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奚言回到海棠院時,日頭已經(jīng)褪去最后一絲灼熱。
簟紋如水,紗帳如煙,海棠院本就是冬溫夏清的好居所,到了夜間風清月皎之時,院中更是舒爽宜人。
書房中早已熏好平素奚言慣用的沉水香,溫度適宜的茶水也早已晾好了放在書案上。奚言步履悠閑地踱到書房后的半畝荷塘邊,欣賞著漫天月色下的水佩風裳。
奚云見他心情不錯,忙湊過來道:“公子今日一天到晚不著家,可是在外頭有了好去處?”
“好去處沒有,苦差事倒是有一個?!鞭裳暂p笑著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背著手便回了房中。
端起茶盞輕啜一口后,奚言從袖中緩緩抽出一卷明黃色的綢布。
“這是……”還未等奚云看清楚,奚言便將綢布收入一個帶鎖的木盒中。
“密詔,”奚言輕輕張開薄唇,不輕不重的話卻叩入奚云心中,“陛下命我暗查沔水貪墨一案……刑部、大理寺和御史臺的人手,我都可以憑這封密詔調(diào)派。”
“沔水貪墨一案不是已經(jīng)交由刑部去查了么,您官復原職了?”
“不不不,我仍舊只是金吾衛(wèi)中幫士兵們排列次序的小小司階?!鞭裳噪y得地開了句玩笑,自從找到安若飛之后,他的心情又慢慢好了起來,“說是沔水貪墨一案其實并不太準確,確切說來應該是景元貪墨一案?!?p> “您今日入宮不就是為了這個么?”
奚言笑著搖了搖頭,眸中也透出些許疑惑,“我本來只想著在陛下面前說幾句話,讓他別急著召景元去對質(zhì),可陛下倒好,一下就把這么難的事情交給了我……”
“陛下恐怕是無人可用了,”奚云促狹地揶揄了一句,但這句話說得確實不錯?;实巯胍抵胁榘福謶岩烧俟賳T進宮會走漏風聲,他素知這幾大家之間的關(guān)系……索性就把這件事情交給他印象還不錯的奚言去辦,他相信奚言會為他盡心盡力去查處景元貪墨這件事情的。
“不過除了這件事情有些意外的話,其余倒是很順利的……”奚言很隨意地坐到座椅上,雙眸含笑,“本想著可以一身輕松,可惜石鼓巷的案子才推回去,貪墨的案子又來了。”
想到前些日子劉元禮又重新接過石鼓巷一案那一臉郁然的表情,奚言忍不住就輕笑起來,“這個劉元禮啊,還以為去了沔水就可以把石鼓巷的案子推來給我,可惜我被貶了官,繞來繞去,石鼓巷的案子還不是又回到他手上?!?p> “我看這次降職也挺好,”奚云這句話倒的確是發(fā)自內(nèi)心,說的也很是認真,“把石鼓巷的案子推回去,您正好可以避嫌嘛。劉元禮查了一個多月都沒有查出什么結(jié)果,更不用說您只接手這十多天了。”
“嗯,”奚言目光深邃地看著那裝著密詔的盒子,若有所思道,“余氏是個聰明識趣的人,陳越澤雖死,但他貪墨的后果實在太嚴重,按理說他的妻女甚至是三族都無法保全。今日余氏這番話也還算妥帖……看來于驍教給她的確實不錯?!?p> “那這件貪墨案,您準備怎么查?”
“自然是該怎么查就怎么查,”奚言回想著今日皇帝的反應,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后怕,如果皇帝真的氣急發(fā)昏召景元前去對峙的話,那自己真的不能保證余氏的一番供詞不會漏了馬腳。
“陛下對景元貪墨這件事情至少還是信了七分的,”奚言輕輕嗅了嗅杯中氤氳四溢的茶香,唇邊也掛上一抹略顯輕松的笑容,“但我不準備真的去查。”
“當然嘛,”奚云理所應當?shù)?,“既然是貪墨案,最后自然要把他貪墨的銀兩查出來,但景元只貪墨了二十萬兩,陳越澤的供詞上說的可是五十萬兩。其中相差那三十萬兩,您自然不會幫景元添上的。”
“嗯……”奚言顯然是認同了這種說法。
“但是……景元雖然不冤,但他也不傻啊?!鞭稍仆蝗幌肫饋硪患虑?,忙開口道,“到時候萬一陛下允許他在御前辯解,又該怎么辦?”
“我怎么能讓他有到御前去辯解的機會呢?”奚言眸中寒芒一閃,別有深意道,“等再過幾天,就該讓于驍?shù)绞南锢锶マD(zhuǎn)一轉(zhuǎn)了……”
“我不能去嗎?”
“你?”看奚云似笑非笑,還有些半拈酸的樣子,奚言忍不住譏諷道,“你身手有于驍一半好?”看他一臉悻悻的模樣,奚言又好言解釋了一句,“你天天跟在我身邊,石鼓巷那里刑部暗中布置了不少人手,就等著有人去呢……要是你不小心被認出來了,我們豈不是就自作自受、引火燒身了?”
奚云本就是玩笑話,奚言再這么一說,他更是不會堅持,“但是您這么一說,我反倒擔心起于驍來,到時候還是我?guī)讉€暗衛(wèi)在外圍接應他吧。”
“行,”奚言知道他們兩個感情好,若是不讓奚云去的話,反而留他在海棠院里白白擔心,“反正到時候你們藏在外圍,也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只是希望許賓這次能聰明些……”
“要是許尚書知道他這幾個月以來的麻煩事都是您惹出來的話……恐怕他會親自提劍來海棠院尋仇?!?p> “何止許尚書,”奚言一臉甚得的模樣,絲毫不為自己惹出這么多麻煩感到一絲羞愧,“戶部薛尚書,兵部景尚書要是知道這些事情的話……也一定會提劍來找我尋仇的?!?p> “您還是別太得意了,”奚云還是想給奚言澆一瓢冷水,“要是太得意的話,會被雷劈的……”
“劈就劈吧,”奚言十分不在意地回了一句,“這雷即使要劈我,也有景元擋在前面。等景元的事情一完,沔水那邊也就有交代了……”
“也算是要完了,”奚云喟嘆了一句,“這半年來,咱們實在是過得太提心吊膽了。”
“那是你,”奚言仍舊笑著,“我倒是同從前別無二致?!?p> “可不是嘛,”奚云一撇嘴,有些抱怨道,“您還常常同祁公子出去飲酒作樂,就好比您在東城門口趴草堆那回,您倒是玩的盡興,我們可找慘了?!?p> “你出去,”奚言毫不客氣地指著門,他本已經(jīng)為此事羞憤的不肯再往東門出城,此時被奚云堂而皇之的提起,他實在是恨不能所有人都將此事給忘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