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郊外的魚市依舊如同往日,所有人都趕在太陽最肆虐的正午之前完成交易,買賣自己所需要的物品,于是而今已經到了最后的交易時間。
其實還多虧了星城封城,所以軒一才能夠趕上正經的交易時間,否則他只能找到看管魚市的達叔來買一些積存在倉庫的貨物。
只是軒一并沒有錢。
他打算先行賒欠。
少年當初臨走前花光了家里僅剩的所有錢,回來的時候更是雙手空空地返回,然后還用為數(shù)不多的食材給邪神送上了一份大餐。
而姐姐那邊,當自己報平安的信反而起了反作用之后,姐姐便請了長假滿星城滿世界地找自己的蹤跡,每天帶上干糧,趁夜色外出,然后待天亮的時候回來休息。
這一方面是姐姐長期養(yǎng)成的晝伏夜出的生活習慣,更重要的是,晚上活動可以避暑。
既然長期請假,那么姐姐這段時間的工資肯定也泡湯了。
于是他們竟然這樣迎來了自從年幼時最艱難的那段歲月之后,第二次殘酷的經濟危機。
好在,軒一對于賒欠這件事情,一點都不陌生。
典當,賒欠,以工代償,只要不花真金白銀或者能換來真金白銀的事情,軒一和星立華都做過。
食物是最好賒賬的東西了,畢竟沒有多少人真的能夠眼睜睜看著兩個孩子活活餓死,并且他們一向信譽極好,即使暫時拿不出錢來,兩個星期內就算拆東墻補西墻,他們也一定會如數(shù)奉還欠款,然后在幾個星期或者幾個月后再空著手央求借一袋米或者幾塊面包。
所有能賒欠的東西,唯獨酒是最難賒賬的東西了。
世間有許多鬼,酒鬼和賭鬼毫無疑問是最遭人嫌棄的爛鬼了。
而軒一和星立華不巧都是酒鬼中的酒鬼。
酒是會上癮的,而偏偏酒又是軒一唯一的藥。
所以在軒一童年的記憶里,最深刻的兩個畫面,一個是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一邊洗澡一邊哭的姐姐,一個就是偷偷往買回來的酒里摻水的姐姐看到自己發(fā)現(xiàn)時滿臉絕望的表情。
他們窮到連最劣質的白酒都要摻水才喝得起,可是摻水便意味更不容易醉,也便是藥更加的不頂用。
所以直到那個時候,軒一才知道每天因為勸自己喝酒而染上酒癮的姐姐,只給得起自己足額的烈酒,自己只能用清水湊數(shù)。
如果說軒一的童年里真的有什么值得欣慰的地方,那么毫無疑問自己遇到了許多普通的好人。
他們并沒有做什么真正的好事,每塊全麥面包少一個星元都不會善罷甘休,充其量只是比自己和姐姐過得稍微好一點的普通人,同樣要在生活的壓迫下艱難度日。
可是就是這群人,無數(shù)次在自己和姐姐快要活不下去的時候伸手再借出一點點東西,哪怕他們很多時候都以為這些東西借出去便再也收不回來了。
所以自己每次抱著吃的回去的時候,都能聽到對方和自家妻子或者丈夫吵嘴摔打的聲音。
但是最后他們還是借了出去,軒一與星立華便是依靠這一點點的善意,按照星立華的意愿,不偷不搶堂堂正正活過來最艱難的歲月。
于是當軒一與星立華的經濟稍微闊綽一點之后,每次再來這里買東西,在原有的價格之上,軒一總是會稍微上浮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地付錢,開始的時候對方還會稍微推辭一二,但時間久了,他們也慢慢心安理得地收下。
畢竟——這是回報當初他們照顧自己與姐姐的那點善意。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更何況就是這些善意讓他與姐姐最終活到了現(xiàn)在。
軒一在心中默默想著,然后回頭看了看身邊的葉雅。
“前面很臟,我一個人過去就可以了。”
“你在這里等我就行了?!?p> 是的,前面確實很臟。
這里是下等人匯聚的魚市,只能依靠每年臺風季帶來的暴雨一口氣清刷掉所有的穢物,所以而今的魚市,腥濁滿地,臭氣撲鼻,真不是葉雅這種正經的貴族小姐該去的地方。
葉雅看了看前方,又摸了摸鼻子,然后笑了笑:“總有第一次的對吧,不用管我?!?p> 軒一點了點頭,就真的不再管這個逞強的小丫頭。
只要你一會不被熏得吐出來就夠了。
在軒一的身后,葉雅不動聲色地捏了捏鼻子,讓青之翼包住鼻子,向下無聲地延伸,完全護住了一切的空隙。
現(xiàn)在我就是銀河潛水艇,你把我扔進糞坑我也不怕!
葉雅雄赳赳地想著,然后默默跟在男孩身后。
……
……
“郭叔,還有魚嗎?”軒一看向案板后的賣魚大叔。
對方正在忙著收拾剩下的幾條魚,聽到聲音才抬起頭,看到皮膚蒼白的軒一——先是在森林中快一個星期,出來之后又在地牢里關了兩個星期,快一個月沒見太陽,皮膚自然有些不自然的白皙。
他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等看到軒一身后的少女,表情更加精彩起來:“軒哥兒眼光不錯啊。”
“我姐的遠房表妹,千星試來星城玩,就帶過來了。”軒一輕描淡寫地帶過,然后看向郭叔:“這次出門有點意外,最近手頭緊,能不能賒欠一點魚和米?”
郭叔的目光驟然冷了下來。
“出去這么久,一分錢都沒掙到?”
“是啊?!避幰毁r笑:“你看方便嗎?”
郭叔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魚招下的灰板。
上面用朱砂寫著:“本店利薄,概不賒賬?!?p> “今時不同往日了啊,軒哥兒?!惫逡馕渡铋L的說道:“只有幫人一時,沒有助人一世的道理啊?!?p> 軒一輕輕咬了咬嘴唇,然后默默點頭,向著郭叔低聲道了歉,然后繼續(xù)向前走去。
二十天前的此時,少年一路走過,花錢如流水,半個小時便置辦了可供星立華一個月吃用的糧食菜蔬。
二十天后的此刻,軒一一路走過,只靠著一張臉兩只空手,于是便兩手空空地走到了盡頭。
人情冷暖,盡在其中。
他最后走到了達叔的面前,表情殊無變化。
“達叔?!?p> “酒能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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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秋溟
(繼續(xù)回收伏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