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河郡。
萬家??蜅?,頂層套房。
窗外雨落滴滴答答,敲打著盡心保養(yǎng)的花雕屋檐。
一滴一滴又一滴。锃亮朱紅的瓦片,彎曲的圓潤弧度連接一線成為這樣一個太陽先生不在家的日子里,搬運天降甘露的“水渠”。
圓潤飽滿的雨珠自那懸崖一點自高空墜落,透明清晰的水珠將世間所有收納進去。快速的落下,破開層層虛無空氣,至一人指腹而止。
手臂微微向上舉起,修長的手指低垂的細長睫毛紋絲不動,微微輕啟的雙唇,望著遠處的放空的神情讓他人看來卻好似是心有所思,難揣其所想為何。
越發(fā)神秘。
“殿下?!?p> 指尖輕輕一挑,一陣風在整個房中輪轉(zhuǎn),那微風看似無力只一下擦過燈芯,卻很實在地使它燃起了燭光,屋內(nèi)瞬間亮堂了起來。
在確認沒有漏網(wǎng)之魚后才轉(zhuǎn)身過來,他那雙似乎總是渾濁不清的雙眼微微抬起,這一刻竟有光照亮,照亮了他望著的那人。
相處久了之后,席樂岙才知道薛完顏雖然總喜歡一言不發(fā),實際卻是極細心地在觀察著周圍的事物。
即使明白她的玲瓏心思,但席樂岙心里總是放心不下,見薛完顏遲遲不回答便三步并作兩步,熟練的伸手撩開了那細紗進到屋里。
才不過一日,客棧便趁著薛完顏下樓看望下屬的功夫?qū)⑹覂?nèi)陳設全然換了新樣子。
翠綠的細紗,就連先前書桌之上的水仙都細心得換成了含苞待放的墨蘭。
聽得席樂岙悄無聲息地靠近,薛完顏似有些遺憾地再看了一眼那在手指上炸開的雨滴。這甘露自天上來,碰到她的指腹就破碎,四散的碎片流至反面指甲,卻賴在她手上遲遲不落。
有些憐惜地再看了一眼,兩手指一抹,卻也不轉(zhuǎn)身回來,順手便拿起了一旁的水壺打理起了窗前的文竹。不等席樂岙再問候一聲便先聲發(fā)問。
“是誰來了?”
“回殿下,翰林院大學士前來拜訪?!?p> 薛完顏微微皺眉,說起翰林院不會有人比她更清楚。翰林院大學士不過五人,可眼下這五人中無一人有可能會出現(xiàn)在清河郡,除非一直懸而未定的那位…
“…請他進來?!?p> “是?!?p> 席樂岙出去不到片刻便有人一身白衣跨進此間。腰間的環(huán)玉晃來晃去,垂下的流蘇和腦后的絲帶一般顏色,金燦燦地晃眼。爽朗清脆的聲音令人不自覺地聯(lián)想起風中竹林,那舒服的沙沙聲,還捎帶著春天的陽光。
“好久不見啊,長公主殿下。”
“真是好久不見了,大公子?!?p> 不必回頭,這聲音薛完顏已從回憶的櫥窗中取出。她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清潭無意反射出一抹光,意猶未盡地看著那沾在細細綠葉上的露水,只輕飄飄一聲問候就要他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公子喬臉上的笑容褪去,瞇起的眼睛里竟含著一絲殺氣,直直地瞪向薛完顏的背影。即使他有意收斂薛完顏還是感受到了他的殺氣。
“…你”
“恭喜您了,大學士閣下?!?p> 在他猶豫著要不要問出口之前,薛完顏轉(zhuǎn)身回來掐滅了他的話柄。
端莊優(yōu)雅的笑容,微微屈身向前,細小的舉動令人感受到的,是莫大的尊重。驚訝于薛完顏的態(tài)度卻也是忍不住小小的得意一下。
“咳…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長公主殿下禮重了?!?p> “不知閣下今日來所為何事???”
“哦?公主殿下不知道?”
“不知?!?p> 瞧著薛完顏嘴邊含著的一抹笑,公子喬怎么也不覺得她是不知道的。但一想起方才一見面薛完顏背對著自己的時候分明是叫了自己一聲…
一回想起剛踏進此間時的場景便是細思極恐。自己不過是正常的走了進來這個人就來了個下馬威,怎么?難道她已經(jīng)知道了來意?不不不,縱使她薛完顏異于常人也定猜不到人心中所想。不過…
小心地看了眼薛完顏。臉上的笑容很是燦爛,與外邊這凄凄慘慘的天氣形成巨大的反差。但不知為何,公子喬卻分明感覺自己剛踏進來時,薛完顏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您不妨…猜一猜呢?”
“我就不猜了。難得公子既然肯來我這露面,那我不能失了地主之誼。今日我便以茶代酒,敬公子。”
說著便拿起了一旁的茶杯,竟也不遞給公子喬,只一人自說自飲罷了。對她這樣難以評價的行為公子喬一時間沒了主意。
這是什么意思?逐客令?
他才這么想著,在這邊傻站著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一邊薛完顏放下了茶杯,朝他一個頗有深意的笑容。
“敬公子,書通二酉?!?p> “嗯?”這是…在夸我還是話中有話?
“我是在夸您?!?p> 見他面上表情微妙薛完顏忍俊不禁。
“也不是想叫你為難,只不過我一時間只想出了這還請多擔待?!?p> “是這樣啊…謝殿下?!?p> 書通二酉?不過真的有人會用這個來夸人嗎?一般不會吧…奇怪,長公主怎么感覺好像有點傻?莫不是去了趟邊疆失了智?
“不知公子此次出行是要去往何處?”
“殿下有所不知,在下半月前回了趟鄉(xiāng)。此次是奉皇命回京的?!?p> “…”
靜靜地看著公子喬說著,注意到他眼角微微向下似有心事沒有說出。薛完顏一聲不吭地看著公子喬說話,一旁的席樂岙卻有他的擔心。
怎么說薛完顏也還是閨中女子,即使大東民風開放也不能這樣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男子看。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召回了薛完顏的深思,也碰巧讓薛完顏想起了一些事情。
“既然公子也是要回京,不如與我一行同去如何?”
“那怎么行…這也太給您添麻煩了。”
“無妨。席老,安排一下?!?p> “是?!?p> 也不知為何,薛完顏態(tài)度堅決。公子喬只當是她行為作風本就如此,自己也拗不過,忍著臉上的飛霞謝過后便急急地就出去了。
但席樂岙卻是不同。
跟在公子喬身后一同出去的席樂岙禮貌周到的安置好了公子喬一行,便輾轉(zhuǎn)回到了薛完顏房中,飛身至她桌面。
“殿下,為何要邀大學士同行!”
“我記得前幾日你提起過,清河郡與安臨郡之間的溧陽山上有一山匪十分猖獗?!?p> “啊?確有此事。據(jù)說那山霸王是個什么舞刀弄槍的好手,還讀過點書有點腦子?!?p> “哦?有點意思,再說的詳細點。”
“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一來就把周圍的什么小山賊土匪集結(jié)了起來,俯首稱臣的。那一片的居民都被嚇得搬光了。等等…您問這做什么?而且我之前不是在車上跟您說過了嗎,就是進清河郡的時候。殿下你竟然會不記得,您最近這幾天是怎么了?”
拿書的手微微一抽,對席樂岙越來越敏銳的感覺薛完顏漸漸的有些無法應對了。
見她面露難色,席樂岙越發(fā)奇怪了,照理應是沒有什么能讓他這位聰明殿下困惑的才對。
“怎么了殿下?”
“不…我之所以問你這件事正是與公子喬有關(guān)的?!?p> “哦?您的意思是?”
“公子喬一行估計就是為這來歷不明的土匪所劫了。我聽他今日所言,自他故鄉(xiāng)回到都城需經(jīng)過溧陽山?!?p> 說到這薛完顏停頓了一下,似乎還是有些不確定。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年那位引他入官場的崔夫子就是這樓下的五味閣的老板。這就是為什么他會來這清河郡,以及為什么他會來見我的原因。”
“所以您就順便捎帶上他了?您也真是…要是被別人瞧見了可怎么辦,哎…”
“…”
瞧著席樂岙這長吁短嘆的樣子,薛完顏真感覺像是多了位愛操心的老母親。
“怎么了殿下?一直看著我?!?p> “總感覺…你變了好多?!?p> “…哎!您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嗎?不是我自夸,我席樂岙可是能躺著絕不坐著的懶人,打死以前的我都想不到現(xiàn)在我會這么勤奮?!?p> “哈哈,你還真敢說?!?p> 瞧她笑得那么開心席樂岙忍不住松一口氣,也不知為何就那么擔心這位八面玲瓏的公主殿下。
他不是沒見識過薛完顏的手段,卻也知道堅強的外表之下薛完顏似乎比常人更加弱小。
她也需要有人陪在身邊。
“不知殿下決定明日幾時啟程?”
“雨停時便啟程吧,還有人在等?!?p> “是?!?p> 聽得她這不輕不重的回答席樂岙便知道,即使能讓她發(fā)自心底的笑出聲來,也并不能掌握她的情緒變化。
抬起頭最后看了一眼薛完顏。
身體放松的坐在窗邊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那盤文竹,側(cè)臉上含著笑,眸中深潭倒映著面前的文竹,似包含關(guān)愛。
與她相處的時間不算短卻也算不得長,雖然也說不上親近,但離得近了就總會有這樣的時刻。
毫不提防的,對著某些不為他人知曉的物件,淺笑不語。
薛完顏這樣的毫不遮掩,將情感暴露在席樂岙的眼前。席樂岙也就此明白薛完顏對自己已是信任至極,但…
這到底是好是壞,席樂岙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轉(zhuǎn)身過去的席樂岙并不知道,那扇他細心關(guān)上的們背后,薛完顏緩緩放下了手,收起了笑,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