中年男子冷冷的問道。
陸小二感到全身毛孔處頓時一股寒氣涌出,耳邊卻只有這個男子的問話。
他用手指了指前面:“一直往前走,山下……就兩戶,大門大院那家就是,你們是……”。
“嗯……”,陸小二話未講完,只見這名男子嘴角處閃過一道略帶弧度的陰笑,寒劍瞬間刺入他的胸膛……
山下那戶獨門小院里,一直等著陸小二的小寡婦還不見他的身影,只得跑到大門口往外看。
結(jié)果這一看,依舊未見陸小二的身影,卻隱間,小寡婦看到一群黑衣人在月光中穿行。
“天哪,這是什么……鬼……??”
獨門獨院獨自一人,小寡婦本能的望了望陸岑家,正欲高喊一聲,卻忘記大門虛掩著,稍一用力,上半個身子便順勢甩了出去,腳下卻被門檻所絆,倒在了地上。
當(dāng)小寡婦再次抬頭之時,那柄沾著陸小二鮮血的長劍已冷冷的落在了她的胸前,瞳孔中最后一道恐懼之影,而后眼前一黑,她便去“見”陸小二了……
小寡婦家的大黃狗早已習(xí)慣半夜有人叨擾,一般響聲便不予理會,方才似乎有些異常,一聲犬鳴剛落,卻見一只鐵鏢伴隨著寒月之光飛速襲來。
可憐的大黃,掙扎幾下便不再動彈了。
“有動靜,快,保護老爺……”。
陸本佑身邊的那兩個年輕人立刻聞聲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