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上一次噩夢,北鯤到現(xiàn)在也不敢想。
甚至,他都不敢睡覺,仿佛每一次做夢,都將會看到那副凄慘讓他無法接受的面孔。
一天之后,他帶著黑眼圈去外面透氣,帶著兩本從黑石城書閣偷來的書籍,閑下來看看。
看似清閑的日子實則迫不得已,被逼無奈。
等過幾天他也就有事做了,也不用這么打發(fā)時間。
安吉受到了一封信,順路給訓(xùn)練場邊的北鯤送來。
“普里西拉,你那柄斷劍還打算要嗎?”
“什么斷劍?哦……那個?。∥耶?dāng)時拿回來也就留個紀(jì)念……聽你這么說,還真的能修好不成?”他放下書卷,默默的抬頭,帶著疑問,看著安吉裹在棉衣下的小臉。
當(dāng)初瘦弱的安吉,在隨著大家一起生活后身體狀況好了不少,膚色也恢復(fù)正常,白皙,不在和以前那么骨瘦如柴,不過對于大多數(shù)地靈族的人,依舊游走的饑餓的邊緣,營養(yǎng)不良,食不果腹。
“這段時間工坊可以正常運行了,不少位鐵匠師傅有手藝的學(xué)徒進入了那鍛造間……平時一些工作器具也有地方修理了!興許可以修好你的武器,我還以為那武器對你很重要呢?!?p> “不算吧?只是趁手一點?修理的話不算很容易吧?那邊怎么說……”
“老師傅說,血劍的材料不純粹,是用赤鐵和沙晶熔鑄的,正常方式暫時沒辦法修補。他們并不掌握那樣的能力,只有傳說的矮人工匠才能做到……”
“你那過來問我??”北鯤攤手,明明修不好還要問。
“老師傅的意思是說……把斷劍融掉,重新制造一柄外觀一樣的,不夠材質(zhì)會損耗很多,可以用鐵水代替,而且很耗時間?!?p> “那重做了不就是新武器了嗎……”他拒絕道,反正對他來說血劍也就是把趁手的兵器,談不上多么珍貴。
“的確會損壞原本血劍的品質(zhì),不過……”
“不過什么?……”
“工坊的師傅們說,如果找到可代替的高級材料,他們可以重新為您打造一柄高級的武器。”
“什么高級材料?”
“嗯……應(yīng)該是鐵精,秘銀之類的~那些鍛造師傅沒跟我具體說……”
北鯤撓頭:“很難辦!現(xiàn)在我去哪弄這些東西呢?要么回黑石城,要么去商會花錢買……我們現(xiàn)在也沒什么錢了!估計根本弄不到……”北鯤苦笑的說,這年頭成品比材料好弄,買材料才去鍛造不算多此一舉嗎。
“其實一般的家族和私人組織可能也有存貨,至少鐵精是有的……”
安吉看樣子了解不少。
其實當(dāng)初北鯤也有碰過秘銀做的武器,就是在烏托山腹內(nèi)那個暗夜種族的長劍,當(dāng)初只覺得做工精致,劍體沉重,其實那就是一柄純粹秘銀打造的金屬長劍。
如果他把那劍殘骸留著,眼下說不定派上用場,事實沒有入骨。
“我有一個好的想法……”北鯤摸著下巴。
“額?”
“其實就算斷了,那劍身不是還有一節(jié)呢么……給我打造個劍尖血槽出來,我當(dāng)短劍或者刺刀不也行嗎……”
“額……”安吉莉婭萬萬沒想到。
“你讓那些人看著弄吧!能修就修,不能修就丟那……”
“好的!”
安吉莉婭離開之后,他才慢慢閱讀起書中夾著的信紙。
他先是露出疑惑,思索片刻,才慢慢的嘆了口氣。
很快,就雙手一撮,那紙屑碎了一地。
休息是十幾分鐘,他來到側(cè)方的架子上抽取一柄制式長劍。
倒是這一次,他沒有找任何陪練,只是安靜的讓長劍躺在手心,一動不動的站在那。
“也不清楚我到底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
“只有我自己能幫助自己?!?p> “本來心境平穩(wěn),一直無所顧忌……可眼下看來,隨著生活越久,這個世界就如同一灘沼澤讓人深陷其中。”
“甚至出現(xiàn)了破綻……”
“這可不行……”
“這樣下去……遲早會出問題?!?p> “我該怎么辦呢?”
說到底,就是因為近來的一些事情,讓他的心亂了。
多了很多牽掛,多了很多糾結(jié)……
對了一個領(lǐng)導(dǎo)者,他不能這樣下去。
哪怕做不到洞察和把握未來,也不能現(xiàn)在就開始內(nèi)心混亂。
古語有云,寧靜致遠(yuǎn),淡泊明志,厚德載物,積善興邦。
后面兩句暫且不提,反正前面是真的!
他深吸口氣,把鐵劍插在地上。
那積雪被掃的干凈,此刻方圓,除了殘留地皮的樁子,一人一劍對立著。
閉上眼睛,他在尋找曾經(jīng)的安靜。
心靜……
還有心靜下嶄新包含無限可能的世界、
寧靜的思想,通達(dá)的念,強大的意志……才足以駕馭他擁有的一切。
這副樣子奇奇怪怪的,直到十幾分鐘后,安靜被打破了。
“殿下……你在干什么?”
只有血族的人口中才會稱呼他為殿下。
北鯤蘇醒過來,帶著微微的疑惑,不過神色相比也好了很多,少見的露出一點點欣慰,也不知道讓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他回頭,果然看到一個腮紅胡子邋遢的酒鬼,也四十來歲的人。
自從上一次手臂意外斷掉,即便關(guān)鍵時刻抱住了小命,可見巴倫現(xiàn)在這副樣子,看樣子短時間還是無法接受現(xiàn)實,一蹶不振。
“是巴倫將軍????”
“是我!殿下……您剛才在干什么呢?”
“我在看它跳舞……”北鯤指了指地上的長劍,帶著玩笑說。
巴倫看去,眼神懵懂。
“她又沒長腿,那什么跳舞?”
“誰說非要有腿才能才能起舞呢?”北鯤道。
與劍同舞,是每個戰(zhàn)士生命的全部,他說跳舞,怕就是這意思了。
巴倫是個大老粗,倒是沒這份挑趣的說辭,只當(dāng)劍真的在跳舞呢。
“瞧你那傻樣!”北鯤搖著頭,繼續(xù)說:“我們身為戰(zhàn)士,死亡為伴,或者把我們的敵人送到死亡邊,我事實上,我們真的理解死亡是什么嗎??”
他看在劍好似發(fā)呆,又是搖頭,“我們出于本能,做自認(rèn)為對的事,自認(rèn)為正確的自衛(wèi)……”
“當(dāng)我們拘泥于獸性本能,我們就變得狹隘了!”
“說實話,當(dāng)你沒有足夠的定力,判斷立場,讓自己保持清醒……等你真正墮入深淵,就真的完蛋了,成為輸家、”
“呵呵,就是那些曾經(jīng)你打敗的人一樣?!?p> 巴倫完全聽不懂,不過見他認(rèn)真,也沒打斷。
很快,他收回目光,看到這位將軍的身上。
“你不懂沒關(guān)系,我問問你!你為什么灰心失落?”
“我失去了右手?!卑蛡愓f,失去了一條手,無法成為更出色的戰(zhàn)士,他不應(yīng)該悲傷嗎?一身本事都指望這雙手建功立業(yè)呢!一這下失去了一半家當(dāng),他拿什么彌補。
“是??!你失去了一條手……”北鯤楠楠回應(yīng),說著語氣更讓人無法解釋。
“可我們誰是完整的呢?其實誰活得都不完整……”
“在這個病入膏肓的世界,每個生命都傷痕累累,甚至殘缺的更多……”
“失去勇氣,失去斗志,失去身體的部分,甚至失去珍視的朋友,親人,失去自我……隨著丟掉的東西越多,我們就越脆弱……”
“那份絕望,不親身體驗的人,說再多都是無法理解的。”
巴倫安靜了會,“殿下,我還是無法理解、”
“沒關(guān)系!說說你到底找我來干嘛?”
“我想離開這……”
“也好……”
普里西拉徑直回答,讓巴倫一愣。
“您……”
“你還想讓我勸你嗎?行了,你去哪里隨心意,知道自己是個血族人就好……這地方畢竟你住也不習(xí)慣?!北宾H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絲毫沒責(zé)怪,就和當(dāng)初一樣。
“殿下,我不知道怎么說!我不是因為別的原因……也不是不愿意做您麾下的小卒,我只是……”
“我知道,臨走之前跟我去轉(zhuǎn)轉(zhuǎn)吧!”
“去哪?”
“去看看這些族人?!?p> “看他們做什么……”
“我身為領(lǐng)主,不應(yīng)該關(guān)心照料大家嗎?另外,我也想讓你明白點道理……”
“什么道理?!?p> “不管自己受到多少不公平,回頭看看整個世界……一句話,勿忘世上苦人多?!?p> ……
白色的巨石,修葺的民宅基本都只有個模子,在悲傷命運下僥幸活下的來地靈族就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簡陋的巨石無法阻擋寒冷的冰雪,哪怕有商會運送過來為數(shù)不多的物資,但還有大部分人穿不上棉衣。
一個墻頭上,放在這一些雜物,幾個干瘦的孩子躲在角落,彼此靠在一起打發(fā)著時間。
一日一粥的日子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對這些餓肚子的小鬼來說,每天只有兩件事情,等待發(fā)放一餐和吃掉那一餐。
具體時間不定,但需要按照成年男子們的要求來定,畢竟,他們是這座鎮(zhèn)子主要的勞動者,也同樣可以得到兩頓免費餐食。
自從地靈族大部隊遷徙,現(xiàn)在鎮(zhèn)子連衛(wèi)兵和血族都算是近八百人,壓力曾幾何倍數(shù)驟增,這種省吃儉用也是沒辦法的事。
西面后廚派人搬過來四口大黑鍋,熱騰騰的香氣讓很多人問到了。
居民區(qū)那些干活的人停了下來,一個個小隊在隊長的指揮下盡快完成挺直的善后工作,這才中午,雖然大伙沒想到為什么今天放飯時間這么早,但一到吃飯的點,沒人還能餓著肚子干的動活。
在一行過來的衛(wèi)兵護送著,人們快速的捧著自己身上藏著的破碗,也就幾分鐘排滿了長長的隊伍,四口大鍋,每一個大鍋的面前都站滿了人。
地靈族的衛(wèi)兵散開,維護著人群的秩序,并且監(jiān)督著人們不要重復(fù)領(lǐng)取餐食。
麗麗魯斯今天也在其中,她人高馬大,力氣不少,這粗活也適合她干。
她負(fù)責(zé)自己邊上的一口大黑鍋,那里面只有稀薄的米粥,邊上兩個裹著爛衣服的幫手。
沒幾個人注意到北鯤,大伙都看著鍋里的菜湯稀粥呢,讓他帶著巴倫一直走到這邊來。
那些地靈族的衛(wèi)兵都向他問好,也沒攔著他。
麗麗魯斯挽著袖子,用勺子給每個人盛滿一碗,倒是看到北鯤插隊過來,停下了動作。
“大人,您來這邊干嘛?”
“先給我盛一份!”
麗麗魯斯遲疑半秒,麻利的給北鯤找了個破碗,盛滿了一碗菜湯。
菜葉子幾根,米粒碗底可能有點,這就是這些人的伙食,不是他們小氣,而是真的沒辦法,等以后與他方協(xié)商之后會好很多。
一般男人會多盛一點菜,少放一些湯,至于孩子,那只有半碗的分量。
沒人去指責(zé)普里西拉為什么插隊,耽誤時間,別說食物,包括鎮(zhèn)子的一切都是他的。
直到他讓開了位置。
北鯤走到墻外邊,站在角落看著人群,巴倫跟著他。
“嘗嘗,我剛喝了一口還不錯!鹽巴化的很均勻……”
“我喝不慣……西面后廚給殿下一直都提供最好的食物!您為什么……”巴倫沒有去接。
普里西拉拖著破碗,看向人群。
“你猜猜……這六百多人,有多少人吃不到……嗯!就連你都不屑去吃的人,他們還有那么多人擠破頭皮領(lǐng)都領(lǐng)不到!”
“這……”巴倫回頭看看,果然,那么多的人排隊。
“你以為呢!畢竟這就四口大鍋,怎么可能每個人分的面面俱到……你看著吧!到時候至少一百個人吃不到這頓飯!”
“那他們?不會生氣造反嗎?”
“會吧!如果還有力氣的話……其實最多就罷工,等下回分到吃的吃上一口就老老實實該干嘛干嘛了!”
“這樣哦!”巴倫恍然大悟。
“你覺得,這里和黑石城的難民區(qū)哪個好?我看哪里環(huán)境跟我們差不多,人們也連衣服和鞋子都沒得穿,對了!你知道新來的那個穆安修女嗎?我們上回特意見過,她當(dāng)初就在難民區(qū)分發(fā)救濟糧?!?p> “應(yīng)該和這里條件差不多……不過那邊沒衛(wèi)兵插手,治安很亂!”
“對??!治安很亂呢……”北鯤低頭笑著,又喝了一口菜湯。
“那邊死掉的人在地上腐爛都沒有人去收拾……所以相比之下,你看我這領(lǐng)地多好!”普里西拉還笑得出來。
巴倫只是沉默。
在血族核心區(qū),美食美酒數(shù)之不盡,財富美人,這些上層人物也受用無窮,這眼下,他見識到了什么樣的對比,也感受那句話的含義——勿忘世上苦人多。
“其實你這段時間要是多出來走走,自己也能看得到!可惜你受到了這樣打擊把自己關(guān)起來閉門不出……哼,我還得囑托人照顧你!你也是一個大老爺們了,不是我樂意說你?!?p> 巴倫羞愧的低下頭。
這個時候,隊伍人一個小孩忽然大哭起來。
兩人側(cè)頭望去,那不遠(yuǎn)處一個小家伙不小心把剛領(lǐng)到的一碗稀粥弄撒了,一個碗里就剩下一個湯底。
那穿著破衣的小孩在人群中坐在地上,顫抖的哭泣。
一邊伸手去撿地上的米粒,可顯然無濟于事,小臉悲傷的讓人心疼。
有個人說了句,“再給他盛一碗?!?p> 頓時,那臟兮兮的小孩子抬起頭,眼神可憐兮兮的盯著后廚管事。
端勺子的伙計把著鐵鍋,然后搖頭,嘆了口氣:“誰讓他自己那么不小心,活該!”
隨即,他驅(qū)趕的揮了揮手。
有一個地靈族的衛(wèi)兵上前,把小孩脫離的隊伍。
小孩只是絕望,抓著碗底消失在人群。
巴倫對著北鯤道:“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你錯怪我了,規(guī)矩不是我定的!是艾麗莎他們,不過這也正常,每個人都要對自己負(fù)責(zé)??!每次犯錯也不會總有人為你買單?!?p> 就在兩人談話中,一個剛剛領(lǐng)到稀粥的大人離開隊伍,找到了剛才弄撒稀粥的小孩。
“我們?nèi)タ纯础?p> 兩個人轉(zhuǎn)了小半個彎,在遠(yuǎn)處重新站立。
“你猜猜他要干什么?”
巴倫只是看著,沒有猜測,北鯤也不著急,默默的邊吃邊看,帶著微笑。
那男子在小孩子的背后也不招呼,看樣子很猶豫,捧著自己那碗稀粥。
不過很快,他一咬牙,上前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
“咦?”
“那邊阿姨剛才反悔了,他又給你盛了一碗托我送過來……這次小心點別再弄撒了。”
“大叔???”
“行了,我巡查隊那邊該叫人了,我得回土建隊里面!”他一副自信陽光的笑容,說完就懶散的對著小孩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大大方方的回到人群之后。
普里西拉已經(jīng)把自己的事物吃的干凈,一絲不剩。
抬頭看了看有些愕然的巴倫。
“有趣吧!這個世界雖然如此黑暗,現(xiàn)實如此殘酷!但……永遠(yuǎn)會有一批舍己為人的人,為了那一絲僅存的……美好的事物?我們是不是也應(yīng)該……”
他頓了頓,想到今天對自己的做法,繼續(xù)說。
“試著努力做點什么?每個人都有那么一段時間受到打擊,活在陰影里,不過……別那么早對自己說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