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得

　　初春的長安城，天氣并不算和暖，饒是枝頭已開滿了成片粉白色的桃花，可這乍暖還寒的溫度還是與那明艷晴朗的天空分外不符。仿佛鏡花水月一般，看到的溫暖都是假象，撲面而來卻仍是春寒料峭，凍殺年少。

　　就像長孫蓉嫣此刻的心情，心頭里堆滿的暖，抵不過來人言語里兜頭的寒。

　　“崔相公說了，小姐不必再等了......”

　　“他說小姐月貌花容，名門閨秀，何苦為了他一個卑微之人白白耗費(fèi)了大好年華......”

　　“奴婢也覺得，他不過就是仗著那張俊朗的皮囊罷了，其實(shí)根本配不上小姐......”

　　話說到這兒，媒婆趙氏識相地閉了嘴?？戳艘谎勖媲暗呐?，玉面朱唇，眉黛遠(yuǎn)山，長孫蓉嫣一張臉本生得美艷無雙，可此刻卻只能用花容失色來形容。

　　想來也是，盼望了十年的事情又一次落空，任誰也不會好受。蓉嫣懸著的一顆心再一次墜進(jìn)深淵，整個人都有些發(fā)懵。媒人的話像冰冷的河水一樣潮她涌來，憋得她喘不過氣。眼睛脹得難受，鼻子也酸得不行，好像掉進(jìn)了冰窟窿里，掙扎著找不到出口，絕望得只能往下沉。

　　只是那最后一句刺痛了她，讓她緩過了神，狠狠剜了那婆子一眼，似是要把自己滿腔委屈都發(fā)泄到對方身上。

　　“哼?！遍L孫蓉嫣冷哼了一下，那趙氏嚇得汗都出來了，大氣兒都不敢出。她可不想再給自己惹麻煩了，畢竟現(xiàn)在這麻煩就已經(jīng)夠大的了。

　　十年前，也是在這兒，薛國公家的當(dāng)家主母將她找來，讓她為自己嫡出的女兒長孫蓉嫣說一門好親事。她當(dāng)時拍著胸脯打著保票，說以長孫小姐的出身和樣貌，滿長安城的王孫貴胄可以隨便挑。

　　卻沒想到，這位名門貴女偏偏看上了那個人。

　　崔鈺。

　　按理說，那男人不過是禮部的一個小官員，無論出身還是門第，都與薛國公家有著天淵之別。這婚事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長孫家的人不該應(yīng)下來。

　　可是，崔生美貌，世人皆知。崔鈺長得俊美無儔，恍若謫仙，再加上他滿腹學(xué)識，連陛下都對他青眼有加，自然是無數(shù)女子的春閨夢里人。

　　這一點(diǎn)就算是長孫夫人也略有耳聞。

　　蓉嫣只見過他一次，便賭咒立誓非君不嫁。眼看自己的女兒都快害了相思病了，薛國公只好同意了這門親事。

　　趙氏領(lǐng)了這差事，便到崔家去說媒，崔老爺和夫人自是喜不自勝，當(dāng)即就應(yīng)了下來。本以為自己促成了一段美好姻緣，正想著日后辦酒席的時候如何向兩家討了賞錢去，卻沒想到，之后的事情猶如一場噩夢，驚遍整個都城。

　　原本應(yīng)該嫁進(jìn)崔家的長孫蓉嫣，在婚期過后三個月的一天突然找上門來，說有人用妖法將她困在家中，冒名頂替嫁給了崔鈺。而當(dāng)后知后覺的趙氏打開柜子查看在婚宴收來的喜錢時，卻發(fā)現(xiàn)那些金銀全變成了一張張冥紙。

　　之后，和所有戲文里的橋段如出一轍，被騙了的崔相公不能接受自己來歷不明的妻子，哪怕他們已經(jīng)拜堂成親，哪怕她是他明媒正娶的發(fā)妻，他還是將她棄之不顧。

　　崔鈺甚至沒有問她是人是妖，只是將她鎖在宅子深處，不聞不問。結(jié)果沒幾日，那女人就撒手人寰了。

　　一夜之間，崔鈺聲明狼藉，不僅因?yàn)樗闪琐姺颍€因?yàn)?，他克妻?p>　　滿長安都在傳，崔生的夫人并非凡人，因仰慕他的美貌，才偷龍轉(zhuǎn)鳳下嫁于他。卻沒想到自己所托非人，落了個郁郁而終的下場，所以死不瞑目。崔府由此成為了京都里有名的鬼宅，每每到了夜間，總有女子的哭聲傳來，那聲音如泣如訴，哀婉斷腸，偶有打更的更夫聽了，也要立于墻下哭那么一會兒，似是可憐那位夫人，又似是被勾去了魂兒.......

　　而更令趙氏想不到的是，長孫蓉嫣就這樣等了一個鰥夫十年，白白等成了一個老姑娘卻還是不死心，非要嫁到崔家當(dāng)續(xù)弦。

　　長孫夫人為了這事兒氣得差點(diǎn)病倒，可畢竟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從小寶貝疙瘩似的疼著，縱有萬般不愿，也只能由著她，何況蓉嫣如今虛歲都二十有六了，就是皇帝的女兒，也要愁嫁了，因著十年前的那份婚約，或許嫁入崔家，也算名正言順。

　　可誰知，時隔十年，崔家相公竟然又拒絕了這門親事。他只道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長孫蓉嫣。而背后真正的原因，誰都不得而知。

　　這事兒在整個都城炸開了鍋，人們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都在等著看好戲。

　　有人說，崔鈺是因?yàn)楹ε?，他做了虧心事，十年來時時刻刻都怕那女鬼來找他索命，自顧不暇，哪還有功夫考慮成親的事。

　　也有人說，他是心生愧疚，自問確實(shí)對不起那位先夫人，所以誠心為她守著，永不續(xù)娶。

　　還有的，說是那女妖精根本就沒死，仍夜夜來與他尋歡作樂，崔鈺醉生夢死，早就是半人半鬼了。

　　而這其中，最為可信的說法，便是說崔鈺心高，長孫蓉嫣已經(jīng)人老珠黃，早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了。那些傳言不過是崔鈺的借口和托詞，故意放出來混淆視聽的。如今的崔家相公官拜四品，是堂堂的禮部侍郎，前途無量，以后怕是要做駙馬爺?shù)?.....

　　大家為此爭論不休，更有甚者還在賭檔里開了局，為這門親事的成敗下注。

　　而長孫蓉嫣何嘗不是在拿自己的終身做賭注，她沒心思理會那些無稽之談，更沒工夫與趙氏多費(fèi)口舌?？v使有萬般委屈，也只能先忍下來。眼下最要緊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如何嫁進(jìn)崔家。她已經(jīng)輸了一次，這次，決不能再失敗。

　　無論對方是人是鬼，她都要將其挫骨揚(yáng)灰。敢跟她爭，簡直是自不量力。

　　蓉嫣在心里盤算著，過幾日便是上巳節(jié)，或許，那是她唯一能扭轉(zhuǎn)乾坤的機(jī)會。

　　“崔鈺，你為了那女人已經(jīng)負(fù)了我一次，難道還要負(fù)我第二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