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都城似乎從不存在夜深人靜這一說，此時已是掌燈時分，街道上卻比白天要喧嚷得多。
外城的主街總是熙熙攘攘的，時不時有裝飾華麗的馬車在人流中穿行。小販的吆喝叫賣聲混雜在一起，街邊時不時也傳來幾聲盈盈笑語。
街邊的商戶總是喜歡在樓檐上垂一串紅燈籠，一入夜，盞盞明紅的絹燈就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
安若飛與奚言艱難地穿行在人群當(dāng)中，好幾次都差些被沖散，直到奚言輕輕拉住安若飛的手腕，兩人才得以一路通行。即使如此，等兩人回到內(nèi)城時，已經(jīng)是半個時辰以后。
不同于外城，內(nèi)城的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來往，通往司樂府的路更是冷清。
今夜月華如練，流水般的白光傾瀉在房頂瓦面上，又滑落在青石板路中央，周圍的花叢草木也欣然接受著這一點綴，一磚一瓦都在月色的沉淀下更加迷朦。
“你早就說崇都城的夜市很是繁華，我以前總是在十方大街，難得出門。今日終于得以觀之，果然是名不虛傳?！?p> “崇都外城熱鬧，內(nèi)城卻是冷清，”奚言輕笑著搖了搖頭，“我倒很是羨慕尋常百姓，能快快活活地將所有情感全都寫在臉上?！?p> “你不能么？”
“我？”奚言眼眸微漾，心中也是一怔，“一年到頭都擺著一張臉……喜怒不形于色，更是謹(jǐn)言慎行?！?p> “可我總覺得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是能感受到你的喜怒哀樂的……或許只是你自己察覺不到罷了……”
“你說的對，”奚言很坦然，“在你面前……確實不需要言不由衷。只是內(nèi)城中并非人人都如我一般，還有個可以放松的去處……所以自然是冷清。”
“是么？”安若飛想了想，還是有些尖銳道，“我總覺得......他們只是有自己的消遣罷了，即使他們享樂，也總是關(guān)起門來，不愿意叫人知道的，所以才如此冷清?！?p> 奚言對此話倒是很贊同，也不再多說。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一處很有威儀的府邸前。這座府邸看起來已很久沒有人住了，但門前的石獅子仍舊很干凈。
奚言抬眼看了看這座府邸，駐足道：“你知道這是哪嗎？”
安若飛聞言，抬頭向大門頭上的匾額看去，淡淡道：“桓國候府這幾個字，我還是認(rèn)得的…”
“不對，”奚言輕輕搖頭，眸光似乎穿過十六年的光陰，“我說的不是現(xiàn)在，而是從前......十六年前?！?p> 十六年前……安若飛怎會不認(rèn)得呢，雖然心底已經(jīng)翻起驚濤駭浪，但她的面上依舊平靜無波，“十六年前的事，我怎么會知道?！?p> 奚言看了一眼曾經(jīng)的謝氏府邸，現(xiàn)在的桓國候府，對安若飛道：“這里曾經(jīng)是謝家，亦是大趙的一大士族，只是早已沒落了。謝家被抄家后，府第亦被罰沒，直到十二年前才將這座府第分賞給桓國候，也就是我長兄?！?p> 對于這座府邸，安若飛熟悉之余更多的是陌生。也正因如此，她看也不愿意多看一眼，前塵的種種過往在她心中已經(jīng)翻不起多少波瀾。
安若飛冷眼審視著這座府邸，語氣仍舊平淡，“盛極必衰，謝家在風(fēng)光時，就早應(yīng)該想到會有沒落的這一天。因果循環(huán)，世間萬物皆是此理?！?p> 奚言覺得安若飛說的很在理，不由得點頭稱是，“這個道理許多人都懂得，可大家卻又都不相信，都認(rèn)為自己能長享盛世，今日的奚家，司徒家，景家和祁家皆是如此?！?p> “走吧，衰敗之地，并無什么好看的。”說罷，安若飛撇下奚言率先走去，奚言略有深意地看了安若飛一眼，也立即跟上她的腳步。
“對于這座謝府，你什么都不想說么？”
“你要我說什么？”安若飛心中一震，但仍保持著語調(diào)的平穩(wěn)，“我適才已經(jīng)說過了，盛極必衰……謝氏衰亡，乃是咎由自取?！边@話一字一句，說的煞是冰冷。
“那……為何下午我說要殺司徒儀征時，你會如此鎮(zhèn)定？”奚言話鋒一轉(zhuǎn)，直接就換了個問題。
“我……”她終是回答不出，張了張口，就將嘴唇緊緊抿住。
“是不是因為你自己也想過？”奚言故意頓了頓，等她思索后才又說，“但是你發(fā)現(xiàn)你自己做不到……你不想拖累我，但你也沒有別的辦法。”
“是又如何，”安若飛直直對上他的目光，毫無畏懼，“你先說起十六年前的舊事，又提起司徒儀征，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沒有心存不軌，”奚言的眼神很柔和，柔和的就似明月清輝一樣，“但若飛是女子，有些事情大可說出來，不必留在心中使自己憋悶……”
“說出來做什么？”安若飛語氣冷淡，“完全說出來，然后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么？”雖是問句，但已然是承認(rèn)了。
“無妨……你永遠(yuǎn)都會好好活著?！?p> 安若飛沒有立即回應(yīng)，默然將頭撇朝一邊，半晌后方道：“你……什么時候知道的？”這聲音極低極小，在暗夜里聽來卻極是清晰。
“司徒儀征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你放心，這件事情再不會有旁人知道了?！?p> 安若飛此時已經(jīng)放棄了所有的想法，她只對自己的單薄感到無望，“既然你知道我是謝氏的人，為什么還要幫我？”
“幫你……只是因為我想幫?！彼燥@低沉的聲音再度傳來?！凹词鼓悴幌嘈盼覍δ愦媪苏嫘摹珪r至今日，你我已是同舟共渡，我沒有緣由害你?！?p> “我知道，”安若飛明白他這么說，只是為了讓自己放心，心中也不覺感慕，“我只是……”她將話咽回去，帶著笑意道，“其實我想過，我殺了他，之后再自己了斷，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p> “不會，不會，”他似是有些慌亂，心中也是一軟，“這些事情都交給我，你什么都不用做?！?p> “嗯……”安若飛神色黯然，卻又輕微地?fù)u了搖頭，“崇都城雖大，卻也不見得會有我的立足之地，若當(dāng)真有那一日，還希望你別再管我?！?p> “我決不會。”
安若飛默然以對，面對這干脆的話語，她雖難掩心頭震撼，卻終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月下，兩條細(xì)長的人影并肩緩緩走向燈火闌珊的暗處。
淇霏
今天好像更的有點晚哈？但是我是不會欠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