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三)
就在兩人還在沉思之中,突然聽見書房外管家敲門。兩人聞聲一醒,那柳大人懶散的問道:“什么事?”
“大人,門口有人要見您?說是有郝爺?shù)南⒘??!?p> 柳大人雙目一睜,“哎”的一聲坐起身來,喊道:“讓他進來?!彪S即跟穆師爺對視一眼說道:“媽的,總算有消息了,我倒要看看這兔崽子上哪里瀟灑去了?!?p> 可他卻發(fā)現(xiàn)那穆師爺卻是眉頭微微一皺,欲言又止,柳大人心中微微的有些詫異,也無暇多想。
過了一會兒,便聽見外邊窸窣的腳步和護衛(wèi)盤問的聲音,他心中略定,朱指揮還算盡心,院子里有人護著,三爺那頭也算應(yīng)付過去了,基本不會有什么大亂子了。
只聽門被輕輕一推,那管家說了聲“進去吧”便在門口候著了。柳大人抬眼看著來人,微微一怔,怎么是兩個人?
燈影下細看,陡然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兇神一般的獰笑著,那只獨眼就像蛇一樣盯著他。他剛想發(fā)喊,便見為首一人一抬手臂,眼前便是一只短弩正對著他。
柳大人猛的一抽,硬生生的吞咽了一下,那師爺坐在一旁正被那獨眼用刀架著,也是一動不敢動。
為首那人慢慢上前兩步,一把絡(luò)腮胡子,國字臉頗有風霜之色,雙眼炯炯有神的盯著柳大人,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柳大人,我們幾個壯著膽子進來,就想問幾句話,然后請柳大人幫忙再送我們出去一趟?!?p> 柳大人驚恐的看著眼前那人,他強迫這自己平靜下來,說道:“這位好漢,有什么事好好說?!?p> “我就問問六年前汪文元,汪監(jiān)軍通敵的事?!?p> 這一句話剛出口,那柳大人眼睛又是一怔,半張著嘴滿是驚異。他沒注意到,一旁的穆師爺心里也是陡然一懸,他眼中霍的一亮,隨即便轉(zhuǎn)瞬即逝。
柳大人苦笑了一下說道:“六年前的事,我都快說爛了嘴了。實不相瞞問我的可不是你們一個人了,前后都快兩三批人了。好漢既然又問了我就再說一遍?!?p> 他透了口氣,有些畏懼的看著那弩箭,小心翼翼的說道:“六年前,汪文元通敵,他傳消息給我……的小舅子,要他……透給倭寇?!?p> 問話那人正是張韜,他這幾天一直在觀察府衙動靜,看見衛(wèi)所兵士前來,就知道不對勁。兵貴神速,便咬著牙帶著獨眼冒險進來逼問,黑子在外頭接應(yīng)以防不測。
此刻他一邊細聽外邊的動靜,一邊凝神面前柳大人的言語。他瞇著眼睛說道:“大人放心,我只是探消息,不想傷性命,你只管實話實說?!?p> 隨即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們既然趕來,背后肯定也有大人物過問,你心里掂量掂量。要是說的不對,我可是聽得出來的?!?p> 那柳大人顫顫巍巍的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那汪文元看中了我小舅子的賭坊,覺得是個好場所,可以進出消息,便威逼利誘把我小舅子扯了進去?!?p> 他說到這里便止住了,看著張韜的神色,咽了口口水說道:“后來照顧我?guī)状危驗槲倚【俗印?p> “別小舅子了,我知道汪文元是想坑當年的伏威將軍,朝廷里有人想陷害他。說我想知道的?!睆堩w低沉著聲音,開口就打斷了柳大人的含糊言語。
柳大人聽張韜的話語知道對方果然所言非虛,當年的事情知道不少,便繼續(xù)小心翼翼的說道:“汪大人最后來了一次,跟我通了氣,便走了,后來聽說死在鎮(zhèn)子外邊了?!?p> 張韜獰笑了一下,身后的獨眼也咧了咧嘴,燈影下張韜臉上青黃不定,更添幾分猙獰。
“那汪文元就是我們幾個下的手,在鎮(zhèn)外密林小道,還有七個隨從。我再說一遍,說我想知道的?!?p> 這一句話真如平地驚雷一般,驚得柳大人差點跳起來!一旁的穆師爺眉梢一抖,手驟然捏成拳頭握的發(fā)白,他情不自禁的偷偷瞥了張韜一眼,燈燭下的側(cè)臉看著不太分明,但陰影中的從容身姿,黑乎乎的如同鐵鑄一般。
柳大人瞪大了眼睛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張韜,心中緊緊的擰成一團,他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這回一點隱瞞都不敢,帶著顫抖說道:“那汪文元……他最后一次要我保管一樣?xùn)|西?!?p> 這一句話吊的廳堂中的三人心都懸了起來,都屏著呼吸聽他揭開謎底。只聽那柳大人繼續(xù)說道:“那東西我看了一眼,知道危險,沒敢收。我發(fā)誓,我真的沒收。他當時還說我要是保管妥當了,在‘九千歲’面前就是露了大臉,以后肯定平步青云。但是我知道那玩意不是我這個芝麻綠豆的人物能拿的,便推脫說江夏鎮(zhèn)不安全,死活是沒有經(jīng)手?!?p> 張韜惡狠狠的把弩箭又猛地一遞,嚇得柳大人猛地一縮脖子,雙手護著頭哀求道:“好漢饒命,我……我是真的沒拿?。 ?p> “我怎么信得過你?”
“當時我的師爺在場……我……我當時還說這東西是熱碳往懷里摟,找死的差事?!彼o張的嗓門都放大了,帶著哭腔,已經(jīng)顧不上什么體面了。
張韜聽完扭頭一看那穆師爺,只見那穆師爺微微耷拉著眼皮緩緩抬起,跟張韜對視了一眼,令人出乎意料的平靜。
他緩緩的說道:“好漢不要看我,不是我,是柳大人的前任師爺,姓孫,已經(jīng)不在了?!闭f完意味深長的看著張韜。
這份冷靜沉著,倒是讓張韜刮目相看,雖是書生倒是有股子硬氣。一旁柳大人倉皇之間,聽到穆師爺?shù)难哉Z卻是心頭一震!
這穆師爺怎么如此氣定神閑?隨意轉(zhuǎn)念一想,前任孫師爺也是六年前離奇失蹤音信全無,后來發(fā)現(xiàn)酒后失足在海邊淹死了。正是那孫師爺死了,這姓穆的才被人舉薦進了自己的府衙。
柳大人腦中急轉(zhuǎn),鎮(zhèn)子里的蹊蹺、小舅子突然的失蹤、三爺來訪、眼前的不速之客、還有汪文元當時憂郁的神色、孫師爺離奇之死……他腦中一道閃電劃過!前前后后這么一連,一股直覺陡然印在心頭,這穆師爺背后有人!
心念到此,他猛地轉(zhuǎn)目牢牢盯著那穆師爺,只見那人還是安然若素的隱沒在燈影里更加看不分明。
張韜和獨眼此時并不知道里面的彎彎繞,看著那柳大人的神情,再加上他剛才說的“前后兩三撥人都來問過”,知道該說的也早說出去了,如果真的抖落出什么,也輪不到自己了,千算萬算還是慢了一步。
正在思索間,便聽廳外大喊大叫起來,一陣鼓噪,滿院子吆天呼地“什么人!”“干什么,活膩了嗎?”只聽各種呼喝夾雜著兵刃相交的聲音。
廳內(nèi)眾人神色巨驚,張韜心下一聲大呼:“糟了!”那頭柳大人也是心里驚呼“完了”!他瞪大了眼睛哀求著看著,生怕被張韜拿來當墊背的。
他鼓起勇氣這時候也顧不上什么體面了,急促的說道:“好漢們這事情我已經(jīng)說清楚了,您別著急,我來安排好。我保證你安然無恙的出去,也保證不會追究?!?p> 他語速極快,虧的是他心中怕極,嘴里面卻搗鼓的比那說相聲的練口說那《報菜名》還利索幾分!
隨著急促的腳步聲,點燃的火把在外邊噼啪作響,有的嚷:“里面的人出來!”、“快點出來!”、“你們有時什么人!”、“干什么干什么!”剎那間,便覺四面八方的人圍了過來,真是雞飛狗跳,喧囂一片,弄的是一團亂。
廳中的人聽外邊的動靜都有些納悶,聽著好像還有一伙人!那柳大人心里一陣的哀苦:“娘希匹,干你姥的,這一撥一撥的莫不是都是沖著自己來的!”隨后心里又把汪文元上下十八代問候個遍。
就在這時候廳門被人一腳踹開,“里面都什么人?”說完便見那朱統(tǒng)領(lǐng)帶著人一臉怒容的邁了進來,張韜立馬兩步竄到柳大人身邊,一手把他拉拽起來,正好擋住窗戶,手里的弩箭輕輕往他腦后一抵。
那邊的獨眼也拉著穆師爺朝張韜這邊一扯,靠墻站定。雙方是劍拔弩張,那邊朱指揮正要開口,便聽后面又是一陣呼喝,亂哄哄一片。
朱指揮不耐煩的呵斥道:“把刀都他媽放下來!別嚷嚷!”
果然又有一伙人也鉆了進來,小小的廳房一下子擠的是滿滿當當。
為首一人細眉細目,瞳仁如同點漆一般精光湛露,中等身材卻甚是健碩,廳中一站,冷著臉微微的掃了一眼眾人,真是顧盼生威。
那人還沒開口,張韜和獨眼卻驚詫的不由得張大了嘴,互相倉促的對視了一眼,又燈下仔細端詳,又對視了一眼,這人……這人不是烏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