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雙方早就積怨甚深,到底是朝夕相處之人,按理不該說殺便殺,或許在旁人看來總有些冷血無情,可王軼卻沒有絲毫后悔之意。
叛軍即將前去投奔后金一事尚未發(fā)生,不說也罷,可要較起真,在座各位—無論已經(jīng)躺下的還是站著的,包括王軼—就算剔除掉叛亂一項按照大明律仍舊夠得上斬立決三個字。
孔有德、李九成等人在山東鬧騰一年多,期間所犯罪行足可稱作罄竹難書,他們沒有穩(wěn)定軍餉來維持亂兵士氣,便只能放任其燒殺搶掠,而輕易不上岸的水兵也不能免俗。
除卻攻伐山東明軍水寨外,登州水城戰(zhàn)船亦曾劫掠過許多沿海村莊,否則干看著步卒肆意妄為的撈外快,不給水兵點兒甜頭嘗,這些人同樣會造孔有德的反。
所以,即便是先前就良心未泯的王軼,手上也曾沾過血,與陸地上同黨區(qū)別僅在多寡,這讓魂穿而來的他多少都會有愧疚心理,下手時理所當(dāng)然的百無禁忌。
不過雖然痛恨前身所作所為,但他卻沒有自裁以謝天下的想法,之前動手看著沒有縝密計劃以致顯得沖動倉促,實際卻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他的人被多次打壓侮辱,心底早憋足了氣要跟對方干一場,而他對手下掌控也非常強,一聲令下沒人敢不從,兼且捕盜等人絕不曾料到這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對其動手強殺,何況己方兵力遠(yuǎn)優(yōu)于敵人,更沒人穿著盔甲,好打的很。
只要選準(zhǔn)時機,老天爺不多管閑事兒,萬沒有失敗道理。
現(xiàn)場很快收拾妥當(dāng),尸體給人塞進(jìn)箱子抬到下面船艙,又有人提了海水把艉樓沖刷干凈,一切基本恢復(fù)原狀,若不細(xì)致查看,很少有人能發(fā)現(xiàn)此地不久前曾發(fā)生過一場戰(zhàn)斗。而得益于搏殺地點在屋內(nèi),又有城墻附近鳴槍放炮遮掩了雙方戰(zhàn)斗時發(fā)出的怒吼哀嚎聲,附近船只并未能察覺到這條船上的異狀。
之后等待多時,外出負(fù)責(zé)妖言惑眾的兄弟全都被叫回,接著給王軼直接帶到船艙,聚齊大部分戰(zhàn)兵水手后一同開會商量下一步計劃,上面則留下七八人當(dāng)值看守,以防變故發(fā)生。
“商量事兒之前,諸位弟兄…”王軼看著一眾惶恐不安的中立者抑或墻頭草們,和煦春風(fēng)的說道:“別害怕,我還沒喪心病狂到把各位弄死,說實話,兄弟沒那本事。”
這話對也不對,對,中立者合計小二十號人,跟他現(xiàn)場嫡系人數(shù)差不多,打起來就算能勝利也絕對是慘勝,不對的地方,內(nèi)里總有些人跟他們交好,不會盡數(shù)參與爭斗,再者他目的是壯大隊伍,沒有殺人狂的愛好。
“不過今天這事兒我也干得提心吊膽,如若放任各位袖手旁觀,兄弟怕是連飯都吃不下?!蓖踺W接收了身體跟記憶,可總不能把脾氣性格也改掉,不習(xí)慣當(dāng)官的口稱本大人之類,說話間便盡量表露出較多江湖氣:“所以,為了我放心你們安心,少不得委屈眾位納點投名狀了。”
投名狀這等事兒,算起來效力其實并不是太大,于心理安慰的作用更多一些,但即便作用不大,也還是有作用,總好過空口無憑。
手下人抬過兩個被捆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捕盜同黨,二人暫時沒死,不過也是出氣多進(jìn)氣少,中立者里有人會意,率先站出來問道:“王大人,投名狀沒問題,但您可否讓俺等納得明明白白,今天這事兒到底意欲何為,僅為私怨還是如其他兄弟所言,您不打算跟著眾位將軍投奔韃子。”
“我也不瞞著,大概明日耿仲明等人便會揚帆出海去往遼東,這事兒早已定下,我跟弟兄伙不想認(rèn)賊作父,更不愿背井離鄉(xiāng)做喪家犬,沒準(zhǔn)備去,可劉捕盜出身東江,萬不會容忍我等駕船私逃,但要沒船,想來諸位也清楚下場?!?p> “去遼東不一定要投韃子,東江軍人個個都跟韃子有血海深仇…”又有人接茬唯唯諾諾說道。
“你太高看他們了,過去好些年,很多人已經(jīng)將這事兒看淡,真想矢志不渝的報仇,何至于援助個遼東戰(zhàn)事都不敢去?再者,他們帶走的人算上家眷足有上萬之多,你給供應(yīng)糧食?那地方只有后金能供得起?!蓖踺W奚落道。
孔有德發(fā)動吳橋兵變原因很多,被李九成趕鴨子上架、沿途給人欺辱過甚、多年來與山東土著積怨良久等,其中不愿去往遼東打仗也是一遭,否則就不會一路拖拉了,要知道,他們經(jīng)過區(qū)域全是平原,路很好走。
“留在山東不是找死么,官軍能放過我等?去年投降的弟兄,全給朝廷砍了腦袋。”
“這會兒留陸地你不傻么,具體去哪一會再說,但現(xiàn)在,我話已經(jīng)撂了底,投名狀交不交,曲慶大,給個準(zhǔn)話?!蓖踺W逐漸有些不耐煩,催促最先開口說話那人,這位乃一甲甲長,個不高,但身體非常敦實,佛郎機炮手出身,登州土著,手下有四五個親近弟兄,算得上這些人的主心骨。
“交,俺不想投韃子?!鼻鷳c大倒也爽快,話畢走上前,抽出短刀朝其中一俘虜胸膛扎去,也不拔刀,轉(zhuǎn)頭離開,同時心下腹誹,若要不交,估計今兒很難善了,說什么沒本事純粹扯淡。
幾個炮手加點兒鳥槍兵,剩下的全是舵工、火長(主管航海)、繚手(掌帆)、扳招(觀察通信)一類,自己方能打個屁。
領(lǐng)頭的上了,小弟自然緊跟,直接抽出那人身上短刀再插進(jìn)去便可,也就沒幾下,先前還能哼哼唧唧的俘虜徹底沒了聲息,連點兒哀嚎都欠奉,直到后面一人許是嫌他身上刀口太多,轉(zhuǎn)而向另一俘虜下刀。
這位孬好給了點兒聲響,“呃…”的一聲后,眼球猛地睜圓,身體一陣抽搐,也是步了難兄難弟后塵。
“已經(jīng)死了…”有膽小者哆哆嗦嗦的不敢上前,曲慶大覺著應(yīng)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上前將其一把拉到尸體旁邊,扯過手掌攥緊短刀,硬按著來了下,又嫌棄的推開:“行了?!?p> “憋難過,都特么死有余辜,包括咱們?!蓖踺W在一旁抱著膀子欠揍的說道。
等最后一人上前,看著兩具血肉模糊的尸體實在有些無從下手,最后眼一閉,胡亂捅兩下當(dāng)做交差,隨即火急火燎丟掉刀子,又趕緊拿出手絹擦掉手上血跡,感情還有潔癖,也不知他如何在這臟亂差的船上過活。
不過合該這人倒霉,擦完手抬頭看去,卻發(fā)現(xiàn)所有人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還都滿臉佩服,正疑惑間,侯敦一對其豎起大拇指,又指指給他削去大半塊臉皮的尸體,“四姑娘,你是這個。”
四姑娘臉色變了又變,胃里翻江倒海好不難受,之前還能忍,這下太恐怖了些,終于沒忍住,“嘔”的下吐在了身邊人臉上。
雞飛狗跳中伴隨著陣陣抑制不住的狂笑,王軼也樂了,至少在這一刻,他們暫時放下了心底那點被逼納投名狀的芥蒂,只是苦了四姑娘—家中排行老四,人生的清秀,愛干凈,在船上當(dāng)扳招手,算作眾人之間的異數(shù),久而久之給人稱作四姑娘,倒是性取向正常的很。
“把尸體處理下?!蓖踺W招來兩人吩咐道,又喊了聲:“好了各位,現(xiàn)在該商量正事兒了,既然都不打算去遼東,你們有沒有好去處不妨說下看看。”
“大人沒找好去處?”有人愕然道。
“去處已經(jīng)找到,好不好不知道,但我讓你們說,正所謂一人不抵二人計,二人不如三人謀,興許各位能想出更好的地方。”
“真說?”那人不信,猶自問道。
“廢話恁多,說。”王軼罵道。
“俺覺得不如南下,沿著海岸走,到南直隸,或者再往南,去東番(臺灣),再不行瓊州府,還有南洋…”
“往南有鄭芝龍水師,別看他以前是海盜頭子,軍容卻高過登州水城甚多,從那兒走就是送菜,不予考慮,誰還有?”王軼毫不留情的將其帕斯掉。
“要不去東瀛,或者琉球?!庇钟腥颂嶙h道。
“咱們拼死拼活還得遠(yuǎn)走他鄉(xiāng)?都是餿主意,換下一個。”王軼繼續(xù)帕斯,隨即又有幾人提出地點,五花八門不一而足,甚至還有人提議去陸地落草為寇,學(xué)之前散軼叛軍做法,無一例外都遭到拒絕。
回答問題者多是他的嫡系,剛加入那批摸不清套路,應(yīng)者寥寥,不過這會兒是個人都已看出,他壓根沒打算聽取旁人意見,要不也不會反駁機會都不留便給人否決,估計早有定計,玩兒這套純屬六指劃拳多一道。
片刻后沒人再上趕著找不自在,全都直勾勾盯王軼看,那意思,您也別忽悠大家開心了,快點把目的地說出來咱好放心。他倒不客氣,直接從懷中掏出份卷軸鋪開,一眾人頭圍攏而來借著油燈燈光仔細(xì)看去,赫然發(fā)現(xiàn),竟是手繪地圖。
地圖非常詳盡,是王軼照著現(xiàn)代地圖畫的,有等高線,還加上了甚多譚其驤明代歷史地圖集的內(nèi)容,比如黃河這會兒還在奪淮入海,只很可惜,他這媚眼拋給了瞎子看,現(xiàn)場眾人能大致看懂者僅火長一人。
“這是咱們現(xiàn)在所處位置?!敝辣娙丝床欢銖纳迫缌鞯漠?dāng)起了解說,“我的建議,是到這里。”
手指在地圖南部海岸附近重重點道。
“靈山島?”確認(rèn)片刻,火長張文慶愕然:“那兒離岸邊最近處只有十七八里地,順風(fēng)大半個時辰就能到,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