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七日后,郭開從魏國大梁回到了趙國邯鄲,車馬于宮門外停下,郭開棄車徒步,向?qū)m中大殿快步走去。
大殿內(nèi)的趙偃聽得宮奴稟報,得知郭開已回,心情便激動萬分。
郭開進(jìn)殿,一身風(fēng)塵仆仆之姿,邯鄲與大梁來回近千里,能夠七日便回著實讓趙偃意想不到。
未及郭開先行開口,趙偃便已起身相迎而去,急匆匆地問道:“廉將軍年邁,尚能飯否?”
郭開眼望趙偃期待之色,只擰眉片刻便撲通一聲跪下,凄愴道:“回稟大王,廉將軍垂垂老矣,與臣對飲相食,雖尚善飯,然智昏力殆,頃之三遺屎也!故而臣未久留,速歸以告大王也!”
趙偃聞言大驚,猝然似一道閃電穿過身體,楞了好一陣子方才回過神來。
“趙國危矣...危矣……!”趙偃兀自嘆息,言語中竟已有泣涕之感。
郭開伏地不起,也似心急如焚,奏道:“大王,如今廉將軍未可領(lǐng)軍上陣,趙國將陷兵連禍結(jié)之災(zāi),計將安出耶?”
趙偃無言,怔然踉蹌倒退幾步,猛地癱坐在王位之上,神情木訥。
“大王...大王!”郭開連連喊到,殿中君臣二人幾欲相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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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霏和魏無忌長子大婚在即,時日只剩下月余,自上次見了父王無果,負(fù)氣而走后,她又連續(xù)求了母妃好些天,卻仍改變不了任何東西。
人都是有向往的事情,有些人渴望權(quán)利,有些人渴望金錢,對于趙霏來說,她渴望的,只是那尋常人家唾手可及的自由。
午后,宮中奴婢送來幾碟她平素最愛吃的瓜果,她卻是興趣索然,呆呆地望著遠(yuǎn)處不知在想些什么。
未幾,趙霏一個激靈,從座位上起身,攥緊拳頭,凝視天邊那一抹云彩,作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趙霏大步流星地來到了父王審閱政事的大殿,未及宮奴通報,她便昂然地踏進(jìn)殿內(nèi),徑直向父王走去。
趙偃見她前來,本是一臉落寞神不守舍的模樣,卻憤然坐直身體,直眉怒目呵斥道:“霏兒,父王面前也如此無禮么!”
趙霏絲毫不懼,仍昂起頭看著父王那雙憤怒的眼睛。
“父王,霏兒絕不會嫁給魏家!”
“你是寡人的女兒,是趙國的公主,寡人讓你嫁給誰你就得嫁給誰,你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
趙霏有點奇怪,今日的父王似乎沒有半點好言相勸的意思,較之以前,父王的態(tài)度變得極其強(qiáng)硬。
當(dāng)然,趙霏心里明白,自己的態(tài)度也一樣。
“我就是我,我的終身大事我要自己決定,我絕不會屈從于任何人,包括母妃,也包括父王!”
趙偃怒極,一把推翻身前的幾案,大聲斥道:“放肆!來人吶,把公主押下去好生看管,從今往后,沒我的命令,不許她踏出宮中半步!”
殿外侍衛(wèi)得令,兩人齊齊進(jìn)殿立于趙霏左右:“得罪了,公主。”
趙霏甩手掙開兩人,哼了一聲道:“我自己走!”
天空很晴朗,但此刻,趙霏的心里卻被一團(tuán)揮之不去的陰霾所籠罩,沒有人尊重她的意念,沒有人會聽從她的想法,連自己的母妃和父王也是一樣。
這種絕望她之前從未有過,甚至在那場大婚定下來以前,趙霏連失望的感覺都未嘗幾次,因為她是眾星捧月的公主,她是父王母妃的掌上明珠,連桀驁的李牧上將軍都青睞有加的人,所有人都會盡力滿足她的要求。
但是,唯獨自由二字,趙霏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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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夜晚,大牢里的甘羅總算是等來了一個好消息,郭開又來了。
是的,郭開這個人就相當(dāng)于是好消息,在很久以前,甘羅就知道,這個時代秦國有一統(tǒng)天下的實力,不僅僅是因為它有多么強(qiáng)大的軍隊,除此之外很重要的一點,那便是六國朝堂的腐爛,而這種腐爛,是因為有郭開這樣從內(nèi)部瓦解自己國家的蛀蟲。
“郭大人,幾日不見,似乎精神了不少,此番前來,想必是來告知大王決定好了獻(xiàn)城結(jié)盟一事?”
郭開斥退左右,單獨進(jìn)了牢房。
“使者...記得你說過的話。”
好直接啊,甘羅暗暗笑道,和那一日相比,這樣的談話當(dāng)真輕松許多呢。
“自然、那是自然?!备柿_點頭回道:“我家君侯廣羅天下人材,素有門客三千之名,一定喜歡郭大人這樣識時務(wù)之人,千金而已,郭大人不會是擔(dān)心我家君侯出不起吧?”
“非也非也,呂侯爺?shù)拿^那我是知道的,千金對于呂侯爺不過九牛一毛而已,我并非擔(dān)心這事。只是...”
郭開脅肩諂笑,一副哈巴狗模樣又道:“呂侯爺今后有何吩咐,我郭開定竭力相助,還望呂侯爺記得我的好處哇。”
甘羅回道:“自然,那是自然,我大秦一向海納百川,百里奚、衛(wèi)鞅、張儀、范雎等人曾為秦相,然皆非秦國人也,如今我家君侯也不是秦國人,仍可居于相國之位。郭大人之才令我五體投地,若他日來我秦國,想必也能謀一上卿之位,豈不美哉?”
如此赤裸裸地挖人墻角,甘羅倒也不覺有何不妥,因為這個墻角不僅爛、而且長的全他娘的是墻頭草,風(fēng)吹兩邊倒的那種。
郭開自己當(dāng)然不覺得有什么,相反,他認(rèn)為這是人家看得起他,又是千金相贈,又是上卿相許,哪能不開心呢?
“使者謬贊了,我郭開如今在趙國還算過得安穩(wěn),暫未想過去秦國居住,若他日這里容不得我了,還望呂侯爺能夠善接善待?!?p> 甘羅拱了拱手,像是兩兄弟見面那般自然:“一定、一定。”
兩人閑聊一陣,趁天色還未盡暗,郭開便命令獄吏放人,甘羅與使團(tuán)里的其他人聚在一起回了館驛,東西也都拿回來了。
眾人本以為事情敗露再無轉(zhuǎn)圜之機(jī),早已做好赴死的準(zhǔn)備,不料此刻相聚竟能脫身,不禁歡喜異常。
眾人梳洗畢,換上干凈衣衫,在館驛里用過晚飯,吃得甚是暢快。
席間聽聞甘羅妙計,雖知與初衷不符,但也算走了一條最快的捷徑來達(dá)到目的,個個拍手稱快,幾乎快將甘羅吹上天了。
章邯自幼習(xí)武,沒讀過多少書,往常不覺文臣辨士有太大作用,今且觀之,甘羅竟不費一兵一卒令趙國主動獻(xiàn)城,實在激動得不知如何評價。
章邯見甘羅臉上傷痕累累,紅一道紫一道的,情知事情之艱難。
從竹城遇險之始至如今這般局面,章邯回憶起來,使團(tuán)若無甘羅的聰明才智,不單無法將張?zhí)扑腿パ鄧?,恐怕早已悉?shù)死在趙國了。
念及此處,章邯不禁胸中情如潮涌,他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無奈嘴笨,憋了半天才道了一句:“甘兄弟,以后我章邯的命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