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位老人是一國藩王。
雖不知如何死去，但心中總是不甘就這么死了。
所求便是重新?lián)碛凶约旱纳碥|，再活一遍。
介時或許便是君臨天下。
只是可惜……
他終歸是死了，甚至連半點殘魂都未曾留下來。
因為他違背了此處規(guī)矩。
方士看的分明，在賬簿上原先記載了一人姓名，只是那姓名卻很快地散去。
甚至連辨認(rèn)此人名字的時間都沒有。
“他叫什么來著……”
“方兄在問誰？”
“自然是那個被燒死的人?！?p> “在燒得魂飛魄散之前，他早就已經(jīng)死了?！鄙倥唤p笑，“不過方兄就算知曉了他的姓名又如何？說來古今位高權(quán)重之人大抵都如方才那人一般不服教化，不愿守著幽齋的規(guī)矩——最終不過是化作飛灰，沒有一個人入得了輪回的?！?p> “他原本可以不用消失的……”魂飛魄散了，便是真的什么都沒有了，就算在某個塵世的角落還有著屬于他的些許痕跡，但也終歸會隨著時間段消逝散去，這是方士第一次眼睜睜地看著一人的魂魄被活生生地以冥火燒化，不說憐憫，但也終究是有些于心不忍，“若是有朝一日我當(dāng)真是死了，不知會做出何種決定。”
“那方兄是打算如何？留在此間繼續(xù)觀察這塵世，還是輪回轉(zhuǎn)世？或者去冥界繼續(xù)生活也不錯……”
“這……”
“其實方兄還是有著第四個選擇?！鄙倥龅靥?，直接坐在賬臺上，一雙眼睛里倒映著虛空中淡藍(lán)色的火光，“若是有朝一日能修煉有成，自然是擺脫了生死的束縛，得道成仙了也自然不入輪回?！?p> “成仙……也不一定不入輪回吧。”
方士卻是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他分明記得那位云中君便是輪回轉(zhuǎn)世。
以幼童的身姿，展現(xiàn)了屬于仙人的力量。
云中君轉(zhuǎn)世的理由暫且不知，只是見識過仙人的轉(zhuǎn)世，所以自然對仙人是否當(dāng)真不老不死存在一些疑惑。
只是少女卻并沒有相信方士所言。
“方兄氪莫要胡說，未曾觸及那個境界，又何曾知曉那個境界的神妙！”
方士也未曾多說什么，徑自哎邊角點上了一盞燈燭。
這燈燭泛著白光，將四周稍稍照映得亮堂了些。
眼看四下無人，便拿著本書看了起來。
終究還是需要抓緊時間準(zhǔn)備大考的。
雖然早已胸有成竹，但多看些書終究不是什么壞事。
時間過去許久，再未有魂靈出現(xiàn)。
方士看著書，而小白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盤膝坐在賬臺上閉目吐息。
儼然一副小道童的樣子。
忘卻對方身份來看，她還是頗為靈動可愛的。
原本屬于此地的生意，當(dāng)真是被其余不知道在何處的其余十一位幽齋主人給拿了去。
方士倒也不是那么期待著有人出現(xiàn)，沒了生意也樂得見此。
此處乃是陰陽交匯之處，活人呆的久了自然是會覺得不適，更何況是與那些早已死去之人接觸，就更加地成為了禁忌。
眼看著正堂上方懸浮著的那一團(tuán)幽藍(lán)色火焰在散去，等到完全散去的時候，便是幽齋關(guān)閉之時。
只是又過少傾，從外邊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門是半開著的，只是外邊的人還是站著，未曾入內(nèi)。
隔了半響，便聽一道聲音從外邊響起。
“請問……此處可是十二幽齋？”
“正是?！?p> 方士下意識地回了一句。
正抬起頭來，卻見從外邊黑暗中走入一人。
是一個女子模樣。
看身材顯得略微成熟，一身粉色宮裝長裙。
應(yīng)該是一位麗人。
只是那張臉卻被面紗裹得嚴(yán)實，唯獨能看出那雙眼睛。
從她的眼中，方士察覺到了哀傷、驚喜、以及……些許恨意。
那麗人挪著步子來到賬臺之前。
開口第一句話卻讓方士不禁屏住了呼吸。
“你是……方公子……”
“蕓兒？”
為何會出現(xiàn)一個熟人？
為何她會在此處？
若說她早已死去，如今卻出現(xiàn)在了這里，莫非前段時間并未馬上再幽齋里記上名字？
兩人原本就是相識。
如今卻以如此身份見面，實在是有些尷尬。
方士低下頭，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
只是一直盤膝坐在邊上的小白微微睜開眼睛，實現(xiàn)落在兩人身上，不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方公子你這是……在做什么？”
“不過是替人做些事情而已……”方士不知應(yīng)該如何面對眼前之人，但心中一片混亂之后，卻還是依照心中的念頭，下意識地說道，“不知蕓兒是否已經(jīng)做出決斷，可曾想好……是輪回，還是留在這里？”
“從最初見到方公子的時候，便覺得方公子處處神秘，定是大人物，卻也沒想到會是做這種生計的人……還真是讓蕓兒驚異……”
“蕓兒姑娘還是莫要取笑在下了，也不過是與人互幫互助而已……但如今最終要的還是蕓兒姑娘的選擇，還是莫要教在下難堪才是?！?p> 面前女子正是周蕓。
距離周蕓的死已經(jīng)過去了許久，屬于兩人之間的記憶也漸漸地被塵封。
若是未曾在今日再見上一面，或許日后也不過是落下淡淡的遺憾。
而如今周蕓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雖然不再是活人，身上的氣息也顯得陰郁。
那雙眼中除了見到方士的瞬間閃過的一絲神采，便再次變作空洞壓抑的樣子。
“是啊，終究……還是要選擇的呢?！敝苁|出聲，話語中帶著落寞，“畢竟是……已經(jīng)死了呢，除了輪回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呢，這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留戀的了?！?p> “不知蕓兒姑娘為何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在這里？”雖然賬本已經(jīng)攤開了，但方士卻并沒有急著落筆，反倒是有些沉默地看著她，“幽齋……應(yīng)當(dāng)就在青州才對，如此想來蕓兒姑娘應(yīng)該也是有所留戀的，不是嗎？”
“或許……是吧?！?p> 周蕓臉上的面紗摘下，露出那張熟悉的臉。
就算是已經(jīng)死去，那張臉依舊是精致無暇。
她似乎欲言又止，又遲疑了片刻，張嘴卻未說出一字。
方士卻是輕笑。
“蕓兒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全都說出來?！?p> 周蕓應(yīng)當(dāng)是有所隱瞞的。
雖然她表情和話語都分外灑脫，但方士還是察覺出其中的落寞。
這是過去仍舊活著的她顯露不出來的情緒。
如今卻是輕而易舉地被方士察覺。
“方公子……”
“雖然你恨我，不過如今能訴說之人，便也只有我一個了吧?！?p> 周蕓苦澀地點了點頭。
終究還是將前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死后之事大抵記憶有些模糊。
沒了身體作為憑依，一切都宛若夢中，失去了真實感。
……
“蕓兒，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尋我！不枉我苦苦地在城中徘徊游蕩，終于是尋到了你！”
“就算活著不能走在一起，如今你我都是早已死去之人，我倒要看看還有誰膽敢阻攔在我面前！”
陰暗的街道上，本沒有一個人。
只是漫無邊際地走著。
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又為何心中一陣空虛？
她不曾知曉。
記憶最終停留在一片紅色的火焰將自己淹沒。
在那之后，便是一片黑暗。
一直到有人從背后將她抱起。
讓她第一次感覺到充實的感覺。
那個人……有些眼熟。
心中想了許久，才依稀想起對方的姓名。
“諸葛……天元……”她嘗試著叫出那個人的名字。
而對方并沒有給出絲毫話語中的回應(yīng)。
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她未曾拒絕，一路跟著那個人。
就算看不清對方面容，但聽見熟悉的聲音，心里也安定了許多。
“蕓兒你想去哪里？如今你我都是自由身，去何處都行！”
“去那里如何？還有……”
“對了蕓兒，你……究竟是怎么死的？”
一遍遍地回答著對方的問題。
終究……還是講到了一個讓她最不想回答的問題上。
她不愿回想起過去的事情，就算如今的她記憶已經(jīng)全都恢復(fù)了。
但……
既然是天元的問題，自然沒有不回答的道理。
便將一切都說了出來。
然后……
他就走了。
走之前顯得很憤怒。
說要去殺了那個叫方士的人。
但最終……還是沒有回來，后來聽別的鬼魂說起，他去了十二幽齋。
十二幽齋是什么地方？
聽其他的鬼魂說起，那是人死后的歸宿。
傳說中仙人以神通定下十二處陰陽交匯的靈脈，以讓生靈魂魄能夠以最安全的方士輪回轉(zhuǎn)世。
去了十二幽齋，告知了幽齋之主姓名，便必須在十二個夜晚內(nèi)做出相應(yīng)的決斷。
若是不去十二幽齋，便只能做孤魂野鬼，永遠(yuǎn)地囚禁于世間。
他就那樣走了嗎？
甚至都未曾與自己說上一句別離的話。
是因為終究忍受不住身為鬼物的寂寞嗎？
心里……卻是不免傷痛，直至最后……生出了一些怨懟。
或許自己當(dāng)真從未愛過別人，若非如此，又如何能生出怨懟的感情？
但這些似乎都已經(jīng)無所謂了。
因為如今，她也已經(jīng)站在幽齋之內(nèi)。
在她面前，站著那個毀了她一切的男人。
……
“蕓兒姑娘應(yīng)當(dāng)知曉，一切都是因果使然?！?p> “自然是知道的……”
周蕓話語顯得落寞。
只是依舊低著頭。
“所以方公子不若許了蕓兒最后一個愿望……讓蕓兒輪回轉(zhuǎn)世如何？”
“自然是可以的?！?p> 方士點頭，終于還是下筆，在賬簿上寫下了周蕓的名字。
眼看著周蕓二字之后逐漸顯現(xiàn)出一行小字。
方士的眉頭卻是微蹙。
只是什么都沒有說。
老嫗從暗處走處，伸手示意周蕓跟上。
便要帶著周蕓去輪回。
“方公子安好，蕓兒……這便去了?！敝苁|轉(zhuǎn)身，不再看向方士，“此番卻是蕓兒自作自受了，騙了方兄的感情，也騙了自己……若是來世再見……祝你我二人萍水相逢，不再相識便好?！?p> “來世再見，萍水相逢?！狈绞繉χ苁|抱拳行禮，也不顧對方未曾看見。
眼睜睜地看著她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于不知何處，再次響起她的一生嘆息。
“方公子……蕓兒果真……還是有些恨你呢?！?p> “我也一樣?！?p> 方士輕聲呢喃著。
視線回到了賬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