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商業(yè)區(qū)里行駛,于這縱橫交錯的道路上不斷調(diào)轉(zhuǎn)方向地穿行,即便是有心捕捉他們行徑的人,也會很快迷失在他們這故意誤導(dǎo)而復(fù)雜的路徑選擇之中。
這輛炫黑色的汽車,在夜色底下,如同夜魔的坐騎。路燈宛如一道道飛劍從他們的頭頂掠過,光亮讓車中人臉色忽暗忽白。
汽車前排里的兩人,臉龐都隱藏了起來,汗水浸透全身,還有鮮血覆蓋在衣襟上,看起來就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騎著坐騎的夜魔。
周遭的樓房在飛快地倒退,亮暗交接的柏油公路宛如花蛇盤縮,寒續(xù)雙目無神地望著前方的景色極速地扭曲。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口罩更是還在不斷地有鮮血凝成血珠,隨著汽車行駛的震顫在他的頷角,每一滴血在地下之前他都極為小心地用袖口擦拭,不讓鮮血落在車中,成為別人可以輕易抓住的證據(jù)。
沾滿了鮮血的肉揉了揉兩條泛酸泛麻的腿,肌肉以及骨骼中那炸痛而酸麻的力量幾乎要將他的意識蠶食,腦中精神力的透支使用,更是讓他整個頭仿佛被人劈成了兩半一樣。
汗水把王眸眸身上每一處都打濕,不過他并沒有受到什么傷,所以他的情況要好很多,只是身上肥肉底下飽受壓迫的肌肉里,滿是酸痛。
“嚴(yán)重么?”王眸眸的聲音沉重,如同這輛承載著他們?nèi)说钠嚒?p> 寒續(xù)咳嗽了起來,血沫從口罩里噴出,他的后背在這咳嗽中微弓,很像一把使用得過度而磨挲得光滑卻又蒼老的長弓。
“怎樣?”王眸眸擔(dān)心道。
寒續(xù)搖搖頭,示意無礙,緩聲道:“還好,不是致命傷,不過需要調(diào)養(yǎng)一段時間。”
王眸眸也看得出來這傷勢看起來嚴(yán)重,不過對于武者來說并算不上恐怖的傷勢,至少比起他們此前的一些傷勢來說,已經(jīng)是極為樂觀了,何況今天面對的是天火會神將中的津天,能夠以這樣的狀態(tài)全身而退,已經(jīng)幸甚至哉。
頷首:“嗯。”
寒續(xù)通過后視鏡看了一眼后排座位上的萬白。
今晚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這個跟他們毫不相關(guān)的人,甚至對于世人來說,完全就是他們敵人的人。
……
汽車一路行駛,離開了商業(yè)區(qū),行駛到了商業(yè)區(qū)城東的一片荒郊野外,鄰近一面不大不小的湖泊,車才緩緩?fù)A讼聛怼?p> 月光照在湖泊上,在這面碩大的鐵鍋一樣黝黑的湖泊里,變成了煎得半生不熟的荷包蛋,讓本來忘卻了饑餓的王眸眸肚子開始餓得痛了起來。
密密的樹林,疊影重重,蟬鳴以及蛐蛐的聲音讓他們還陷入先前戰(zhàn)斗之中的躁動之心,隨著這夜色慢慢沉靜。
王眸眸緩了好一會氣,才打算動彈,轉(zhuǎn)身把萬白拍醒:“醒了,你安全了?!?p>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萬白慌亂之中驚醒,而一醒來便在震驚的大叫,此前那段壓抑的下樓之旅,讓他在恐懼之中窒息而發(fā)不出聲音,現(xiàn)在所有的恐懼在意識清醒之后第一時間便侵襲而來,內(nèi)心對生存渴望而產(chǎn)生的嚎叫便全部爆發(fā)。
王眸眸很是慶幸,要是他在樓層之中醒來,這樣的大叫,自己只怕會死得深沉。
“叫什么叫?你已經(jīng)安全了!”王眸眸不耐煩地給了他胸膛一巴掌。
這一掌讓萬白精神似乎穩(wěn)定了些,那充滿了恐懼的臉上漸漸平穩(wěn),保持著惶恐望著周遭的一切。
用頭巾蒙著臉的王眸眸以及口罩遮臉的寒續(xù),讓他心慢慢地松了下去,那只無形攥緊他心臟的手在他確定了這一片荒郊的開闊之后松弛開來,躺在座椅上,望著車頂大口的喘息。
“這里是城東,你可以自己開車回去,你手機在這里。”王眸眸把手機丟給了萬白。
萬白不是他們的朋友,甚至根本不認(rèn)識,救他本身是在跟他打交道,但對于他們而言,這樣的交道也不會真正的安全,所以王眸眸老早就把他身上搜了精光,手機也關(guān)機放在了自己這里,擔(dān)心被人追蹤。
萬白接過手機,兩只手到了此刻還是不停地在顫抖,仿佛那些凌厲的目光,以及那些無情拳與槍,還逼在他的腦袋上。
“你們?yōu)槭裁匆任??”他咽了一口唾沫,問道?p> 王眸眸聳聳肩膀,道:“誰說了是救你?只是,為了破壞天火會的行動罷了?!?p> 萬白垂下頭,望著正在開機的手機不再言語。
他手機開機,便是那短信提示的數(shù)十個來電提示,以及那第一時間吸引了其目光的短信。
打開短信,他的呼吸徹底停滯了下去。
“現(xiàn)在別打電話,等我們走了你再打,我們休息一會就走?!蓖蹴敛恢榈刈隈{駛座上,看著前方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寒續(xù)極為疲憊地靠在椅子上,對于一切充耳不聞。
他現(xiàn)在很累,很痛,只想好好休息,療養(yǎng)身體。不過腦海里,還是浮現(xiàn)出凌晨這一出交手之中,一些令他都震撼不已的細(xì)節(jié)。
津天的拳,那老人的金蟬脫殼……
后排座位上,盯著手機的萬白,神情慢慢變得猙獰無比,狀若瘋狂,那雙原本充滿了恐懼的眼睛里,頓時全部都是憤怒與恨意。
他的手一把揪在了王眸眸的肩膀上,大聲嘶吼道:“你們是不是和天火會一伙的?。课业膬鹤铀懒?!我全家都死了!你還我……”
“你瘋了?!”王眸眸一把抓開他的手,把他推倒在座位上,怒吼道。
其強壯的身子似乎弱不禁風(fēng),王眸眸沒用力就將其他推倒。
寒續(xù)的雙眼則緩緩睜開,側(cè)頭茫然地看著王眸眸與萬白。
萬白身材魁梧,不過普通人再強壯,也無法與武者相提并論,面對此前的場景,絕對武力造就的生死威脅,他的恐懼,他的無能都情有可原,王眸眸并不鄙視他或者瞧不起他,然而他此時眼中的絕望,卻似乎讓他有了面對早先恐怖場間都能毅然赴死的勇氣。
惱怒的王眸眸,自己都不知為何,神情漸漸柔和下來。
“我的家……我的家!”
“你的……家?”
王眸眸從好偌瘋癲的他顫顫巍巍的手里拿過手機,手機上面的短信,顯示的內(nèi)容讓王眸眸的眼皮一跳,而發(fā)信人的備注名稱是“妻子”二字,也代表著這短信的意義。
短信的內(nèi)容,是一張圖片。
圖片上,是一間富麗堂皇的屋子里,一位美麗女子抱著一個男孩的照片,旁邊,則是一位位黑衣保鏢的尸體。
而下一條短信,號碼未知,發(fā)送時間就在半個多小時前,是那個孩子尸體躺在車中的畫面。想來是天火會成員所發(fā),只為宣泄心頭不快。
王眸眸看向寒續(xù)。
寒續(xù)看著他手里背對自己的手機。
“他孩子被天火會……”王眸眸深吸口氣,沒有說話,把手機遞給寒續(xù)的同時,再望向丟了魂魄蜷縮在了位置上的萬白,目光徹底柔和了起來。
不管他多討厭這個人,對這類人再無感,在此情此景之下,他都無法再讓自己保持冷淡。
王眸眸深吸口氣:“是蝴蝶。”
寒續(xù)略微茫然地接過手機,看著上面的東西,原本已經(jīng)無暇顧及其他的心,不禁緩緩化了開來,先前只是身體上痛與酸,此時心里面那極為難受的酸痛滋味,也同心臟噴薄的血液一樣漫過全身。
萬白像一只狗一樣蜷縮在椅子上,在抽泣。
來自中年男人的抽泣,沙啞低沉,卻又分外的痛。
這輕而啞的抽泣聲音,落在寒續(xù)昏沉沉的腦海里更加模糊,可卻比津天打在自己身上的拳頭還痛。
寒續(xù)的手指抽了抽,眼角,情不自禁地濕潤了起來。
“對不起,沒能幫到你。”寒續(xù)望著車前的一顆黃角樹,忽然說道。
不過一切都無法落到萬白那似乎被這同大海一樣茫茫的空氣淹沒的雙耳之中,耳朵里只有與腦海一樣的空白。
只有感同身受,內(nèi)心堅硬之人才會被陌生人這樣情緒感染。
王眸眸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事情,所以,沒有出言打斷。
他胖胖的身子一點點蜷縮在了駕駛座上,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喉嚨卻很快也跟著脹痛了起來,像是有不盡的酸澀潮水,要從這里噴出。
兩人的眼角都跟著濕潤,仿佛旁邊這面湖泊的水,漲到了他們的眼瞼。
他也想起了自己的事情。
以為這么多年過去,很多事情都該淡忘,然而萬白的抽噎,那低沉的痛嚎,卻將心底那埋藏了很多年的淚腺,于眼也于心引爆。
寒續(xù)感同深受,他王眸眸,又何嘗不是。
……
“走吧。”寒續(xù)鼻腔略堵,抽氣的時候也是在抽鼻涕,聲音變得平靜,但是還是能感觸到聲音里那細(xì)微的沙啞和顫抖。
打開車門走下了車。
王眸眸看了一眼蜷縮在后排的萬白,緩緩吸了口氣,也走下了車。
兩道身影,緩緩步入了這片密林之中。
疲憊,而又有著月色欲蓋彌彰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