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
氣氛有些凝重。
母親鐵青著臉，對兒子非常的失望，或許，這是她第一次對兒子如此失望。
“媽，你聽我說……”王強想要說服她。
可是母親武斷地打斷他話，生氣道：“我不聽！”她把鞋底板往籃子里一扔，言辭激烈，“你爸在工地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用，辛辛苦苦攢點錢為什么？你說為什么！”
王強沉默，不知道該說什么。
母親激動道：“今年上半年，他高燒四十度還在扛水泥袋，他不就希望你以后有個好出路？你不上學(xué)你哪來的出路？”
“我……”王強想說話。
母親再次打斷，氣得發(fā)抖，“你不為自己想想，好歹替你爸想想，他多么希望你能考個好大學(xué)，我一生只曉得你爸想把你培育成才，你現(xiàn)在要讓他失望？要跌他屁股？”
跌屁股的意思是丟臉、出丑。
她可能說到傷心處了，眼淚一滴滴從眼眶里滑落，砸在籃子里的布包上，沾濕藏青色布料。
最是孝順的王強見到母親哭了，心里難受極了，慌了手腳蹲過去，伸手幫她擦，惶恐道：“媽，你別哭別哭，你聽我說好……”
“不聽！”母親一把甩開他的手，站起身嗚嗚哭著往房里走去，然后“砰”一聲重重甩上了門。
還蹲在地上的王強懊惱地用力敲自己腦袋，為什么要惹母親不高興？她要我上學(xué)，我就上學(xué)去，隨了她意就好了。
這一刻，他動搖了決心。
自己重來一遭的目的不就是讓父母幸福嗎？
里面?zhèn)鱽砟赣H嚎啕大哭的聲音，似乎傷心到了極點。
王強雙手插在發(fā)間用力揪著，恨不能抽自己兩個巴掌。這是他回來以后第二次看見母親哭，第一回是那晚和父親打架，今天卻是自己把最心疼的母親氣哭了，那種深深自責在心底蔓延。
無聲中，他的眼眶慢慢濕了，不爭氣地淚水盤旋，最終滴落在泥地板里。
母親從來不曾說過她為自己做過什么，每一次只會說父親做過什么，其實王強何嘗不知道她付出了多少，那些事如果要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例如那晚她和父親打架，不就是為了學(xué)費的事情嗎？
家里窮，一邊是債主，一邊是兒子即將上學(xué)，需要一千五“巨款”，父母是逼到走投無路才會肝火大動大打出手啊。
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
王強淚水已掛滿了臉龐，用了嗅了嗅鼻子，他知道這樣的場面以后還會看見，等到爺爺糖尿病并發(fā)癥爆發(fā)后，父母掏盡家底負債累累，常常因為欠債的事情發(fā)生口角，最終動起手。
這真的是自己想見的？
自己坐在學(xué)校教室里聞著梔子花香，父母深更半夜為了錢撕破了臉、打青了眼圈？
不！
這不是我想看見的！
王強捏緊拳頭，指甲蓋刺入肉里，鉆心的痛提醒他，自己是有能力改變預(yù)見的一切噩夢！
他很不想母親傷心，同樣不希望父母再因為錢吵得不可開交，不想看見父親六十多歲還在工地里忙活，不想看見母親霜鬢蒼蒼蹣跚凝望稻田收成如何，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遍如同跗骨之蛆的痛，他不能因為任何事情再重蹈覆轍。
長痛不如短痛。
這一刻，王強狠下心來。
他不是沒想過邊讀書邊賺錢，只是現(xiàn)在的高中是全日制，每天清晨五點半就要到學(xué)校早讀，晚自習(xí)到九點半，一個月放假一天，那種情況拿什么賺錢改善家庭條件？用什么使父母少操勞點？
王強腦子里驀然冒出暖玉《生活》里的一句話：如果需要為錢發(fā)愁，為房貸車貸發(fā)愁，你就永遠無法安定下來。
上輩子，父母如同春蠶一般到死絲方盡。
那么這輩子，自己應(yīng)該是根蠟燭，用所有的力量照亮父母下半輩子的生活，哪怕成灰亦……無悔！
下了決心的他，緩緩站起發(fā)麻的雙腿，不知蹲了多久，剛一起身險些踉蹌了個跟頭，王強伸手扶住小凳，掙扎著往房間里走去。
決定了，冒險一回。
王強已經(jīng)想好接下來該做什么。
……
臥室。
王強找出一只蛇皮袋，從三門櫥里翻出兩套換洗衣服，俗話說母親在不遠游，這一次，他得為了父母遠游，南方的盡頭有一小撮希望的火種等待他去添柴加薪燃燒成熊熊夢想。
忽然，吱嘎一聲，一個腳步聲從外面?zhèn)鱽怼?p> 緊接著，母親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強子?！?p> 剛剛把衣服裝進蛇皮袋的王強回頭看去，只見母親哭得眼泡都腫了，心如同針刺一般隱隱作疼，他擠出一絲笑容，“媽，你不怪我了？”
母親走進來，拉著他的手在床邊坐下，“和媽說說，你為什么不想上學(xué)了？”
王強驚疑母親態(tài)度怎么變了，隨即一想便想通了，母親肯定是怕他青春期太叛逆做出什么過分的事情，所以來疏導(dǎo)了，不過既然給了說話的機會，王強肯定不想放過，組織了一下語言，輕聲道：“我想賺錢?！?p> 母親柔聲道：“你年紀還小，賺錢的事情爸媽來就行了?！?p>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看你們這么操勞?！北緛硐肓艘欢亲诱f辭的王強，此刻全都跑到腦后，掏心掏肺道：“你和爸這些年太苦了，為了我太苦了，就像你說的，爸四十度高燒還在扛水泥袋，如果咱們家經(jīng)濟條件好一些，他不用遭這種罪，我……”他說了一半停了下來。
母親小聲啜泣起來，忍不住伸出手背擦擦眼淚，她很難過道：“可是……可是你不上……不上學(xué)以后怎么辦??？”
看見她哭，王強也忍不住哭了，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想哭，舍不得母親哭，“媽……我……我可以……申請在家自……自學(xué)，我……我保證自學(xué)也能……也能考到大學(xué)?！?p> 母親嗚嗚哭著，“沒老師教……教你怎么考得到？”
“考得到，我真的考得到！”王強非常堅定，伸出手腕擦擦眼淚，全盤托出道：“學(xué)校那邊不用擔心，張鎮(zhèn)長欠我一個人情，他和四乙鎮(zhèn)鎮(zhèn)長關(guān)系不錯，打個招呼學(xué)校會答應(yīng)，我向你保證，每一個學(xué)期期末考試都去，如果考得成績不好，那就安心回學(xué)校上學(xué)。”
母親臉上帶雨，看著他，“你不上學(xué)你能干嘛去？”
話題又回到了一開始。
這些王強早就想過，他不知道母親現(xiàn)在怎么樣想，牙齒咬在槽里許了一個狠諾，“我想辦法賺錢。”
母親還不死心，“賣魚嗎？賣魚我來就行了……”
王強第一打斷她的話，鏗鏘有力道：“不，我要賺大錢，賺讓你和爸一輩子衣食無憂的錢?！?p> 母親還是舍不得，“強……強子，別了吧，你好好……”
王強再次打斷，“開學(xué)前我賺夠一萬塊，你就同意我不上學(xué)，行不行？”
聞言，母親驚異地猛然看向他。
“媽，就算我上了名牌大學(xué)，目的不外乎還是賺錢養(yǎng)家對不對？”王強循循善誘道：“現(xiàn)在我向你保證，每個學(xué)期考試成績不差，同時在外面賺錢，豈不是兩全其美？”
母親沉默著，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見她不說話，王強也沉默了起來，這份決心是他經(jīng)過深思熟慮，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動搖。
一分鐘。
兩分鐘。
良久，母親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如果你開學(xué)前賺不到一萬塊怎么辦？”
有戲，王強趕緊道：“剛說了，我去上學(xué)?！?p> 母親點點頭，道：“還有十五天時間，那我給你嘗試一下，如果半個月賺不到一萬塊你就老老實實上學(xué)去?！?p> 半個月賺一萬塊？
這在她看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看見兒子態(tài)度這么堅決，為人母親的程琳，腦子里想到了一個詞——堵不如疏。
她索性假裝同意王強去賺錢，反正開學(xué)前肯定賺不到那么多錢，到時只能乖乖去上學(xué)。
現(xiàn)在買魚一天能賺一百多，在程琳看來已經(jīng)是天大的不可思議。
十五天賺一萬塊，也就是說每天至少要賺七百塊，除非去搶銀行，否則干什么活能一天賺七百塊？
或許，這就是為人母親一點點小小的心機，為了兒子著想的小心機。
王強卻非常鄭重道：“好！”
半個月賺一萬塊確實非常有難度，尤其是現(xiàn)在才94年，但王強藏著無數(shù)張底牌，并不是沒有機會。
既然母親同意給自己機會了，那么王強不想錯過，男子漢大丈夫言而有信，說半個月賺一萬塊就賺一萬塊。
汪國真的文章里曾寫過：當歡笑談成沉默，當信心變成失落，我走近夢想的腳步，是否依舊堅定執(zhí)著？
此時此刻，王強非常堅定有力地告訴自己，是的，我走近夢想的腳步依舊堅定執(zhí)著。
那就微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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