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組隊的消息在預備學院里傳了一陣,學生們也大多沒興趣了。日常理論課程壓力極大,在這之外,還有壓力更大的實戰(zhàn)課程,每天的武裝越野跑——某些人每天晚上還有三公里加罰。反正這三個人多半會在一個月之后的對練戰(zhàn)上失敗,而失敗就意味著退學——這也是很多人選擇無視三個異類的原因。
誰會和注定失敗的弱者做朋友?
吳畏拉開座椅,無視桌面光屏上刺眼的黑色OK手勢圖片坐了下去。然后他在其他人微妙的視線中泰然自若地拉出虛擬鍵盤重啟系統(tǒng)——座位每堂課之前都是隨機的,當然,總會有人能提前知道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事。換一張圖片做桌面而已,與此相比,普通學校中的學生能玩的花樣更多。
他的鎮(zhèn)定顯然激怒了一部分人。
“嘿?!蹦硞€高壯蒼白的歐洲裔男生——吳畏記得這家伙似乎叫懷爾斯。不懷好意地撞了撞吳畏的桌子,他盯著吳畏:“你真打算呆到一個月以后嗎?”
吳畏向后推了推椅子——輕巧牢固的碳纖維制品沒有發(fā)出丁點兒聲音。然后少年站了起來。
“如果我是你,就趁著現在還沒丟人選擇主動退學——市民就該呆在市民的圈子里,你們不是戰(zhàn)士,也永遠不會成為戰(zhàn)士?!睉褷査共粦押靡獾剡至诉肿欤瑦阂鈴难壑幸婚W而過?!爱斎?,如果你想證明自己也有那么點兒戰(zhàn)士的勇氣,歡迎午間休息東格斗廳見。”
“你知道嗎?”吳畏慢條斯理地把袖子卷起來,“學院對斗毆是怎么定義的?”
對方發(fā)出了疑惑的單音節(jié):“嗯?”
“兩人以上,在不合適的場地及時間互相攻擊彼此的身體?!眳俏坊顒恿艘幌率滞?,沖著還沒法應過來的男生笑了笑,“我覺得,”他笑出兩排雪白的牙齒,“這定義真的太棒了?!?p> 接著,少年單手按在桌面上,不見他怎么用力,看似削瘦的身體就輕巧地翻過了面前的人!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吳畏利索地鎖住了這個正要反擊卻遲了一步的家伙的脖子!
他的右手前臂肌肉開始肉眼可見地充血,青色的血管凸起,不管對方如何掙扎,吳畏始終保證沒讓懷爾斯碰到他的一絲衣角,少年甚至好整以暇地抬頭,心情頗好地沖著一片嘩然打算沖上來的同學說:“看,這才是友好熱情的交往?!?p> 懷爾斯不管如何掙扎,他的脖頸始終被鎖在吳畏強健有力的臂膀當中,死亡的恐懼一步步襲來,情緒激動之下的充血開始消失,比蒼白更甚的顏色從懷爾斯的下巴往上延伸——然后吳畏松開了手。
吳畏往后退了一步,任由發(fā)出赫赫粗喘的同學倒在地板上。他放下袖子,格外檢查了一下有沒有留下過于明顯的皺紋——然后少年扣好襯衫袖口最后一顆扣子。
“衷心給你們一個建議,”吳畏終于收起了虛假的笑容,深重的戾氣從他的眼睛向外流淌,“擅自挑釁之前,先想想后果?!?p> 這件事引起了軒然大波,但負責調查此事的教官最后僅僅是將兩個人分別罰跑三天武裝越野了事——幾乎無所不知的監(jiān)視器拍下了整件事的全過程,教官們既然能看到懷爾斯愚蠢的挑釁,當然也能看到吳畏關于斗毆的“完全背誦”。
從古至今,要求血氣方剛的學生們學會克制簡直是天方夜譚。既然舊地球時代軍事院校的學生們學不會,就別指望幾千年之后預備學院中學生們發(fā)生基因突變。他們依舊熱血且容易沖動,換句話來說,也就是愚蠢。
負責此事調查的是C班指導教官楊凱特,據說父母分別是亞洲裔和歐洲裔,因此比起他的能力,楊凱特的相貌不僅在預備學院,在新京的其他幾個學院里也頗有名氣。
他作出的這個結論并不能讓所有人滿意——至少某位教官就非常不滿意——但楊凱特顯然沒有修改的意思,在得到教育長的同意之后第一個離開了辦公室。
之后,他在寂靜無人的走廊上轉了個方向,三十秒之后推開了另一個房間門。
“你真的打算讓那三個孩子退學么?如果沒能在對練戰(zhàn)中取得勝利?!睏顒P特問自己的好友——對方正悠閑地翻閱一本珍貴的紙質書,“我建議你最好不要這么做,考慮到里邊有我的學生?!?p> 楊米爾斯從泛黃的書里抬起頭,“對練戰(zhàn)并不只有一場?!倍綄Ы坦儆么髦痔椎氖州p柔地翻過一頁,愛惜地就像撫摸情人的長發(fā)——這本書的價格頂得上常人一年的年薪——“而我相信他們至少能夠取得一場勝利。”
比尋常東亞裔眉目更深的指導教官毫不驚訝。事實上他只是點了點頭,“他們有希望爭奪繆拉之星?!?p> 幾乎在同一時間距離預備學院三十公里的職測所里,余清剛結束一個實驗項目。
她在智能助手的幫助下略顯費力地脫下III級防護設備,一體式自帶制氧裝置及個人空調防護服——許多異獸和異植的血液或組織都含有劇毒,僅僅通過空氣傳播就能造成一場大屠殺。
余清負責的課題最近正在取得艱難的進展,她研究從燭龍——發(fā)現者是一個東亞裔獵警,他用神話《山海經》中上古神獸的名字為能力極其類似它的異獸命名——的血液和神經系統(tǒng)中提取有效物質,她認為也許這能揭示燭龍異能秘密。
經歷繁瑣的安全洗消之后,余清換上制服,經過兩道氣密門,女士離開實驗室進入個人研究室。她喚醒智能終端:“上線?!?p> 呼吸燈急促地閃動了一下,累積的信息及過期的視頻通話請求在瞬間像傾瀉而下的暴風雪刷過光屏。余清面無表情地隨手將認為重要的信息拖入收藏夾,然后簡短地發(fā)出指令:“把剩下的全刪了。”
智能終端如她所愿。
在燭龍的課題之前余清負責的是精神類異能者腦部特定區(qū)域信號采集,這個項目在女研究員到來之前一度陷入停頓,因為項目要求的上限和下限并非普通異能者能夠達到。職測所對這個項目一度絕望,打算取消,直到余清帶著能力評測A,入職考試第一名的傲人成績進入職測所。
智能終端的呼吸燈緩慢地連續(xù)亮起,這意味著之前指令已經被全部完成。余清瞥了一眼光屏,通知欄里干干凈凈——“您的呼吸心跳與往常相比分別快了15%和6%。”能夠隨時監(jiān)控主人健康數據的智能終端向余清報告,“根據既往數據,您加快的血液循環(huán),中樞神經過度興奮,腎上腺素的分泌也比往常更為旺盛?!?p> 余清暫停了打開光屏的手,“結論呢?”女性研究員簡短地發(fā)問。
“根據系統(tǒng)得到的資料分析,您似乎正在生氣?!睋碛袠藴誓兄幸糇鳛榘l(fā)聲的智能終端體貼地問道:“需要為您提供一些改善心情的選項嗎?”
“比如?”
“適當的音樂能舒緩情緒,”智能終端說,“或者您也可以選擇暫停工作,日程表上今天的工作您已經提前完成——也許能去看一場電影或者吃頓大餐?!彼a充道:“根據您過往觀影列表資料,目前沒有您喜歡的電影上映。而過分攝入油脂,高糖高鹽,暴飲暴食都對健康不利。”
“打開聯盟BTL數據庫。”余清對智能終端的建議充耳不聞,她在光屏上調出之前的實驗數據,順便給一本正經關心主人健康的智能終端找了工作,“以燭龍,腦脊液,原點,灰質要素為論文關鍵詞進行搜索?!?p> 在她更加專注地投入實驗和論文的世界之前,門禁系統(tǒng)毫無預兆地響起兩聲單調刺耳的電子音,經由網絡,在幾毫秒之內門外客人幾無壓縮的形象和聲音被傳遞到智能終端的光屏之上:“余,我是艾米麗——我需要005763BRSM實驗的資料?!?p> 同事的形象和聲音出現在光屏上的同一刻,門禁系統(tǒng)即時失效,門無聲地滑開,艾米麗的聲音幾乎同步出現在門外和余清的個人終端上:“在職測所所有三十歲以下的研究員當中,”金發(fā)的女性走了進來,“你是唯一啟動最高權限門禁系統(tǒng)的人。”
她停在余清的對面,隔著寬大的書桌沖此地的主人露出一個毫無誠意的假笑:“這個行為能解釋為缺乏安全感么?”
余清在鍵盤上敲下最后一個字母,“用物理條件達到隔離效果在心理學中除了缺失安全感的答案以外,還有厭倦人際關系以及對環(huán)境要求苛刻這兩個選項?!焙诎l(fā)的女士交叉十指撐著下巴,以手肘支撐在桌面上,她平靜地看著臉色逐漸陰沉下去的艾米麗,“或者讓我們看看關于安全感的另外一種形式——在同一時間維持多段親密或曖昧關系?”
艾米麗的臉因為急速充血而面部發(fā)紅,同時過分充血也影響了歐洲裔金發(fā)女性的眼睛,紅色的血絲不斷出現在乳白的鞏膜上——“你最好收回剛才的話。”瀕臨暴怒的女士在最后一絲理智的壓制下盯著泰然自若的余清冷冰冰地開口:“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了你嗎?”
余清勾起被遮掩在交叉雙手之后的嘴角。她眨了一下眼睛,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又眨一下。
“有意思?!?p> 以女性研究員為中心,無形的恐怖風暴猛然撕開粘稠的空氣,呼嘯著飛掠過一切有形之物,不論是桌椅,柜子,紙張,水杯以及其中的紅茶,家具的接縫處響起不堪重負的嘎吱搖曳聲,茶水潑潑剌撞擊杯壁,原本松散地重疊在一起的紙張被強大的負壓抽吸到一起發(fā)出沙沙的摩擦聲,然后聲音很快消失,它們就好像生來是一個整體——領域仿佛一位溫柔的母親擁抱孩子那樣張開雙手,顯露出帶著死亡氣息的懷抱。
藍紫色的電流在光屏,監(jiān)視器,以及照明系統(tǒng)的外殼上搖擺,時不時發(fā)出令人恐懼的噼啪聲——唯獨溫柔地繞過了被碳纖維材料包裹的獨立服務器主機。分別屬于余清和艾米麗的智能終端聲音毫無預兆地前后響起:“警告,無法連接網絡!警告,無法連接網絡!”
甚至沒來得及張開自己的領域,艾米麗覺得腦袋似乎被誰用鐵錘狠狠地敲了一下嗡嗡作響,或者是無數根尖利的鋼針刺穿頭皮直達大腦深處不停攪動。她深吸口氣,艱難地忽略身體痛苦的反應,同樣是精神類異能者的女性選擇進行堅決的反擊。
她試圖張開領域進行對抗,但很快女士便發(fā)現這是徒勞的努力。
也許我正行駛在狂暴的大海上——艾米麗默默地告訴自己。無法馴服的巨浪將她高高拋起,任由艾米麗的小船摔進深谷。在下一刻,她被翻涌的海浪團團包圍然后卷進了高處——充滿惡意的領域侵近金發(fā)的女性,不懷好意地沿著人體的輪廓不緊不慢地向上蔓延,最后勉為其難地停在了脆弱的脖頸,親密地貼著那層薄薄的皮膚。
被獵人瞄準的獵物停止了無謂而絕望的掙扎。
一切突然安靜了下來,或者說,聲音消失了。一切色彩從艾米麗的世界中一層層褪去,濃厚的,比最骯臟的煙霧顏色更深的灰色替代了那些黑色的,白色的,綠色和藍色,還有不太多的紅色。
余清的領域終于徹底淹沒了顫栗的艾米麗。
就像出現那樣突然,原本消失的顏色突然再次出現在了金發(fā)女性的眼前,似乎有人不厭其煩一層又一層,從淺至深地為世界刷上了色彩。聲音出現——不知何處傳來的鳥鳴,輕微的電流聲,衣料折疊摩擦,茶水倒入茶杯的汩汩作響——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切恢復正常。
余清向后靠著椅背,把手交疊放在桌面上,機械時鐘的分針剛往前挪動一個格子。
“滴——網絡連接恢復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