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亂成這樣了,你還敢在城外開茶棚?干嘛不在西安府城內(nèi)開茶棚??!”
伙計說道:“您二位是不知道,這城里比城外更加的難活?。∠裎疫@么一個茶棚,無論買賣如何,一天光是稅錢就要一貫的銅錢??!”
“一天就要一貫的銅錢?”楊旭聽得瞠目結(jié)舌。就連那素來見慣了大場面的劉耀祖,也不禁暗暗的搖頭。
劉家雖然家境富裕,可卻對這唯一的獨子管教甚嚴(yán)。這一貫錢足有一千個銅板,足夠劉耀祖一個月的零用了!
“可不嘛!我這茶棚,兩個銅板一大碗,敞開的喝。要是真在城里做買賣,每天五百碗茶錢都進了官府的腰包了!”
楊旭問道:“城里所有的買賣家都是這樣嗎?”
“都差不多!不過那些坐地的大茶莊、客棧,每日里客人不斷,倒也給得起稅錢,只不過是少賺些而已。想我們這樣的,不想餓死就得自謀生路了。幸好我攢下了不少的家當(dāng),饑一頓、飽一頓的還能夠過活!”
這伙計說的十分凄慘,真可謂是聞?wù)邆?,見者落淚。
“如此一來,饑民聚眾為非做歹的事情豈不更多,當(dāng)官的難道就不頭疼?”
伙計無奈道:“這些您能想到的,這幫官老爺會想不到嗎?他們是見那些前來賑災(zāi)的京官搜刮的太狠,自己才也想撈上一筆。反正這西安府已經(jīng)是這個模樣了,他們也不怕再亂一些。就算天塌下來,也有上邊的人頂著。朝廷中人,哪一個不是手眼通天呢?”
“哦?”楊旭上下打量著這名茶棚伙計。按說,似這樣的話語,萬萬不會從他的口中說出。這朝堂的門道向來是隱晦的很,連久歷官場之人尚且不能摸透,又何況是這樣一個小小的伙計呢?
“這些事情,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這名伙計說道:“去年的時候,有一個讀書人打從這里路過。我與他聊天時他說起的!”
“所以你就學(xué)了去?”
“是?。∧銈兛芍?,他是我見過最有學(xué)問的人了!”看來,伙計對那人是推崇備至,只是不知道對方是真有才學(xué),還是靠著一張嘴皮子四處游說,想要博得名聲的士林中人。
讀書人的未來,不只是科舉一條路。當(dāng)然,科舉被稱為正統(tǒng),若是同樣為官,通過科舉升遷的官員,都會讓人高看一眼。
再者,若是覺得科舉無望,讀書人多會選擇四處游歷,在各個氏族中賺取一定的名聲。許多被稱為“大儒”的人,都是走的這條路。
再有,便是被地方各級府、縣舉為“孝廉”,同樣會引起朝廷的重視。若是各地官員出現(xiàn)空缺,卻又未逢科舉之年,便會從各地“孝廉”、“大儒”之間提拔、任命官員。這項規(guī)矩由來已久,自大明初立,太祖皇帝宣揚“以孝治家、以儒治世”時起,朝廷便大肆的施行其道。
按照楊旭的判斷,那個讀書人多半為后一類??婆e不成,只有博得一個儒林的好名聲,才得以實現(xiàn)自己讀書人的價值。
面前,這名伙計仍舊絮絮叨叨的說著。不過其后的這些,多為百姓們的抱怨之詞,對他二人了解西安之事已無太大的用處。
“伙計,麻煩準(zhǔn)備兩碗茶水,再飲一飲我們的馬,錢我們照給!”
原本伙計聽到對方讓自己飲馬,便老大的不情愿。即便他們聊的十分痛快,可這水也是自己花錢來的,怎么會浪費在一頭牲畜的身上。不過,既然對方肯給錢,那就自然是另當(dāng)別論了!
坐在這滿是灰塵的桌案旁,胖子只覺的渾身不自在。他平日吃穿雖然不甚講究,但卻從未想過會有與灰塵為伍的這么一天。
“胖子,這里的水很深??!”楊旭說道。
“是、是……”胖子連連的點頭,也不知是隨口的應(yīng)付,還是真的明白。
楊旭說道:“我看,單憑這伙計一個人說,也未必就可信。我們應(yīng)該在多看一看,最好是能夠和這些淪為強盜的災(zāi)民聊上一聊?!?p> “你倒是真敢想?那些災(zāi)民現(xiàn)在只怕已經(jīng)餓紅了眼,只怕非但不會和我們聊天,甚至?xí)驗槲覀兪浅⒌娜硕鴮ξ覀兿潞谑帜?!?p> 胖子擔(dān)心的不無道理。錦衣衛(wèi)的名聲素來不好,“朝廷鷹犬”說的就是他們。若是太平年間還好,百姓自然不敢招惹錦衣衛(wèi)??涩F(xiàn)在災(zāi)民朝不保夕,活命尚且不易,誰還會在乎他們錦衣衛(wèi)?說不定,還真就會殺了他們泄憤呢!
楊旭與劉耀祖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商量接下來的行動。那名伙計一邊泡茶,一邊將兩人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這兩個人是錦衣衛(wèi)!朝廷的走狗!”伙計心里說道。這“走狗”而字,實則比“鷹犬”更為難聽。
楊旭已有意的壓低了聲音,卻仍舊難免消息的外泄。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名茶棚的伙計耳力如此的好。
喝下了一大碗茶水,又在茶棚歇了歇腳。不但人恢復(fù)了幾分體力,最主要的是讓馬有了些精神。
看看天色尚早,楊旭想在今晚之前達到西安府,和伙計打聽了一下,此處離著現(xiàn)付已經(jīng)不足三十里,不遠(yuǎn)了!
兩人乘馬離開,向著西安府而去。他們剛一離開,這伙計的眼神就變了。他的目光中不再像招呼客人時那般的親切,而是充滿了怨毒之色。
這名伙計口中喃喃的嘟囔道:“朝廷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地皮刮了一層又一層,真是不讓百姓有活路?。 ?p> 伙計一副憂國憂民之態(tài),若是楊旭能夠見到他如今的這幅表情,便定然能夠看出,之前那一番言論絕不是什么路過的讀書人所說,而完完全全是出自這個伙計之口。
“哎,這半個月可真是遭了大罪!”胖子滿腹的哀怨,只能想著同行的楊旭哭訴?!暗鹊搅说胤?,我要先吃上一頓好的,然后再好好的睡下上一覺?!?p> 楊旭說道:“這一路上好酒好菜,難道你還不滿足?”
“好酒是好酒,好菜也是好菜,不過這一路上我卻是連一個好覺都沒睡過!”胖子說的卻是實話。楊旭知道他們此行的重要性,為防耽誤時間,他們一路上都是天海未亮便已啟程,整日都在馬上顛簸。而劉耀祖又有一個“認(rèn)床”的毛病,自然是在這一路上受盡了折磨。
胖子接茬抱怨道:“別說是我,只怕連番的跑下來,連馬都受不住了!”
楊旭笑罵道:“說的什么葷話?我們每到一處戶所,都換過新的馬匹,怎么會把馬累倒呢!”
話才說完,楊旭只覺不對勁了。他感覺到胯下的駿馬前蹄一個趔趄,險些就要摔倒。
“恩!”楊旭微微一勒馬韁繩,讓馬放慢了腳步。誰知道如此一來,馬匹的步伐變的更加不穩(wěn),遙遙晃晃的像是吃醉了酒一樣。
再一瞧,劉耀祖那里也同樣如此,甚至比他更為的不堪。胖子那肥壯的身體完全依托在馬背上,馬匹的負(fù)重本來救大,現(xiàn)在更是已不堪眾負(fù),直挺挺的倒臥下去。頓時,摔了胖子滿嘴的土。
楊旭一見,頓時知道事有古怪。若說馬匹生病,也不會巧到同時發(fā)作。
來不及多想,自己胯下的馬匹匜要栽倒。趁著這個時候,楊旭雙腳脫離馬鐙,整個人跳將下來。楊旭手臂順勢一抄,斜跨在馬鞍橋上的繡春刀抽離刀鞘。
“胖子小心,可能有人算計咱們!”還未等摔在地上的胖子做出回應(yīng),周圍便想起了喊殺之聲。
對法沒能夠所選的地方十分合適,隨是曠野荒郊,到不遠(yuǎn)處的幾個土坡,足以埋伏下術(shù)士人。而且周圍荒禿禿的不見樹木遮擋,行路之人根本就不會想到這里有埋伏。單憑這點,策劃今日之事的便不是一般人。至少說,此人胸中當(dāng)有些丘壑。
大致一看,圍攏在楊旭兩人周圍的悍匪達上百人之多。他們一個個面成菜色,衣衫單薄、破舊,手中拿著的兵器,也躲是些柴刀、耙子等樣式的農(nóng)具。不用問,這些人就是被逼造反的災(zāi)民。
見狀,楊旭放下心來。對方既是這些災(zāi)民,他們給些銀錢就是了。
“各位,各位好漢!”楊旭提高嗓門,壓過了周圍的這些叫囂聲。“我們兄弟外出訪友,路過貴寶地多有打擾,請各位英雄行個方便。不才這里有些許的見面禮奉上,還請各位收下!”
周圍,一種災(zāi)民眼放綠光。他們做這行也有些日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像楊旭這么“上道兒”的。往常過路的客商、老爺,多是些舍命不舍財?shù)闹鲀?,讓他們平白多了許多的麻煩。
楊旭蹲下身,在倒下的馬匹身上摸索。馬鞍橋上有一個包裹,里邊是他攜帶的衣物還有銀錢。
楊旭從其中取出一個口袋,拿在手上掂了點,約有二十兩左右?!胺凑家训搅宋靼哺?,路上也沒什么大花銷,就把這些錢都給了他們吧。這些饑民也怪可憐的!”楊旭一時善心大起。
也不知誰是他們的領(lǐng)頭之人,楊旭便將銀口袋向著人群中隨意的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