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章 國士無雙
黑衣文人很安靜。
趙長衣和他相交三年,卻從沒他在臉上看見過任何喜怒哀樂的表情,總是這樣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動容的安靜神色。
并非沒有調(diào)查過,只是哪怕動用南北鎮(zhèn)撫司也調(diào)查不出這位先生的出身。
他好像憑空出現(xiàn)在臨安,整個大涼天下也查不到他的任何痕跡。
趙長衣還記得第一次見先生的情景。
也是這樣一個春末的夜晚。
永安八年初,女帝陛下力排眾議,甚至將禮部一位侍郎貶到蜀中去當(dāng)了個受氣知州,破格封自己為郡王,又不得不對趙室宗室妥協(xié),封號閑安。
閑安,不過是趙室宗室通過這種方式告訴女帝和自己,當(dāng)一個閑安的郡王便罷了,江山就不要去奢望,自己也無所謂,郡王也是王。
封郡王后半月,春末的一個夜里,自己也在這個院子里賞月。
奴仆前來稟告有人求見。
先前還以為是一些沒有眼力見的臣子想走人情,不過進(jìn)來的卻是位目盲的黑衣文人,在兩位負(fù)劍奴婢的攙扶下,大咧咧的坐在了自己面前,語出驚人。
他只說了一句話,自己就毅然視之為國士。
他說,郡王何閑安,何日起大風(fēng),何日魚化龍?
事實(shí)上先生也從沒讓自己失望過,這三年來在他的籌謀下,自己暗中勢力日漸壯大,奉陛下密旨去扇面村時,從北鎮(zhèn)撫司挑選朱七也是他的建議。
并沒明確的說殺朱七。
但自己明白他的意思,殺朱七給王琨一個人情——至于這個人情有沒有用,那就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畢竟那位王相公不能以常理度之。
黑衣文人忽然輕聲道:“寧缺和謝韻想以此事扳倒趙信,怕是難以如愿,就是沈煉也不會被陛下降罪,倒是北方那邊可能會出事情?!?p> 趙長衣愣了下,“北方?有岳家王爺坐鎮(zhèn)開封,能出什么事情?”
黑衣文人忽然顧左右而言其他,“李汝魚是著鬼棋,目前而論,我也看不準(zhǔn)殿下這一步是好是壞,將他放在江秋房不是長久之計(jì),過些時日送去北方罷?!?p> 趙長衣不置可否,明顯不太贊同這個提議,蹙眉深思,許久才試探著問道:“難道北方那位蠻人之王會有動靜?”
黑衣文人繞開了這個話題,“弈一局?”
趙長衣卻執(zhí)拗的問道:“沈煉屠村一事,怎么都繞不開去,就算知道扇面村有大燕余孽,可寧缺、謝韻不是等閑人,有的是說辭將罪責(zé)歸到北鎮(zhèn)撫司身上,王琨會作何反應(yīng)?”
旋即自問自答:“王琨絕然不會放棄趙信,可趙信也斗不過寧缺和謝韻兩人,而王琨也不敢明著相助趙信,所以,北方那邊適時出點(diǎn)亂子,轉(zhuǎn)移朝堂注意力,并且試探一下永鎮(zhèn)開封的岳家王爺?”
一念及此,趙長衣悚然心驚。
“王琨和北方蠻人有勾結(jié)?”
黑衣文人默不作聲。
趙長衣繼續(xù)問道:“既然王琨狼子野心,我們?yōu)楹芜€要暗中相助?”
黑衣文人那雙沒有生氣的呆滯盲眼望向天空,似乎想看見天空懸掛的明月,許久才輕聲道:“殿下心里不是明鏡著么,非要說出來?”
趙長衣愕然了一下,旋即尷尬的笑了笑,“先生說的是?!?p> 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王琨和太子趙愭一衣帶水,王琨倒臺,太子趙愭才有可能從東宮里面拉下馬來,想來乾王趙驪也求之不得這種局面。
實(shí)際上趙長衣心中清楚無比,陛下風(fēng)華正茂,太子年幼。
若自己有意江山,必須趁太子尚未成長之前成就大事,否則太子一旦成長,朝臣依附,就算陛下有心,自己也無力回天。
唯一的好消息,是王琨這位鐵血相公強(qiáng)勢無匹,將太子死死的壓在東宮,反倒成為附庸。
這種局面所有人樂見其成。
否則王琨如此對待太子趙愭,女帝陛下會不敲打他?
趙室宗室會袖手旁觀?
若是乾王趙驪沒有野心,以他為首的趙室宗親,早把王琨彈劾得他媽都不認(rèn)識了。
揮手,有人送來棋盤。
趙長衣執(zhí)白,黑衣文人執(zhí)黑,白子先行,趙長衣不假思索便隨意掛角落子,旋即一臉促狹的看著先生。
聽得身后負(fù)劍奴婢報(bào)棋,黑衣文人想也不想,竟也在另外一旁落子掛角。
一記詭招。
然而下棋一事殊途同歸,最終避免不了黑白廝殺。
趙長衣面色逐漸凝重,額上起了一層薄汗,雖然已不是第一次和先生下棋,但還是驚駭于他的棋力,對他而言,這純粹是下盲棋。
就算如此,自己也占不到絲毫優(yōu)勢。
最后黑子落下,棋盤上局勢頓時分明,誰也奈何不了誰。
和棋。
黑衣文人起身,輕描淡寫說了句殿下好棋力,當(dāng)年歲月怕是得過名師教誨,此等棋力已可稱國手,旋即搭在負(fù)劍奴婢的手腕上,默默的轉(zhuǎn)身離開院子,清冷月光灑在身上,悠遠(yuǎn)如畫。
趙長衣盯著棋局久久不做聲。
棋盤里無大龍。
卻有三條小龍,割據(jù)一方自成氣候,儼然將這棋盤三分。
這并不是自然對弈廝殺的結(jié)果。
而是先生刻意營造出來的棋勢——這棋力駭人聽聞,就算是宮中那些棋待詔大國手,也難以做到如此手筆。
既要營造出三分局勢,還要成和棋,怕得當(dāng)年當(dāng)湖旁留下十局的兩位棋圣才有此實(shí)力。
良久,趙長衣才吐出一口濁氣。
望著先生離開的方向,忍不住喃語了一句,“永安盛世,大涼國勢昭彰,誰能三分天下?”
若你真能如此,當(dāng)?shù)闷鹉撬淖帧?p> 國士無雙。
只是這位神秘的先生讓趙長衣難以徹底安心,世間萬事萬物都有因果,他為何要成為閑安郡王府的幕僚,按說他若意從龍,選擇東宮那位孱弱太子才是捷徑正途,縱然有王琨這位鐵血相公,也無法阻擋他青云直上。
天下三分,對他有什么好處?
趙長衣長身而起,還得去炮制一封奏折,這次扇面村被屠,北鎮(zhèn)撫司都指揮使趙信雖然不會有事,但副千戶沈煉很可能要成替死鬼。
自己還需要他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