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在夢里,我變作一個叫杜若的凡人,投到那藥仙葛仙翁門下當(dāng)了個修仙的弟子。
前塵往事我已忘了太多,我記不清當(dāng)初因何要偷用那封印的禁術(shù)將自己變作一個凡人,我也記不清我為何要將那人鎮(zhèn)壓在翼湖湖底。
我只記得造化弄人。
我親手鎮(zhèn)壓他,又親手將他放了出來。
我覺得頭有些疼。雖說我是個沒心沒肺的性子,但記性向來不差??梢蚝挝覅s記不得我鎮(zhèn)壓他以前發(fā)生過的事情。
奇異的是,我又清楚的知道,我不是杜若。
我是碧落,是那廣成子唯一的弟子,十方神器崆峒印的守護神。
說到崆峒印,我心底不禁涌出一股淡淡的悲涼。當(dāng)初我便是用它將那人封印的。
那一日,我不動聲色的灌醉了我那便宜師父后,便偷偷潛出了采薇宮。
在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我時常參禪打坐的竹林后,我便毅然決然的離開了天界。
出了扶桑山,一路向西,不消半日我便由極東的神山昆侖飛到了極西的蠻荒。
那妖界的合虛山雖不如昆侖山雄偉壯觀,但那山上的春景卻是極美,以神圣取勝的昆侖山卻是比不上。
我清楚的記得那一日我在翼湖陽坡上折了只開的將將好的朱頂紅?,F(xiàn)在想起來,那紅色的花瓣倒和我眼前這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有幾分相似。
那人雖也有舞文弄墨賞花踏青的一面,但卻素來不喜將這些花花草草折下,再用活水養(yǎng)著,借此延長花期。他說花有花的命數(shù),長在哪個地方便是它的命數(shù),若是你折下它,便壞了命數(shù),染了因果。現(xiàn)在想來,這句話倒是有幾分道理。
那日我對著陽光細(xì)細(xì)的把玩了一番手中的朱頂紅后,便將它放進了我存放雜物的乾坤袋中。
估算了一下時辰后,我便尋了個陰涼地打起了坐。
這一坐便坐到了日落西山。
我記不清我腦子里當(dāng)時在想些什么。對于這一段記憶,我始終無法記起我做這些事情的動機。
我就像一個突然闖入的旁觀者一般,只能看得見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卻探究不出原因,甚至于我當(dāng)時的心情,我也不知悲喜。
不過,既然是要大戰(zhàn)一場,怎么說都不可能是開心的吧。
那人還是來了。我知道我是極不愿意他出現(xiàn)的。
我和他當(dāng)時的對話,無論我怎樣揉著太陽穴用力的回想,我始終都記不起。
這大概是我記憶深處最為深刻又最不愿記起的一段回憶吧。
不然這彼岸花的香味為何只將之喚醒了一半。這一定是那封印與之撕扯對弈的結(jié)果。
往事浮現(xiàn),我雖記得不甚清晰,但那場大戰(zhàn)的帶給我的痛楚我卻記憶猶新。
那人自上古時代便開始修煉,而我雖天分極高,但終究不過是一個只有幾千歲的小仙,修為自然比不得他。
若非我有那崆峒印在手,我連與他纏斗的資格都沒有。
我終究還是年輕氣盛了些。我猶記得若不是他那時及時呵斥住他那只想要趁空隙偷襲的天狗,恐怕我早就身死道消了。
我雖心知我和他的因緣際會不同于旁人,但也實在不肯相信他會心甘情愿被我鎮(zhèn)壓。
畢竟我的修為確實比他差了一大截。在他手下,自保都顯得捉襟見肘。
這一段記憶并不完整,當(dāng)時具體發(fā)生了些什么我實在記不得了。
總之他被我的崆峒印鎮(zhèn)住了。
至于后來我為何會滿身重傷的出現(xiàn)在羅浮山,這其中的緣由我也無從知曉。
或許后來的這一段記憶與我而言根本就無足輕重吧。
如今,我出現(xiàn)在這陰界,自然是要去救胖虎的。
說來倒是有幾分可悲,沒有飛升的修真者就算修為堪比神仙但仍舊要受天地法則的制約。施放任何術(shù)法都需溝通天地上表天聽。這陰界沒有靈氣無法溝通天地,我在這自然施不了那飛行術(shù),不然怎么會落得徒步穿越這彼岸花海的下場。
倒是先前那老仙人的話有幾分意思。他說這都是我的宿命。
雖然我心底還是有幾分不服氣,但還是不得不承認(rèn),即便我是跳脫輪回不食五谷的神仙,我的命運依舊不是由我自己去支配的。
師父說“能力越大,責(zé)任便越大。每個神仙都有他應(yīng)去承擔(dān)的義務(wù),這都是注定的,你無從逃避。”
如今看來,確實是這個理。
就算我變作凡人,我也只會在繞了一大截以后重新走上自己原本就應(yīng)當(dāng)走的那條路。
所有的一切都自翼湖始,在轉(zhuǎn)了一大圈以后,又回到了翼湖。
這便是命中注定。
想到這里,我心中倒莫名覺得輕松了一些。
我抬眼眺望了一番,眼前的彼岸花海仍舊看不到邊際。
若是沒有記錯,這陰界應(yīng)該只有一朵真正的彼岸花,其余皆是虛影才對。
師父曾經(jīng)教給我的八卦定位法此時倒也能派上用場。
在陰界,天地秩序與人界正好相反。這定位法推算出的生門應(yīng)該是死門,而死門正好相反,存有一絲生機。
那生機自然就是那株真正的彼岸花。
死門在東南方向。
我朝四周望了望,定了方位,便踩著腳下的彼岸花極速走去。
雖說不能駕云,但因我是元神的狀態(tài),腳步自然也不慢。不過一刻鐘,我便發(fā)現(xiàn)了不同。
眼前的彼岸花海雖然仍舊看不到盡頭,但搖蕩的花叢中卻隱隱約約多了個白色的花影。
紅色的彼岸花代表死亡的悲戚,白色的則代表死亡的美。
那株白色的彼岸花發(fā)出的白光倒與我的崆峒印發(fā)出的光有幾分相似。
找到了死門中的生機,我便有機會走出這里了。
那彼岸花似有生命一般,我仿佛聽見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片刻后,那些刺眼的紅色便如潮水一般瘋狂的往后退去。
依舊是紫紅色的天空,身后不遠(yuǎn)處還能看到那條三途河。
我的腳下多了條黃沙道,罡風(fēng)一吹,黃沙漫天,湮沒了我身后不遠(yuǎn)處的礁石。
果然如此,黃泉路只能一條道走到黑,并無回頭路。
我朝那株隨風(fēng)搖曳的彼岸花拱了拱手,便朝前走去。
而腳上,被染紅的綾鞋,不知何時又白凈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