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仙塵不渡渡凡塵
齊廷當(dāng)真聽了白羽的話,采了幾株長得靈秀的仙草回去,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終究是遲了。
他阿娘在他回來前不久咽了氣,翻身下馬時才知道,阿娘死前反反復(fù)復(fù)念叨的,不過是在問他去了哪里。
可阿諾還來不及安慰他,官府來了隊官兵將齊廷他爹帶走了,原是因他爹為了給他娘續(xù)命,鬼迷心竅的跑去藥鋪偷千年人參,正巧被藥鋪小二發(fā)現(xiàn),情急之下阿爹用藥罐子砸暈了小二,這人參還沒偷到就落荒而逃。
但是,小二倒霉催的倒下時后腦勺磕在了凳子角上,失血過多一命嗚呼,只是死后手上還緊緊握著從賊人身上抓下的城主府牌子。
官府很快就找到了他爹,一向老實的阿齊爹供認(rèn)不諱,只是淚眼婆娑的望了望他可憐的孩兒,兩日后在高大的午門下行了刑。
日頭當(dāng)空,血濺當(dāng)場,阿諾一直陪著阿齊,只是就連她這個城主唯一的女兒也勸不了城主的決定,因這世道需要一個公道,需要一命還一命。
可城主并沒有宣告阿齊爹的名字和罪狀,黑罩蒙了面,還讓齊廷收殮他爹的尸體,也算是全了他家最后的一點尊嚴(yán)。
暴風(fēng)雨突然來臨,淅瀝瀝的下了一夜,一時間齊廷失去雙親,失去所有,他仿佛失去所有力氣般坐在掛滿白帳的靈堂前,手中還死死握著已盡枯萎的仙草。
城主見女兒與齊廷有朋友之誼,出錢為阿齊爹娘付了棺材本。出殯那日,齊廷在城主和阿諾面前挺挺的跪下,決絕道:“恩情齊廷無言以報,待亡親守靈期過,齊廷愿在城主府一世為奴,還城主與小姐的大恩大德?!?p> 待風(fēng)雷過去,一切都變了天地,白羽抱著小白站在不遠(yuǎn)處的一棵楊柳樹下,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凡間的生死她不能再插手,上次的傷疤每年都會疼痛,就如附骨之蛆,無法根除。
只是那時候,白羽還沒能明白,有些緣分不是冥冥中注定,而是她選擇了,就牽扯入了,當(dāng)她選擇指引他們方向的那一刻起,他們?nèi)说哪且恍《尉壏?,就沒能斷開。
數(shù)月之后,難得下山的白羽帶著小白去了城中的驀回齋。
此時正是初秋,養(yǎng)膘的最好時機,小白自從嘗過驀回齋的翡翠餃子,就念著這個味道,時不時的想吃。
幸而白羽種的桃子大豐收,賣了個相當(dāng)好的價錢,才能供得起小白這無底洞般的肚子。
一桌好菜上齊,眼見著一點點全進(jìn)了人模人樣吃著眼前食物的神雞嘴里,而對面的女子則沒動幾口,一心全在戲臺子上正演著的那曲戲譜上,不倒是讓旁邊的食客好不噓唏。
只道是一只雞如此好命,竟有主人善待至此,深感他們這些人還活得不如一只雞。
這戲臺子上正巧上演著女主自刎的戲碼,原是一場家仇國恨,情義兩難的曠世絕戀。
女主與男主相惜相戀,卻發(fā)現(xiàn)對方一個是敵國君王,一個是將軍之女,經(jīng)過幾番掙扎,他們終于決定走在一起,而此時自家君王又瞧上了她,愛而不得,導(dǎo)致因女主而起的戰(zhàn)火四起,民不聊生。
結(jié)果男主戰(zhàn)場上斬殺了女主父親的頭顱,甚至掛于城門暴曬七日。女主深知自己成了紅顏禍水,害了家國,害了親人,便披甲上陣毫不留情的擊殺了自己的心上人,而后自刎當(dāng)場,成了久為傳頌的一代巾幗。
“小白,你覺不覺得這戲本子寫的忒有問題,人家小姑娘要嫁的是一屆君王,她父母讓嫁的也是一屆君王,既是同座君王之位,她嫁與誰又有何差別?她嫁到敵國使兩國重修舊好,何樂而不為,何苦又兵戎相見,弄得如此糾結(jié)?!?p> 小白聞言不予理會,繼續(xù)吃著盤中的美食,正當(dāng)他整理好思緒想大談一番言論,卻不想一個滿帶笑意的聲音很不自覺的冒了出來。
“哈哈,這么久以來,終于有人問起這個問題了?!币晃簧碇吓?,輕搖折扇的華貴公子施施然向白羽行了個君子禮,且從善如流的坐在了她旁側(cè)的空位上。
“姑娘有所不知,這戲臺子上演的正是很多年以前的一個真實故事,那場君王臣女之間的愛恨情仇,風(fēng)花雪月,卻也是攪的個天翻地覆,只是當(dāng)時的結(jié)局可不是如這么寫的,而是君王二號權(quán)衡了利弊,心知女人如衣服,國土如手足,鬧也算鬧夠了,便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將女主嫁給了君王一號,從此天下太平,而女主嫁過去后發(fā)現(xiàn)自己沒能受寵幾年,倒是卷入了宮廷斗爭之中,便郁郁而終?!?p> “那你們這般寫豈不是歪曲事實?”白羽喝了口茶,見小白一臉不高興的坐在對面,還伸長了脖子想叨白羽面前的綠豆糕,白羽覺著好笑,便將整個盤子給他挪了過去。
那男子也不客氣,小二哥恭恭敬敬的替他斟了杯茶,還添了副碗筷,男子“唰”的一聲收了折扇,笑瞇瞇的說道:“姑娘此言差矣,只是為了更好的展現(xiàn)出曲折而動人的故事,舍妹寫的時候才特意將名字都換了,以免惹人非議。不過這也是恰到好處,你瞧這周圍看戲的姑娘們,哪個不是潸然淚下?”
果然,周圍的姑娘們都低低啜泣,還時不時的拿著手帕擦眼淚,就連旁邊站著的小廝也十分配合的抹兩下眼角。
“兄長,你又在亂糊弄了,也不知是哪家姑娘這么倒霉的被你瞧上,你也少在外面拈花惹草,有損城主府清譽?!?p> 只見樓梯間緩步走來一名女子,水藍(lán)色繡蘭長裙襲身,一支金銀相綽的雕蘭墜玉步搖斜斜插在她半挽著的青絲之間。
黑發(fā)如緞似錦,膚白如玉,眼眸如星,步履間盡顯溫婉又難掩俏皮。
白羽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女子,正是數(shù)月前在鳧嶼山上見過的那名少女,而她身后跟著的正是那日求藥的少年,只是短短數(shù)月,少年仿佛是經(jīng)歷了風(fēng)霜雨雪,沉靜的如空氣一般容易讓人忽視。
“是你?!焙茱@然,陳錦諾也認(rèn)出了白羽,她一步并做兩步來到白羽面前,毫不生疏的牽起白羽的手,嫣然笑道:“姑娘怎么會來沐云城?之前多謝姑娘指點,才讓我和阿齊哥哥尋得了仙藥?!?p> 白羽一向不喜生人觸碰,便想將手不著痕跡的收回來,結(jié)果不料這姑娘倒是有些力氣,她倒是可以硬抽,但是想想人家堂堂大家閨秀,也不便礙了人家面子,便由著她去。
見阿諾提及此事,不免望了眼默默站在一旁的齊廷,淡淡道:“舉手之勞,不必掛齒,只是看來東山的仙草也不是能回魂的靈藥?!?p> 聞言,齊廷一襲黑衣輕顫,手中緊握著長劍,他抬首與白羽相視一秒又低下頭去。
方才一直站在旁邊觀望的華貴公子見此時有幾分尷尬,拉住剛要說話的陳錦諾,話鋒一轉(zhuǎn),暢然笑道:“原來姑娘認(rèn)識舍妹,既是舍妹恩人,便是我城主府的貴賓。姑娘此次前來可有要事?倘若不匆忙,可否請姑娘到府上小坐,好讓我同舍妹敬一敬地主之誼?!?p> 白羽正在思索,耳邊傳來小白平靜無波的聲音:“你莫要同凡人牽扯太多,難道忘了那小乞丐是怎么死的么?”
白羽一怔,心里不免生出一股寒意,小白的話語雖淡而隨和,但是她無法忘卻此前所發(fā)之事。從那日起她便與凡人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不是她有多清高,亦或要正仙家之風(fēng),只是小乞丐死去的那兩年,她忒是自責(zé),忒是頹廢,頹廢到地里的桃樹都干死了好幾棵。
她正要推辭,只見阿諾毫不客氣的拉著白羽就往外走,邊走還邊笑道:“姑娘,你既來了沐云城,定要到城主府瞧瞧,這驀回齋的點心可不及城主府的,這戲子也不如城主府的俊俏,近日我新作了一套戲本子,讓戲子們正在府中排著,正好姑娘你來鑒賞一番?!?p> “這會不會太打擾城主?!?p> “不會不會,我爹他去鄰城拜訪了,要數(shù)月有余,近日不會回來?!?p> “這……”白羽還想推辭,但似乎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若是說她家里還有數(shù)百棵桃樹沒人照料,他們定會派群仆人去給桃樹澆水,把不定會給她弄得烏煙瘴氣。
小白見她陷入困境,冷冷道句:“結(jié)賬?!?p> 此時白羽才恍然醒來,連忙摸了摸自己的腰間,又探探頸間的戒指,回想起來才發(fā)現(xiàn)出門時走的急,她壓根就把帶錢袋的事兒給忘了,平日里她也用不到銀錢,錢袋子這會兒躺在院里的哪個角落她也不甚知曉。
白羽耳根微紅,不好意思的對小白嘟囔道:“小白,其實我這次,忘帶錢了?!?p> 小白羽翼握著根竹筷,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形容,著實是有想一筷子戳死她的心境。
阿諾見白羽沒什么可婉拒的,二話不說的就挽著白羽就往外走,好似嘗了蜜糖一樣甜甜笑道:“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姑娘是我和阿齊哥哥的恩人,往后的衣食住行都由城主府包辦,姑娘安心的在沐云玩上一段時間,其他的不必憂心。”
華服男子也笑嘻嘻的跟著,一副紈绔表情:“在下不才,正是驀回齋的主人,姑娘是驀回齋的貴客,這頓當(dāng)然是請姑娘的,在下陳錦譽,敢問姑娘芳名?”
“白羽,那個,你們別忘了小白,小白還在后面?!?p> “放心放心?!闭f罷陳錦譽伸手就去抱小白,小白一臉不快,羽翼一揮,撐著陳錦譽的腦袋就飛了起來,直直落在齊廷的肩上。
此時,只聽到那兩個妙齡少女笑如銀鈴:“阿諾,你家有翡翠餃子么?小白最愛吃,這驀回齋的點心太貴,小白又吃得多,我這次總得讓他吃膩了,要不下次我可是養(yǎng)不起他這食量?!?p> “有,當(dāng)然是有的,白姑娘要多少有多少。”
興許是白羽難得與他人交談,如今碰見本就不討厭的姑娘,不免有點小小興奮,話也比以往多了些,難得露出尋常少女應(yīng)有的俏皮。
喧鬧城中,行人匆匆,兩人身影纖細(xì)如柳,卻是靈動而不落凡塵,正如青梅煮酒,尚能在此時此刻此景,在喧囂中飲一杯躲一分寧靜。
齊廷看得有些癡了,幽深的眸光停留在那個藍(lán)衣姑娘身上帶著點點留戀,只是他遠(yuǎn)遠(yuǎn)的跟著前面的二人,半分都沒再靠近。
而小白額上已然青筋暴起,就連甩手走在身后的陳錦譽都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