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麗敲了敲通電玻璃。
玻璃發(fā)出兩聲沉悶的響聲,引起了里面的人注意。原本能夠供四個研究員同時工作的實驗室現(xiàn)在只有拉蒙德一個人。男性研究員扭頭看了客人一眼,然后指了指實驗室外的某個區(qū)域——那里有休息座和飲料機,以及一些打發(fā)時間的雜志和書籍。
女士笑著點點頭回應(yīng)拉蒙德。
“真難得在這里看到你?!苯?jīng)過三級安全洗消之后拉蒙德從最后一道氣密門中走出來,他的發(fā)梢往下滴水,在肩膀上的布料留下一個個指甲蓋大小的圓形水漬。但研究員毫不在意,只是踩著一次性拖鞋走到飲料機前面為自己選擇了一杯咖啡,然后他轉(zhuǎn)向同僚:“咖啡還是茶?”
“氣泡水。”艾米麗說。
拉蒙德將瓶裝水丟給她,“你的實驗室不在這層,甚至不在這棟樓?!彼麧M意地嗅了嗅熱騰騰的咖啡苦香——人類移民將咖啡樹與盤古星球上某種與它極其類似的植物嫁接,獲得了品質(zhì)更加優(yōu)越與產(chǎn)量更大的新品種——男性研究員抬起頭,“這里沒有其他人,”拉蒙德暗示道,“這是我的實驗室?!彼裢饧又亍拔摇钡陌l(fā)音。
“好吧?!卑悓馀菟谑掷飹伭藪?,她并沒有花太多時間確定拉蒙德話中的真假——這畢竟不是女士第一次為了某些特別的目的來找他——“我要知道余清實驗的進度?!?p> 拉蒙德第一次皺起了眉頭。
“余清每周都在個人賬號中公布她的實驗進度?!崩傻卤苤鼐洼p地說,假裝沒聽到艾米麗的話,“你只需要喚醒你的智能終端,大約等待三秒鐘之后就能得到所有的公開信息?!彼凇肮_”上讀了重音。
“讓我們彼此都坦誠一些?!卑惗⒅傻碌哪?,譏嘲地開口:“畢竟這是‘你’的實驗室。”女士在‘你’的發(fā)音上格外加重,“我們都知道我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而我現(xiàn)在也可以告訴你,不知道幸與不幸,直到幾天前我才知道我的課題和余清撞車了?!彼e起兩只握成拳頭的手狠狠地撞在一起,同時發(fā)出了一個模擬音:“嘭!”
“我以為你的課題是波塞冬?!崩傻碌哪樏缮弦粚雨幱埃鞍悾銈€人賬戶上的公開資料可不是這么說的?!?p> “沒有任何法律規(guī)定我們必須在個人賬戶中說實話。”金發(fā)女士自得地一笑,眼角流露出嫵媚動人的風韻,“甚至很多人選擇在個人賬戶中什么都不說?!?p> 艾米麗說的的確是事實。但許多年以來,職測所自由散漫的研究員們已經(jīng)習慣在選題之前先到同僚的個人賬戶底下看看對方的計劃,這個習慣不知道從什么人,什么年代開始,但直到現(xiàn)在,或者說,在拉蒙德知道艾米麗的肆意妄為之前還運作良好。
他沉默了幾秒鐘。
“給我一個足夠說服我自己的理由?!崩傻陆K于開口:“別拿我們的交情來說,”他的視線放肆地在金發(fā)女士曼妙的身姿上游走,男性研究員輕佻地笑了笑,“雖然足夠愉快,但確實不值錢。”
“我沒想用這個?!卑惵N起嘴角,“但我不拒絕在之后和你,”女士的聲音繾綣而潮濕,“談一談?!?p> “她在燭龍的腦脊液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有趣的東西?!崩傻码[在陰影當中,艾米麗幾乎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這些已經(jīng)無法引起女士的注意,她急切地詢問:“那是什么東西?”
“我只能告訴你和β神經(jīng)細胞有關(guān)?!崩傻抡f,“剩下的你可以問余清?!?p> “看來她的試驗進度遠遠超過了我?!卑愢哉Z,“這些東西在她的個人賬戶里可看不到?!比缓笈凯h(huán)抱手臂,“你知道的絕不會只有這些。做個交易吧,拉蒙德,”她向同僚拋出橄欖枝,“余清絕對不可能和你分享成功,但是我不在乎這些——研究一道為我通向更高位置架起的橋梁而已,我甚至不拒絕和余清分享?!?p> 拉蒙德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手上的咖啡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香氣和溫度,“你的確給了我一個無法拒絕的價錢?!蹦惺勘砬殛幓?,但他顯然還沒打定主意,表情顯出嚴重的掙扎,“但那是余清。”拉蒙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一次性咖啡杯扔進回收桶,隨后他面向艾米麗,極其認真地告誡膽大妄為的金發(fā)女性:“我必須承認你的邀請讓我非常心動,但那是余清?!?p> 一道無名之火迅速從艾米麗的心底燃起,然后以最短的時間燒穿她的理智?!拔页姓J她很強?!睆谋砬榭?,艾米麗卻和之前沒有任何變化,甚至更加冷靜:“拉蒙,我承認她很強?!迸恐貜?fù)了一遍。
無形的波紋從蟄伏到暴起只是一瞬的時間,隨后,金發(fā)女士的領(lǐng)域侵襲了這個空間的每一個縫隙——除了依舊沒有反應(yīng),安靜站在原地的拉蒙德以外——人耳聽不到的噪音尖利地嘯叫,如果有第三個人在這里,只需要幾秒鐘的時間,他就會因無法忍受的痛苦而陷入昏迷,內(nèi)臟衰竭,一分鐘之內(nèi)安靜死去。
“好吧?!崩傻滤坪踝罱K選擇了妥協(xié),“我同意你的提議,我能告訴你我所知道的其他部分,但其余的,”男性說,“得靠你自己了?!?p> 余清脫下了防護服。
除非驗證余清本人的瞳紋之外無法打開的氣密門在女性研究員面前迅速關(guān)閉,發(fā)出輕微的“呲”聲。余清轉(zhuǎn)身沿著走過無數(shù)次的通道離開,接下來,她將接受三次安全洗消,然后通過安全檢測儀,只有當代表一切平安無事的綠燈亮起,余清才能最終換下實驗制服,下班回家。
她費力地脫下防護服,后背的衣服已經(jīng)被汗水打濕了。當身體完全解脫出來后,余清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哪怕防護服中安裝了通風以及冷卻裝置,但本身的笨重和良好的氣密性卻仍舊讓穿戴它變成一件苦差事。
通道中的燈光毫無預(yù)兆地閃了兩下。
女性研究員停住正在穿上外套的手。她臉色冷淡,丟下白色制服外套,慢慢挽起黑色襯衫的長袖至手肘,然后解開領(lǐng)口第二顆紐扣。余清左右活動了頭頸,“給你最后一個機會,”黑發(fā)的女士平靜地說:“不然一會兒恐怕要到回收中心去找你?!?p> 回答她的只是一室沉默,一切正常,和上一分鐘,上一秒鐘比起來毫無區(qū)別,頭頂?shù)臒艄庖琅f明亮,仿佛在嘲笑研究員的敏感和大驚小怪。
但顯然余清不這么認為。
她的謹慎是值得的。
無聲無形的網(wǎng)從天而降,人耳無法聽到的尖嘯突如其來,將余清死死捆在其中,這些直刺神經(jīng)中樞,只能被蝙蝠和夜鼠感知的次聲波毫無顧忌地沖入研究員脆弱的大腦,在精密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中肆意妄為,能夠阻止它們的最好時機已經(jīng)失去了,獵物只能束手就擒。
鮮血從余清的鼻孔和嘴角涌了出來,這證明次聲波開始在身體內(nèi)部深入,破壞嬌嫩的臟器或者堅硬的骨骼。在這個階段,伴隨次聲波而來的高頻帶來高溫,它們對內(nèi)臟有著更加強大的殺傷力,會真正“煮熟”內(nèi)臟,讓對手從物理性質(zhì)上從內(nèi)到外熟透,高階的精神系異能者甚至能控制成熟度——你需要五分還是七分熟?沒問題。
鮮血滴到了地面,滴出圓形的濺射型圖案,隨著余清彎腰,血色的圓斑邊緣開始齊整,當她的高度低到某個數(shù)字時,圓斑的邊緣甚至不再有突出部分,變成一個光滑的,近乎標準的圓形。
“余清,想不到會有今天吧?”一道女性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無限的感慨,驕傲,喜悅以及……一丁點兒的不可思議。她帶著勝利者的從容繼續(xù)往下說:“你確實很強……真的,確實很強……”
的確如此。
任何一個普通人——包括一般的異能者在內(nèi),在暴露在次聲波以及高頻之下如此長的時間,早就七孔流血倒地暴斃。人類實在太脆弱了,與整個星球的原住民比起來,皮膚,骨骼,內(nèi)臟,大腦,神經(jīng),包括最基本的細胞,強韌度甚至無法超過一只皮納德——也就是現(xiàn)在人們常見的,有著四條觸角,八只對足,兩對復(fù)目的羽翅目昆蟲。
人類不止一次自我懷疑是否真的能在這個星球上活下去。
“我敬佩你,今天過后,我將更加敬畏你?!迸缘穆曇糁袚饺敫袊@,“你為什么還沒死呢?到了這個時候,堅持還有什么意義嗎?堅持不過是為了制造更多的痛苦,如果你干脆選擇放棄,只要你跪下來……哪怕點點頭——承認你輸了,都能立刻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如果下一秒你就會死去,那你現(xiàn)在的堅持沒有任何意義。為你的明天多考慮吧,你應(yīng)該把堅持放到更有意義的地方去,而不是浪費在這種地方?!?p> “只要你交出燭龍腦脊液的實驗數(shù)據(jù),我保證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都無人知曉,不會有人知道你的痛苦和狼狽,來,點頭吧,跪下吧,讓我們都輕松一點,不要再做無所謂的堅持?!?p> 吳畏忽然抓住胸口。
劉浩在他旁邊,剛好看見隊友表情痛苦地壓住胸口位置,他嚇了一大跳——“老吳!”他趕緊扶住他,又扭頭叫謝忱:“老謝!老吳好像不行了!”
“什么叫我不行了!”吳畏簡直被劉浩氣笑了,他甩開對方扶住自己的手,迷惑不解地揉了揉胸口,抬頭一臉不解:“剛才我覺得心臟特別難受……就好像有人用什么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們最近才做過體檢?!甭艘徊竭^來的謝忱剛好聽到吳畏的話,他提醒隊友,“練習戰(zhàn)之前應(yīng)該拿到體檢結(jié)果了?!?p> “一切正常?!眳俏分乐x忱的意思,他稍稍用力壓在胸口上,想再感受一邊剛才針扎似的錐心之痛,但現(xiàn)在一切正常,少年的心臟依舊以每分鐘60次的速度不緊不慢地跳動,他用力按下去,也只感受到皮膚被按壓那一刻的壓力。
他慢慢松開手,忽然對那一陣來得快去得快的痛苦有了一種毫無理由的傷感,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即將離他而去,但這樣的感傷并不容易讓少年深刻體悟,最后,吳畏只是搖了搖頭,將所有不明白不了解的東西深深掩埋進腦海的最深處,畢竟,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事值得他付出所有的注意力。
練習戰(zhàn)即將開幕。
雖然名字毫無特色,似乎是哪位教官隨口一說,預(yù)備學院最為重要的比賽之一就此命名——事實也的確如此——但練習戰(zhàn)的確是新生入學之后面臨的第一個重要賽事,這個比賽畢竟將決定你的隊友,更將決定你之后學院生涯愉快與否,那些勝利者可以得到更好的資源——更好的專屬宿舍,專屬餐廳,甚至是專屬模擬訓練室——失敗者則近乎一無所有,除非他們在之后的比賽中洗刷恥辱。
新生們按照小隊而非班級排成整齊的方陣站在一個巨大的廣場上,四周坐滿了年長的學生和教官——前者將此視為不錯的放松和觀察后輩的機會,后者則希望能找到擁有絕佳潛質(zhì)的學生——他們的座位離廣場中央很遠,不過這一點對觀看比賽毫無影響,因為比賽會以3D投影的方式在廣場上空播放,效果絕佳。
楊米爾斯走上了廣場中間的高臺,他的目光滑過每一個隊伍,片刻之后,所有一切都安靜下來,僅余風聲。
“每隊抽簽,逢5輪空,上一輪失敗者和勝利者分別和下一輪失敗者和勝利者對戰(zhàn),直到所有隊伍比賽勝率超過60%的小隊會成為固定隊伍,在這以下的隊伍,練習戰(zhàn)之后接受強制組隊;比賽沒有輪次,戰(zhàn)至最后一個小隊為止!最后的勝利者將贏得繆拉之星!”督導教官的聲音回蕩在廣場中,“我必須提醒每一個學生,嚴肅對待練習戰(zhàn)!勝率不足30%的學生將會被強制退學,因為你不符合預(yù)備學院的最低要求!這里不適合你!”
低低的微弱聲浪悄悄卷動起來,每個學生都和同伴交換著或者害怕,或者緊張,或者期待的眼神,也有那么些膽大包天的學生竊竊私語,有趣的是,他們議論的往往不是自己,而是那些最近成為焦點的人。
“你們覺得誰會被強制退學?”
“67小隊?!?p> “怪胎三人組。”
“謝忱和吳畏?!?p> “還有劉浩。”
“還有呢?”
“他們難道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