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琳琳的目光顫了顫,她沒想到葉秋的反應(yīng)會這么大,連忙搖頭道:“我不是說你媽錯了,只是有些事情看起來都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有些事情會發(fā)生不是沒有道理的,你爸是好賭,可是好賭的男人很多,要是能夠好好溝通解決問題,為什么不能嘗試一下?”
葉秋沉默了,他并不是一個不理智的人,所以葉琳琳的意思他是明白的,可是明白了又怎么樣呢?
有些事情的發(fā)生不是沒有道理的,但是有些事情已經(jīng)是發(fā)生了的。
“至少這些年來,我媽獨(dú)自操持著這個家,他拿回家里的錢越來越少,到了最后可以說是根本沒有,現(xiàn)在家里的生活越來越困難,一日三餐都是靠著我媽做手工的微薄收入來補(bǔ)貼,而他每天一到吃飯的時候就會準(zhǔn)時回家,吃完就走,這樣的人你讓我跟他怎么溝通?他要是起碼顧念一下家里,家庭會變成現(xiàn)在的模樣嗎?”
“他確實(shí)不像你媽那樣盡心盡力操持整個家,但是他也不是完全不顧家庭的,一個家庭單靠你媽肯定是不夠的,他就算是給了你媽錢,你也不知道啊?!?p> 葉秋皺著眉頭,心頭冒火,這葉琳琳怎么回事,怎么一句句都往自己這里反駁來?
這讓葉秋暗生不滿,道:“我所了解的情況,他就是沒有給,而且就算以前有給,以我所了解的情況,他每次能給個兩三百就不錯了,兩三百,你想想,這讓一個家庭怎么過?更不要說還是在農(nóng)村這種隔三差五會出現(xiàn)一個節(jié)日的地方?!?p> 葉琳琳聞言不由得沉默,她必須得承認(rèn),葉秋所說的話有道理,可是雖然有道理,她還是覺得自己應(yīng)該站在更加理性的角度看問題,想了想道:“阿秋,你也不要太沖動,是,你爸是有不是,可他終究是你爸,你不能什么都不管就要讓他跟你媽離婚,這種事情太大,而且你想想,就算你爸拿回家的錢少了,可是終究是有拿的不是嗎?一個家庭終究要靠每個人努力,不能全部依靠在你爸身上,他如果能賺更多的錢,拿回家的錢自然就會更多一些的。”
葉秋眸子一深,突然有些理解什么叫做“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什么叫“清官難斷家務(wù)事”,他想要一個不是當(dāng)事人的人了解自己的心情,真的很難,在這種基礎(chǔ)上再聽到一些什么流言蜚語,那么黑白曲折就有可能扭曲了。
葉琳琳終究不是自己,他也沒有辦法讓葉琳琳真正理解他,畢竟這么多年來的經(jīng)歷和感受,又豈是短短幾句話能夠說清的,他心中的怨心中的恨,又豈是短短幾句話能夠表達(dá)出來的?
都不能。
而葉琳琳既然沒有辦法理解自己,說出來的再多的話再有道理,終究不過是道理,大道理誰都會說,但能夠真正做到的又有幾個呢?
葉琳琳看了看葉秋,想了想又道:“其實(shí)我覺得你應(yīng)該好好跟你爸溝通溝通,找個時間,全家人一起坐下來好好說說話,你可以勸他不要賭博,只要話說開了,什么都會好的?!?p> 葉秋搖頭,卻是冷笑,這么多年來,他說的還算少嗎?不是他不想去溝通,而是葉紹豐根本就不曾去聽,有些人的心性就是這樣,有時候別人聽多了幾句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的雞湯,便引以為至理,只是這樣的雞湯,多數(shù)有毒。
重新沏了茶,幫葉秋把茶杯倒?jié)M,葉琳琳復(fù)又開口道:“阿秋,你剛才來的時候,有看到我媽吧?”
葉秋目光閃了閃,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的手腕骨折了,是我爸打的?!?p> 葉秋一怔,不由得看向葉琳琳。
“之前我爸還扇了她一巴掌,本來她的臉還紅腫紅腫的,只是現(xiàn)在消腫了看不出來而已。”
葉琳琳說這番話的時候,非常平靜,平靜得就像完全不是在說她母親的事情一樣,這讓葉秋不得不感嘆,曾經(jīng)對自己有所倚靠的女孩,如今也是長大了,也有自己的氣度和見解,他保持著安靜,繼續(xù)聽下去。
“你知道的,我家這生意最近正在做大,所以我爸一直很忙,之前一段時間,我家購進(jìn)一批機(jī)器,花了一百多萬,同時生意還要不斷往外做,我爸對這些也是在接觸,所以煩惱的事情很多,每天都在愁啊愁,想著做生意的辦法,只是這些我媽不理解,她擔(dān)心會虧,從我爸買了那些機(jī)器后她就在鬧,鬧到我爸心煩,所以就給了她一巴掌。”
葉秋拿起一杯茶,倒進(jìn)喉嚨里。
“那一巴掌是真狠,打得我媽向后方倒,撞在機(jī)器上,手腕也骨折了,還好當(dāng)時機(jī)器沒有啟動,不然的話……后果,真的不堪設(shè)想?!闭f到這里,葉琳琳顯然是一陣后怕,葉秋無言,繼續(xù)聽了下去。
“你說我該不該生氣?該!當(dāng)時我很生我爸的氣,我在想他怎么可以這樣,那是他的妻子,只是因?yàn)檎f了他幾句,說得他心煩,他怎么可以下這樣的狠手,如果當(dāng)時機(jī)器是開著的,那他可能會因?yàn)槟且话驼坪λ懒宋覌?。”葉琳琳緊緊握著雙拳,卻是隨之搖頭道,“可是我沒有這么做,因?yàn)槲肄D(zhuǎn)念一想,當(dāng)時那種情況肯定也是我爸始料未及的,他一定比我還要害怕?!?p> 想到差點(diǎn)兒會害死自己老婆,光是那種驚嚇就已經(jīng)夠受的了,葉大壯想必當(dāng)時后悔不已。
“所以我換了一種方式,我跟我爸說,爸,我知道您很辛苦,您想把生意做大,肯定也是為了讓家人生活得更好,這一點(diǎn)我媽沒有理解您,但那是因?yàn)樗欢?,您?yīng)該好好跟她說,讓她明白,這樣她才能理解您,您不能什么事都動手解決,您說我說的是不是有道理?”葉琳琳模擬著當(dāng)時的語氣,嘴角微彎,“當(dāng)時我就是這么對我爸說的,我爸本來一直緊繃著臉,但聽了我的話他便笑了,然后連連說我說的有道理,然后我要他跟我媽道歉,他也這樣去做了?!?p> 葉秋嘴唇輕抿,又是喝了一杯茶,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羨慕,好羨慕這樣的家庭,然而這樣的家庭,卻是他沒有辦法擁有的。
“然后我又去找我媽,我跟她說,要她理解理解我爸,什么事情都應(yīng)該去理解清楚,不能一味反對,爸做的肯定是有道理的,同時還跟她分析我爸這樣做的理由,也爭得了我媽的諒解,然后我爸去道歉,他們兩個人就和好了?!比~琳琳看向葉秋,“阿秋,溝通的能力和方法都很重要,你不如試著跟你爸媽坐下來好好溝通,只要問題都說明白了,一定會好的。”
葉秋不想說話了,他沒有去反駁葉琳琳的話,因?yàn)槿~琳琳所說的也有道理,而且那是她所認(rèn)定的道理,道理有很多種,葉琳琳踐行著她認(rèn)定的那一種,只是,看待問題的角度,都是因人而異的吧,不管做出什么決定都要付出代價,只是為了達(dá)到某件事情需付出的代價對他來說很沉重,但在另一個人看來可能就不屑一顧了吧,這涉及到成長環(huán)境和生活理念的不同,無法以己度人,只是說出來是無法讓人明白的,而如果他不說,又有誰能明白呢?
可是葉秋,不想說了。
看向葉琳琳,葉秋道:“這些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說。”
葉琳琳當(dāng)然點(diǎn)頭道:“這是自然,我一定不會跟別人說?!?p> “包括你爸?!?p> 葉琳琳愣了一下,然后鄭重承諾道:“阿秋,你放心好了,我誰也不會說的,若是你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說?!?p> 葉秋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喝了幾杯茶,然后站起來離開了,來時滿腔怒火,去時滿是心事。
溝通,他何嘗不想?葉秋不得不承認(rèn),長久以來對家庭的排斥,缺少溝通是事實(shí),只是問題出在誰身上?恐怕誰身上都有問題,而如今這些問題,又豈是說不理就可以不理,又豈是說諒解就能諒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正是因?yàn)槭侵劣H之人,所以心里頭的指標(biāo),便不知不覺中比其他人要更高了一些。
夜色已深,葉秋數(shù)著自己的腳印,一步一步走回了家,在家門口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因?yàn)樗吹搅巳~紹豐。
葉紹豐也看到了他,兩人站在門外,看著彼此,沉默不言。
然后,他們的目光移開,就像是不認(rèn)識的陌路人一樣,葉紹豐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還將門輕輕掩上。
葉秋眸子一深,也上前去,推開門后走了進(jìn)去,轉(zhuǎn)過身來將門關(guān)上。
葉紹豐直接便去上了洗手間,出來之后目不斜視,一言不發(fā)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留下葉秋看著整個客廳,靜得只剩呼吸。
從這一刻開始,父子,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