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端午風雨
三日后,何府。
“人帶回來了嗎?”何有道坐在堂內(nèi)也不抬眼,邊用著早飯邊問道。堂內(nèi)很安靜,除了他說的話,只能聽到他喝粥的聲音。
堂下恭敬站著的乃是何有道二弟子房威,身穿白錦直裰,手持折扇,說道:“回稟師父,徒弟已將沈鈞妻兒帶回,現(xiàn)已關(guān)在地牢,師父要見一見嗎?”
“不見,帶回來便好?!焙斡械啦亮瞬磷?,“青云莊呢?”
“付之一炬,”房威嘴角上揚,眼中滿是殺戮,就像禿鷲一般,冷酷殘忍,“青云莊上下除了沈鈞妻兒,皆盡處死,已隨青云莊一起灰飛煙滅?!?p> “嘿嘿,”何有道走近房威,笑著拍了拍房威道:“真殘忍,不過為師就喜歡你這股狠辣!哈哈哈哈!”
房威有些得意,拱手行禮,道:“謝師父夸獎!”
何有道出了屋子,站在廊下抬頭望著天空,方才還晴朗的天漸漸的開始烏云密布,心道:“沈鈞,待會兒一定給你個驚喜!不對,是兩個驚喜!”
“該下雨了,”沈鈞站在城外街道上,仰望天上的烏云沉沉,心中也添了層陰霾,但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辰時已到,于是下令,“進城!”
按照計劃,自進城后,沈鈞一行人徐徐而行,那錦衣衛(wèi)衙門離他們越來越近,即便是沈鈞,也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成敗皆在此一舉。
不多功夫,便已近在咫尺。沈鈞帶著三人在衙門外大時雍坊的偏僻巷子中掩藏,等待趙伍匯合。這條巷子本是他們約定行動前的藏匿之地。
東南風夾帶著水氣,灰蒙蒙的天地,讓整個京城都感到壓抑。
一滴水珠落在沈鈞臉頰,微涼,卻又徹骨。頃刻間,大雨傾盆,方才人流不息,熱鬧非凡的街道也四下散去,漸漸冷清。
四人青衣罩面,瞬間被被驟雨浸透,無處遮擋。風雨愈大,可沈鈞卻一直沒有等到趙伍,心下不安越來越強,暗道:“莫非趙伍那出事了不成?”
眼看時辰將至,萬不得已只能自己帶人先動手。沈鈞目光如炬,緊緊盯著錦衣衛(wèi)官署的大門。那“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的牌匾散發(fā)著陰寒之氣,醒目至極。
沈鈞對著另外三人沉聲說道:“趙伍他們到現(xiàn)在還未到,恐有不測,今日放手一搏,諸位兄弟可敢與我赴死?”
“必當共死!”三人齊道,視死如歸!
沈鈞鄭重施了禮,一切盡在不言中。接著四人亮出兵器,正欲行動。剛出巷子,就瞧楊儀走出衙門,匆忙往這邊而來。沈鈞帶著三人又撤了回去。楊儀面色慌張,一走進小巷拉著沈鈞撤到坊外西江米巷,邊走邊道:“事情有變!”
“怎么回事?”沈鈞問道。
“今日我去獄中巡視,見守衛(wèi)兵力多了兩倍,且整個錦衣衛(wèi)上下,當值的竟無一人是我相識,幾個親信也不知去向!恐有消息走漏!”楊儀表情凝重,此番話也讓沈鈞冷汗連連。
未及沈鈞張口說話,只見趙伍一人,出現(xiàn)在巷口,手持銅棍而立,雨中霧氣叫人看不清臉上表情,只是不動。沈鈞駐足急道:“義弟快走,事情有變!”
話音剛落,只見無數(shù)箭矢從天而降,越過了趙伍,沖著沈鈞楊儀他們飛射而來。一行人立刻使刀劍拼命格擋飛來箭矢。終究力有不逮,那三名青云莊的好手,抵不過萬箭穿心,連楊儀身上也中了一箭。
一波箭雨后,沈鈞看著三個兄弟從此天人永隔,眼中殺意濃烈,怒火中燒!他看著趙伍,這個曾經(jīng)可以生死相托的結(jié)拜兄弟,此刻,他已全然明白!
沈鈞持劍緩緩的向趙伍走去,每一步都沉如泰山,每一步都艱難無比!這是曾經(jīng)同生共死的兄弟,如今被趙伍出賣,沈鈞死也不甘!
沈鈞脫下面罩,扔在一邊,咬牙切齒的道:“趙伍!你抬頭看我!”
趙伍聞言,猶豫了一瞬,慢慢抬起頭來,眼神閃爍,終是不敢正視。這時兵甲腳步聲從前后傳來,楊儀站在沈鈞身后,他們瞬間就被不下百名錦衣衛(wèi)和百毒門弟子圍了個水泄不通,黑衣罩甲,煞氣森然!
但沈鈞渾然不懼,只是沉聲憤懣地得問道:“為什么!”
片刻,趙伍顫顫說道:“活命而已!”
“大丈夫死有何懼!沒想到,如今的你,早已不是當年與我北上救駕的趙伍了!”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趙伍突然激動起來,大喊道,“門大人許我富貴,許我活命,大哥憑什么要我跟你去送死!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不是你的!也不是袁彬的!我要活著!”
“好!好!好!”沈鈞撩起前擺,“唰”的一劍將其隔斷,“從此以后,你我恩斷義絕!我亦絕不留情!”
“大哥!我早已勸過你!此刻還來得及,還來得及!”趙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他的聲音已經(jīng)撕心裂肺,眼眶也泛起淚光,“只要你歸順門大人,一定會活著的,一定會活著!”
“你我已經(jīng)恩斷義絕,多說無益!”長劍一橫,一抖,震起劍鳴貫耳,震得水珠飛濺。
“哈哈哈,青云大俠沈莊主果然名不虛傳!此情此景,是不是很驚喜?說實話,若不是我讓趙伍早早就潛伏在夕照寺中,探得消息,否則還真的讓你們得手了!哈哈哈!”何有道笑聲實在是叫人不寒而栗!只見他騎馬行至趙伍身后,“險些忘了,我還有一個更大的驚喜給你,帶上來!”
此時楊儀走到沈鈞身后,二人背靠背,提防著周圍那些冰冷的刀尖。
何有道話音剛落,只瞧房威抬手一招,那身后的幾個百毒門弟子左右散開,只見中間一個婦人披頭散發(fā),滿身傷痕,身上衣服也是破爛不堪,身邊帶著的娃娃也就五六歲的樣子,亦是嘴眼淤青,蓬頭垢面,身上更有些血跡。二人身上捆著繩索,被那幾個百毒門弟子一推,一下摔倒在地。
“夫人!淵兒!”沈鈞瞧的清楚,倒在地上的正是自己的發(fā)妻孟氏和獨子沈淵!萬沒想到,何有道居然這般卑劣!沈鈞此刻睚眥欲裂,手里的劍攥的越來越緊,只想將何有道碎尸萬段!他在雨中大肆咆哮:“何有道,放了我妻兒!”
“哈!你說放就放?那我抓來何用?不過你若答應我的條件,我便饒你一家三口,還另有富貴相贈,如何?”何有道戲謔的說道,“這筆交易可是門大人給你的機會,一定要好好想一想!”
沈鈞怒喝道:“禍不及妻兒,何有道你行事如此卑鄙無恥,就不怕老天報應嗎!”
楊儀抓住沈鈞微微顫抖的手腕,低聲說道:“沈兄,切勿心急,此時嫂夫人和公子暫無性命之憂,可尋機救之!不妨先與其周旋!”
此刻,沈鈞也知道不能沖動,可對面妻兒深陷虎口,就是想冷靜也冷靜不下來。就在這時,趙伍站了起來,怒視著何有道,大喝道:“何有道,你曾答應過我,不害我哥哥家小,你身為一派掌門,如今出爾反爾!簡直不配為人!”
沈鈞和楊儀有些詫異的看著趙伍,就聽何有道那陰惻惻而道:“哼,罵我不是人的多了,你又算什么東西!”
“你!”趙伍大怒!
接著又聽何有道冷笑道:“你現(xiàn)在不過是我的一條狗,要想活命,你須知道你自己是個什么身份!”
何有道的話全都聽進了眾人的耳中,同時趙伍感受到了沈鈞看向他的目光,轉(zhuǎn)過頭來,滿是羞愧。
沈鈞強壓怒氣,咬牙切齒的問道:“是何條件,你才肯放了我妻兒?”
“沈莊主,所謂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何有道瞇著眼,一臉奸計得逞的笑容,“很容易,只要沈莊主殺了楊儀,自己束手就擒,聽從本座安排,讓你說什么就說什么,讓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答應,本座不僅放了你妻兒,而且門大人還會讓你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相公,不可!”孟氏艱難的抬起身來,怒目瞪著房威跟何有道,大罵道,“滅門之仇,不共戴天!青云莊上下幾十條人命何辜?竟是一條活口也不留下!我便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爹!孩兒不怕死!您一定為家里的叔父伯伯們報仇?。 敝赡鄣耐晱纳驕Y的口中喊出,滿是決絕!
“閉嘴”房威一腳又將孟氏踹倒,接著沖著沈淵的臉頰上狠狠的扇了一個耳光!
“住手!”沈鈞再如何怒喊,此刻也是無濟于事,他知道如有妄動,自己的妻兒必會命喪當場!他心中滴血,憤怒不甘!但堂堂大丈夫,絕不容許自己違背俠義之道而遺臭萬年!
目光相對,沈鈞與妻兒的眼中是道不盡的不舍和決然,大雨中仰天長嘆,低吟道:“年年端午風兼雨,似為屈原陳昔冤!果然,這端午佳節(jié)竟真是年年風雨,想來今日我等赴死,竟有幸和屈夫子共享甘霖,也算幸事矣!”
何有道瞧著沈鈞嘴唇在動,可是聽不清,遂問道:“你在說甚,大聲點!”
沈鈞不理,轉(zhuǎn)過身來面向楊儀,悄聲道:“楊兄,犬子就托付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