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四月,連著幾日淅淅瀝瀝的春雨過后,長安城的天終于放晴了。
想來是這明媚的春景著實令人動心,太宗在這一日忽然來了興致,叫了幾位世家子和宮中的皇子陪他打馬球。嬪妃們自少不了要去給自己的丈夫兒子捧場,韋氏也帶著臨川和汝南,一同到馬場看球賽。
城中的幾位貴女亦受邀前來,正值豆蔻的少女們看見場上英姿勃勃的少年郎皆是一臉喜色,孟姜更是開心極了,與冥魅一道坐著聊天。
只有長孫蓉嫣一臉凝重。自她母親從承歡殿回來后,宮中便再未過問她和崔鈺的婚事,兩人的婚期像是被遺忘了一般,就此擱淺。
崔鈺仍舊每日按時到禮部當差,剛開始還有人向他討喜酒喝,可是漸漸的,眾人也就不問了。
大家同朝為官,自然都不是傻子,崔鈺這樣,而宮中又只字不提,作為同僚何必自討沒趣呢。
故而,一切如常。
可就是這如常,深深刺痛了長孫蓉嫣。
抬眼望了一下不遠處的女子,二八芳華,正是一個女子最俏麗的時候。汝南公主穿著一襲藕荷色的齊胸襦裙,外面罩了一件緞繡羅衫,衣裙上繡滿了粉青色的海棠紋,那樣素雅清麗的顏色穿在她身上竟也生出一種奪目的美來,引得人挪不開眼睛。
同是女人,長孫蓉嫣心中的妒火越燒越旺。她承認,李字兒確實好看,可她恨得是,這好看與那女人的好看一模一樣,刺眼更刺心。
猶記得當年,她帶著李淳風去崔府的時候,崔鈺看她時那陌生又冷漠的眸光。直到聽她絮絮說完那一切,男人的臉上才閃過一絲震驚。
可是隨即,他便平靜了下來,握著那把佩劍不慌不忙地將她帶到了后院。
他對她說,別怕。
那是她唯一一次從他臉上看見溫柔的神色。她以為,只要過了那夜,他們還能繼續(xù)履行婚約,還能再續(xù)前緣。
可是,她錯了,當她見到內室里那個被他們驚醒的女人的時候,她便知道,自己和崔鈺,此生都不可能了。
饒是披頭散發(fā),饒是未施粉黛,可那絕色的容顏還是深深印在了腦海里。同為女人,她知道那樣的美貌意味著什么。哪怕崔鈺不是一個膚淺的人,哪怕他當著她的面殺了那個女人,卻也在那之后斬斷了兩人之間的一切。
“長孫姑娘,你我既已錯過,便是命中無緣。無論崔某之前娶的是誰,都是崔某的亡妻。這件事中,她縱然有錯,可也承擔了相應的后果,還請長孫姑娘高抬貴手,莫再追究?!?p> “從此以后,你我二人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p> 他說的決絕,臉上沒有半分猶疑的神色。長孫蓉嫣一顆心沉到了底,她的夢碎了。
可是,她不甘心,所以她等了十年,求了他一次又一次。直到上巳節(jié),她將陛下搬了出來,她以為這一次,她贏定了。
卻沒想到,到頭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陛下是賜了婚,可崔鈺就這么晾著她,陛下還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不成?
進退維谷,她把自己的路也堵死了。
長孫蓉嫣氣的攥緊了拳頭,掌心早已壓出一排月牙印。死死盯著那個女人,她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那個女人,分明就是個禍害,害了她一次不行,還要再害她第二次。
這回,就算不能將敵手除之后快,她也一定要逼崔鈺就范。
似是察覺有人盯著自己看,冥魅回了下頭,卻剛好碰到長孫蓉嫣那雙怨毒的眼。想都沒想就移開了目光,她才不屑與那個蠢女人去慪氣。
繼續(xù)看著球賽,著藍色騎裝的男子剛從對方桿下?lián)尰亓饲颍瑩P手一揮,便將那拳頭大小的馬球傳給了自己的隊友。饒是紅隊的人追上來也是晚了,接過球的人徑直將馬球打進了球門,藍隊瞬時一片歡呼。
孟姜拽了拽冥魅的衣角道,“姐姐,你看,尉遲寶琳了?!?p> 抬眼又看了奪球成功的那人一眼,雖隔得遠看不太清,可那俊朗的側臉輪廓還是能大致分辨出來。男人上身挺直地騎在馬上,雙腿夾了下馬肚子,便拽著韁繩跑回了中場。
那是鄂國公尉遲恭家的嫡長子。年紀輕輕便作了衛(wèi)尉少卿,從四品。
點了點頭,冥魅掩面笑道,“是生得相貌堂堂,怎么,動心了?”
“哎呀,姐姐?!泵辖t著臉嗔了一聲,冥魅便也不再說什么。
她沒有看過孟姜的姻緣,但估摸著,韋氏舍不得將女兒許給一個武將。尉遲家世代驍勇,萬一以后有什么戰(zhàn)事,定是要到前線奮勇殺敵,保家衛(wèi)國的。
即便孟姜喜歡,韋貴妃也斷不會讓她冒這個險。至少只要陛下活著,只要她還統(tǒng)御后宮,孟姜與尉遲寶琳便不會有什么瓜葛。
何況以她對孟姜的了解,小姑娘現(xiàn)在還不知情為何物呢。冥魅飲了口茶,再抬頭時卻看到了站在場邊的崔鈺。
男人身姿頎長,即便只是一個背影,冥魅也一眼就認了出來。她有些疑惑為何他只是站在一邊看著,卻不親自上場打上一局。
雖是書生,可崔鈺并非手無縛雞之力。遙記得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時不時也會與人打球賽馬,比武射箭。崔府也養(yǎng)著幾匹寶駒,那些馬兒生得威猛,性子也烈,可還是讓崔鈺馴得服服帖帖。
那時他還教過她騎馬,她坐在馬上,崔鈺便拉著韁繩,一圈一圈帶著她走。
可學了許久她還是不會,回到家后,冥魅便泄氣地坐在軟塌上,垂著頭問他,“崔鈺,你會嫌我笨么?”
她是泰山府的帝姬,能御風騰云,能馭龍而行,可那都是依靠仙家術法,若是沒了法力,她甚至還不及一個凡人會的多。
“就為了不會騎馬?”男人挑眉,笑容中透著幾分無奈。
“不止騎馬,刺繡我也不會,做飯也不行?!标种割^一個一個數(shù)給他聽,她甚至忘了自己是以長孫蓉嫣的身份嫁給他的,世家的小姐怎么可能不會女紅。
一把將她抱在懷里,崔鈺輕點了下她的鼻尖,“會那么多做什么,我娶你是要嬌養(yǎng)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