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杯子里的飲料濺到沈未的襯衣上時，沈未發(fā)現(xiàn)原來回憶總是潰爛在心口上的，在這樣熟悉的場景里，回憶發(fā)黃而霉?fàn)€，以一種最不可阻擋的姿態(tài)在腦海里狠狠剎車，一切人仰馬翻。
沈未想起以前在飯桌上和朋友吹牛打屁，一杯一杯酒下肚，自己說到傷心斷腸處仰頭大哭，把酒杯狠狠砸在桌子上讓他倒?jié)M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他早就已經(jīng)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那時候沈未就明白了，原來自己的故事沒有人聽。
在后世，自己經(jīng)歷了家庭離散，母親去世，在那樣一段如灰的時光里，拉著自己的朋友不眠不休地喝著酒。至于到了后來也是一樣，遇到什么煩心事，陪著他的就只有煙和酒。
酒桌上的觥籌交錯，每個人假意逢迎的姿態(tài)，聽到什么悲慘故事就跟著掉幾滴眼淚，開心的事就哈哈大笑，真實的情感卻隱而不露，好像每一個人都在臉上戴了一個面具，真正的面容便隱藏底下，微茫而不可見。
就好像現(xiàn)在的每一個人一樣，明明說好只是和房主本人吃一頓飯，在飯桌上的卻壓根不止這個小老頭，酒席擺了三桌，桌子上都是滿滿的菜和酒，自己面前擺著的就是一杯橙汁。
三個桌子緊挨著，坐在座位上的都是許多自己后世也沒有見過的人，這樣陌生而熟悉的場景，讓沈未覺得事情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簡單。唯一能辨識的是，每個人都和周國昌一樣熟稔，勾肩搭背敬酒，一氣呵成。
喧嘩而虛假的場面中，沈未坐在座位上安靜地吃著菜，自己的父親在另外一桌被灌酒，紅著臉哈哈大笑，應(yīng)該是喝多了在侃大山。
這一切都讓沈未覺得很熟悉，熟悉的是他們的嘴臉，而不是這一場經(jīng)歷。
周國昌從座位起身，舉著酒杯朝著四周大聲喊道：“今天謝謝各位捧場，能來這里喝一次酒，是我老周的榮幸，來來來，干了！”說著便舉起酒杯從嘴里灌了下去。
周圍人見狀，都大聲笑了起來，雜亂而響亮地喊道：“干杯！不干的不是男人！”
于是在一陣喧嘩中，所有人都喝下了手中杯里的酒，有的是啤酒，有的是白酒，不一而同，卻都紛紛呼喊了起來。
沈未這一桌的成年人們沒有顧著沈未，相互之間大聲劃拳碰杯，起哄聲，吹牛聲不絕于耳，相互之間為了蓋住對方的音量，都越發(fā)大聲，聲音帶著沙啞的感覺卻又異常豪邁。沈未只是低著頭吃自己面前的菜，他知道這一群人已經(jīng)到了酒席的后半段了。
所有人都已經(jīng)喝醉，場子里的噪音就好像飛機低低劃過天空，沖擊在沈未的耳膜上，鼓動起整個大廳的音量，好像此時不吼兩句，就愧對這場酒席一般。
沈未倒是一直注意著場面的變換，無論誰吵起聲來，他都借吃菜的空隙看向周國昌。
期間周國昌倒是有和自己的老爸一起出去過，過了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再接下來就沒有了動靜，和所有喝醉了的人一樣，喧鬧豪氣。
這種場面呆久了也是會壓抑的，所以沈未站了起來，在三桌酒席幾乎要翻掉整個屋頂?shù)某臭[聲中走向了門口，準(zhǔn)備到外面吹一下冷風(fēng)透透氣。
然而一切就好像突然被打碎的玻璃一樣，也都在一瞬間產(chǎn)生了異樣。
沈未伸手拉開門把手的動作停了下來，頭皮有些發(fā)麻，全身上下的雞皮疙瘩又立了起來，他回頭，便看見了所有人的動作都定在了半空。
震耳欲聾的聲音在一瞬間沖擊到沈未的耳膜上時便又戛然而止，其中產(chǎn)生的頓感讓沈未產(chǎn)生了些奇幻的感覺。
眼前的場景就好像自己見過的幾次一樣扭曲錯亂。
有人用正常站怎么都站不穩(wěn)的姿勢定立著，有人張開還連著口水絲的嘴，一動不動地瞪著眼睛向?qū)γ鎻澲?，似乎在前一秒還在喊著什么。有人碰杯時濺出來的一連串水珠懸浮在半空，相互之間還在劃著拳，沈未能清楚地看到其中一個人手里擺出的姿勢是剪刀手，另一人卻已經(jīng)準(zhǔn)備張開手掌，就定在了這個將出未出的時候，顯得格外滑稽。
周國昌擺著大笑著的姿勢左手拿著杯，右手搭在老爸的肩上，自己的老爸臉上則帶著喝過酒的酡紅，眼神迷醉地將一杯酒喝進嘴里，淡黃色的酒斜斜地在酒杯里，連到嘴上，卻始終不繼續(xù)向下流。
沈未本來很平靜的面容在這個時候有些發(fā)愣，正常跳動的心臟在這時候不爭氣地加快了速度。
如果這個時候發(fā)生時空錯亂，自己得以看到未來的一段時間的片段，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掌握了這個事件的核心？
沈未此刻竟然是如此奢望著發(fā)生這樣的事：自己看到未來的片段，找到破局的方法，最終拯救自己這一段青春的不美好。
還沒等沈未的心情真正平復(fù)，這樣的場景便又暗了下來。
……
場景漸亮，周遭已經(jīng)變了一個樣子，變到了廁所前的一塊空地上。外面隱隱約約的喝酒劃拳聲也由小到大響了起來。
“差不多啦……”一個胖男人操著略帶口音的話輕聲說道，“妥了，過個幾天再往北境走還是就馬上?！?p> “不好說啊，車還只有一輛到，這么多人，你帶的走嗎？”
沈未就站在他們的身邊，神情變得有些不可置信。
胖男人是周國昌，這毫無疑問。
只是……另外一個搭話的人，竟然是那個老頭？
這么說來，原來的計劃里就是這個老頭和周國昌一起合謀騙錢！
沈未突然覺得自己前世知道的東西還是少了點。
可能是沒有證據(jù)導(dǎo)致老爸諱莫如深，前世的自己從來沒有聽過他和自己講過這件事。又可能是到了最后，這個老頭還是沒有暴露，只是作為一個正常出手店面的店家，在不久后以一種最自然的方式離開這里，所以自己也一樣認為這個老頭只是一個正常無比的受害者。
但無論是哪種情況，都讓沈未覺得，這一次如果沒有自己突發(fā)地觸動了那個能力，就完完全全地會被蒙在鼓里，在他們看來，可能就和跳梁小丑一般沒有區(qū)別。
于是在短暫的震驚后，沈未靠近了一點，好聽清他們壓低了聲音的話語。
“你以為是什么人手喔？”周國昌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外面雇的十塊錢一個，還能吃頓飯，傻子才不干?！?p> 老頭便輕輕松了一口氣，說道：“過幾天吧……”隨之話鋒一轉(zhuǎn)，“往哪兒去？”
周國昌輕輕笑了一下，答道：“可以后天走嘛，我也不急……先往國安道那兒走，你一起嗎？”
老頭搖了搖頭，會過身到洗手臺前洗了洗手，看著鏡子里周國昌笑瞇瞇的胖臉說道：“我不能走這么快，不合常理。且這里還有真的一家店，得出手再走?！?p> “我們空手套白狼的，你往國安道……安全嗎？”
周國昌笑著點頭，等老頭洗完手，水聲漸漸小下去的時候說道：“國安道中間有個加油站，一走也不能走太遠，我會讓車先走，自己在那里留著，妥的。”
老頭便也不再說什么，于是和周國昌大聲說了一句：“不是我不肯，確實是這里地段好，你就肯出這么點錢，難?。 ?p> 周國昌會意，便也用一副喝醉酒的樣子，勾住老頭的肩膀，走了一段路。
他推開大廳里的門，含糊不清地喊了一聲：“哈，你這地段說好也真的勉強啦……”
沈未皺了下眉頭，正想跟上，面前的場景便又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