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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紀(jì)事

第二十八章 可堪幕僚

永明紀(jì)事 水罙 2511 2018-01-13 07:03:10

  孟湛見沈行書遲遲不出聲,臉上已有焦慮之色。沉思良久,才斟酌著開口,“先生以為這幅畫如何?”

  沈行書收回了目光,繼而看向孟湛,神色淡淡的,“恕我眼拙,無法鑒賞這幅畫?!?p>  孟湛臉上的笑容一頓,他低頭看了一眼小幾上鋪著的畫作,“學(xué)生記得先生在書畫方面一直頗有研究。為何今日會瞧不出來?還是先生不喜歡這幅畫?這倒是學(xué)生的失禮了?!?p>  沈行書沒有急著說話。而是先伸手將那幅畫給卷了起來,才不咸不淡地說,“倒不是不喜歡,只是石林居士這幅畫我的確瞧不出什么東西來。真要鑒賞反而是侮辱石林居士的佳作了。”

  孟湛聽聞沉默了一瞬,才抬眼看向沈行書,目光沉沉,“學(xué)生在京師時,祖父時常感概,先生如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唯恐踔絕之能,隱沒于世,以至嗟悔亡及。學(xué)生對于先生的才情也是仰慕已久?!?p>  國子監(jiān)是國朝人才的出生地,孟正棣在那里教了這么多年的書,什么才華出眾的人沒有見過,怎么會把他這樣一個遠(yuǎn)貶惠州的人記在心上呢?哪怕他在孟家族學(xué)教了許多年。

  沈行書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過讀了幾年書罷了,哪里就稱得上踔絕之能了?實在是祭酒大人過于抬舉。像我這種人本是不值一提的。”

  “先生過謙。”孟湛聽到沈行書過于疏離客氣的語氣,臉上的神色就變得深沉了些,“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先生乃有德之士,自讓學(xué)生心生嘆服,因此有一個不情之請?!?p>  聽到這話,沈行書平淡隨意的神色就收斂了不少,有點喜怒不形于色的感覺,這樣一來便顯得面無表情了。他看了孟湛一眼,沒有急著詢問其緣由。

  “學(xué)生只愿一直跟在先生身邊學(xué)習(xí),希望先生能應(yīng)允。”說著,孟湛便站了起來,朝著沈行書一揖到底。

  沈行書看著他臉上真摯而堅定的神情,眼底的最后一絲笑意也斂去了,更顯得雙眸深沉。他仍然沉默不語,氣氛便略顯凝重。

  孟湛見此,臉上的神色漸漸地也略微僵硬起來,沈行書這雙眼過于黑沉,仿佛一支利箭,能夠直透他的內(nèi)心。叫人心生恐意,不禁惶惶然。

  直到此刻,他才覺曉沈行書絕非一介俗人。驀然想起這許多年,以沈行書那等帶罪之身,能教于孟家族學(xué),且以穩(wěn)妥行事,如何是一介俗人可比?

  念及此處,孟湛心中略感不安。而長時間的沉默,更讓他憂慮漸深。沈行書此時態(tài)度不明,他便不能妄下斷語。更是無法知曉他的想法。

  本來,按照他原先預(yù)想,沈行書并不會拒絕此事。雖然他已仕途無望。但是他若能找個有實力的人作靠山,未必不可重入仕途。畢竟他不是主犯,他只是因身份緣故受了牽扯而已。

  而且,孟湛并不相信他沒有重入仕途的想法,否則,何必留在孟家族學(xué)?既然有這樣的想法,那他能做族學(xué)先生,就應(yīng)該能做他的幕僚,他的幕僚較之族學(xué)先生難道不是更勝一籌嗎?

  只是沈行書遲遲不回答,倒讓他有幾分搖擺不定。

  良久,沈行書的神色才發(fā)生了些許變化,他收回落在孟湛身上的目光,沉聲道:“孟公子說笑了。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先生,何德何能教得起孟大公子這樣出色的學(xué)生。還請孟公子另請高明?!?p>  孟湛聽著頓時愣住。沈行書竟然真的拒絕了他,雖然剛才隱約覺得會出現(xiàn)這樣的結(jié)果,可真聽到時他還是有點猝不及防。

  因為他并不明白沈行書為何要拒絕他。雖然現(xiàn)在的他還只是一個舉人,但他十分肯定,明年三月他必能杏榜題名。之后便可入翰林院,或者入十四皇子府。所謂前程似錦莫過于此。

  就算仕途多有坎坷,朝中亦有孟家指路在前,若是沈行書肯謀劃在后,未必不可封侯拜相。而沈行書缺的不應(yīng)該也是這樣一個有能力的晚生后輩嗎?

  盡管沈行書也有一個歲數(shù)不小的嫡子。但說句實話,未必就比得上他。而且他們沈家在朝中行事也不會有孟家方便。況且,就算沈家有那等實力,但那些人未必就肯全力支持沈清遠(yuǎn)。

  他雖未特意打探過沈家的事,但也知道,沈行書在惠州這些年,沈家是沒什么動靜的??梢娗榉植⒉簧詈?。

  而如果沈行書能為他分析局勢,出謀劃策,直到他在朝堂之上站穩(wěn)腳跟。到那時難道還不能讓沈行書重入仕途嗎?

  就算沈行書不想等到那時候,若是他能跟孟家合作,能為孟家出力,他祖父肯定也會想盡辦法讓他重入仕途。這種擺在明面上的好處,換作誰都不會拒絕吧?

  可偏偏沈行書卻……孟湛有點不太明白他的想法,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先生此言何意?學(xué)生的確是仰慕先生的才情,才有這個不情之請的。”

  沈行書聞言便微微搖頭,似笑非笑地盯著孟湛,“孟公子可知,今上當(dāng)年下旨時說過什么?”

  孟湛頓了一下,見他怎么突然提起往事,心里不知他是何意。

  “永奪官身,不可入京?!鄙蛐袝唤?jīng)心地笑了起來,“我一介平民,如何為孟公子掙得錦繡前程?孟公子還是請回吧。”

  “先生……”孟湛驚呼出聲。他不曾想沈行書會挑明了說,更沒想過他居然會拒絕得如么徹底。甚至于把后路斬斷。

  最初想要將沈行書收作幕僚,雖然也存了一分私心,覺得沈昭應(yīng)該希望他的父親還能起復(fù)。但心中也以為沈行書是滄海遺珠,德才兼?zhèn)洌瑢砸彩菞澚褐?。而且,他尚且年輕,應(yīng)該是愿意去搏那一份前程的。

  所以,盡管他祖父并不太同意,他還是堅持做了,還特意向他祖父要了那幅畫。為的就是能讓沈行書做他的幕僚??伤麤]想過沈行書拒絕。他以為,最多是提出條件而已。

  但是現(xiàn)在沈行書明顯是一副不愿多談的模樣。他沉思了良久,才緩緩說道:“若有朝一日,先生愿意收學(xué)生了,還望先生能告知?!闭f到底,他還是不甘心。

  沈行書卻沒有搭話。而是自顧自地端起了茶杯——這是送客的意思。

  孟湛無奈,只得起身,“這幅畫還請先生……”

  他的話還沒落,沈行書便開口打斷了,“這幅畫也請孟公子帶走,我沒有那等本事欣賞?!?p>  孟湛的臉上就只剩下了苦笑了,他伸手取走那幅畫,朝著沈行書行了一禮,“今日打攪先生了,學(xué)生這就告辭?!?p>  沈行書但笑不語??粗险繋е鴿M腔不甘,快步離去,神色才漸漸變得深沉。

  今日孟湛說的那些話他并非沒聽過,甚至比這更難堪的話他也聽過不知幾何。當(dāng)初他向余家求親時,也有人說他是奸佞之徒,以諂媚侍人,非才學(xué)居之。他亦可一笑置之。

  只因少時尚有鴻鵠之志,自有經(jīng)綸之學(xué)以安天下。何懼言論?然世事變遷,時至今日,鴻鵠斷翅,經(jīng)綸失義,正謂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他今日身陷囹圄,朝不保夕,何以福澤四方,何以安天下?本已是茍延殘喘之余,再聞稚子之言,可堪幕僚。自是心有憤懣,難以釋懷。

  誰承想昔日躊躇滿志,南州冠冕之輩,今日寄身偏隅,再無風(fēng)流。甚至于只可做隱于人后,受制于人之徒。雖說世事難料,也未免可悲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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