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兵不血刃

　　數(shù)日后，吉安府贛江東岸，距離清軍大營約二十里處。

　　一隊騎馬的明軍押著十一名頭罩黑布之人，朝對面的金聲桓等人高聲道：“人都在這兒了，銀子呢？”

　　王得仁看了眼一旁的銀車，喊道：“先驗人！”

　　有明軍用鞭子在帶著頭罩的人身上挨個抽過，那些人立刻高聲呼喊起來。

　　“金總兵救我！我是馮君瑞?！?p>　　“王副將，我是劉伯祿！”

　　“……”

　　金聲桓隨行軍官自有認(rèn)識這些人的，立刻辨認(rèn)出他們的聲音，沖王得仁點了點頭。

　　王得仁讓人將幾輛銀車趕到明軍那邊，后者只簡單打開銀箱瞄了一眼，便紛紛動手將銀子搬上了早已備好的快船上。

　　待銀款收訖，這些明軍將架在馮君瑞等人脖子上的刀還鞘，留下句“共十一人，保證毛都沒少一根?！倍蟊憧v馬揚長而去。

　　金聲桓對手下略一示意，立刻有人從馬車?yán)锶〕鰲l案放在地上，又將酒肉之類在案上擺放整齊。

　　既然花大錢收買人心，那就要把全套戲做足了。

　　金聲桓這才邁步上前，心里盤算著是要先說“諸君為大清出生入死，勞苦功高！”，還是說“勝負(fù)乃兵家常事，一次敗仗算不得什么?！北容^好。

　　待他一把扯掉距離最近之人頭上的布罩，眼睛卻頓時瞪得老大，準(zhǔn)備了滿腹慷慨激昂、煽情催淚的話硬是卡在嘴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轉(zhuǎn)身扯下另一個布罩，表情愈發(fā)詭異……

　　待五六人的頭套被摘掉之后，金聲桓終于爆發(fā)了，猛地抽出佩刀就要朝眼前之人砍去。

　　王得仁大驚，幾步上前將金聲桓攔住，再看那差點被砍死的馮君瑞，卻差點沒笑出聲來——只見馮君瑞光溜溜的頭頂上刺了一行字“此處應(yīng)有發(fā)萬根”，而臉頰兩側(cè)分別刺了“卑鄙無恥”和“賣國求榮”，腦門上額頭則是“我是個敗類”。

　　他再轉(zhuǎn)頭看另幾人，也都是同樣情況。

　　而這些人顯然不知道自己臉上刺的什么，此時看到身旁的其他俘虜，這才恍然大悟，都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金聲桓深吸了幾口氣，勉強(qiáng)控制住情緒，趁身后帶來迎接“諸將歸營”的軍官們還沒看出端倪，立刻招呼親兵趕了幾輛馬車來，將這些剛“買”回來的戰(zhàn)俘塞上車，只說了一句，“都送去偏僻鄉(xiāng)下圈起來！”

　　他掃了眼那幾個拼命憋住笑的親兵，心知馮君瑞等人以后再無領(lǐng)兵打仗的可能了，丟人不說，士卒看到這張臉之后還能有士氣才見鬼了。

　　他咬牙望向明軍剛才運銀子的船，其早就扯滿了帆向下游而去，此時已幾乎看不到影子了。

　　“餓奏操他仙人！”金聲桓極怒之下竟罵出一句老家方言。

　　他自領(lǐng)兵侵入江西境至今已有大半年了，滿共只搶到三十多萬兩白銀，這次竟一下就賠了近一半去，而且連個水花都沒打出來！

　　他轉(zhuǎn)身喚過王得仁，咬牙切齒道：“傳我的令，將除了各府守軍之外所有能動彈的士卒都調(diào)來皂口。我要宰了那個陳什么王！我要血洗贛州！”

　　金聲桓此時連想都沒想到，其實高進(jìn)庫又給他挖了個坑。

　　在撫州之役結(jié)束后，高進(jìn)庫呈給他的軍報里壓根沒敢說自己上萬部隊被明軍一營兵擊潰，只言萬元吉、朱由槙等共率明軍兩萬人于雙陳河伏擊，自己寡不敵眾而敗。

　　是以到了這會兒，金聲桓都還不知道江西有龍衛(wèi)軍這支可怕的部隊存在。

　　龍衛(wèi)軍此時正途經(jīng)建昌府府衙所在地南城縣。

　　這一路上他們簡直如入無人之地，別說大股清軍部隊，連斥候都沒遇到過。

　　直到了南城城下，看到城頭上高進(jìn)庫的旗幟才知道這建昌府暫時還在清虜手中。

　　要說高進(jìn)庫其實很想走，但就憑他葬送了一萬五千大軍的“成績”，此時若再丟下建昌逃跑，金聲桓肯定會砍了他祭旗！是以他不得不臨時拼湊起千余殘兵，仍死守在南城。

　　而此時城中清兵遠(yuǎn)遠(yuǎn)看到那一大片烈烈飄揚的藍(lán)底日月同輝旗，立刻嚇得縮在城垣里不敢露頭。

　　那一天，這面旗幟伴隨著大炮奪命的吼叫聲，還有虎狼一般端著刺刀迎面涌來的龍衛(wèi)軍士兵，已經(jīng)變成了高進(jìn)庫手下所有士卒的噩夢。

　　龍衛(wèi)軍顯然沒有絲毫要攻城的意思，只是劃城而過。朱琳渼的計劃是盡快逼近南昌，為這種嚇破膽的清軍部隊浪費時間根本不值得。

　　饒是如此，當(dāng)夜南城城中已有大量清兵沿繩索溜下城頭逃跑。

　　等兩天之后永寧王和羅川王率所部趕到這兒的時候，高進(jìn)庫手下僅剩毫無斗志的七百來人。

　　朱由槙好整以暇地命令手下圍城，然后隨便攻打了五六天，便有清軍前來投誠，于半夜打開城門放明軍進(jìn)城。

　　高進(jìn)庫見大勢已去，既無援軍又無法逃脫，只得在城中自盡。

　　朱由槙幾乎是兵不血刃便攻占了南城，輕松得讓他有些懷疑這一切的真實性。

　　他和朱由伭兩人于隆武元年八月起兵，歷時半年，與清軍在建昌大小交戰(zhàn)十多次，折損兩千人馬，卻始終未能奪回建昌府。

　　而這次，他們僅是跟在龍衛(wèi)軍后面走了一趟，便奪回了先祖益藩的封地。

　　兩人重新修整王府，四處安民自不必說，次日便修書福京，請在那里避難的益王返回建昌。

　　柯永盛也是剛才得知有一支身著深綠軍裝的明軍部隊，以一營兵力便擊潰了高進(jìn)庫的主力。

　　這還是前不久高進(jìn)庫派來請求援兵的人告訴他的。

　　他自然不會去南城救高進(jìn)庫。

　　一來按高進(jìn)庫所說，這一營明軍的戰(zhàn)法頗為奇怪，他貿(mào)然去救難保不會吃虧。二來若他帶兵去了建昌，明軍輕騎快進(jìn)偷了他的上饒，到時候高進(jìn)庫可不會替他頂罪。

　　死道友不死貧道，于是他一個兵也沒派去建昌，而是迅速在廣信做了一番防御部署，只冷眼看著朱由槙率兵攻破南城，高進(jìn)庫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