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大雪下的非常之大,或許對于深宮之中那些富家公子而言,這雪之美可勝三月楊柳滿長安,但對于那些沿街乞討的乞丐而言,這雪無異于催命符,不過這個冬日,卻是不同以往。
小成佛寺前,隊伍排了老長,玄真正手拿粥勺,為來往乞丐和難民盛送白粥。
“小和尚,你倒是有善心,不過這粥施了也有這么長時間了,老道我的酒早就喝完了,你要是再不去給我買酒,貧道就要渴死在這小成佛寺前面了!”老道長早就醒酒了,不過看到玄真在救濟(jì)難民,他泄了氣,原因嘛就是他的酒喝完了。
“等等,等我把這些粥施完!”又一勺,玄真看著漸漸變少的隊伍,并不急,緩緩道。
看到玄真不緊不慢,老道也沒有辦法,畢竟玄真的“頑固不化”是真的氣人,油鹽不進(jìn),說什么他都不聽。
施粥一直到正午,鍋里的粥終于施完了,玄真看著空無一人的山路,他是嘆了口氣。
施粥之事自然不是他發(fā)起的,他沒那財力,發(fā)起方是那長安城大總持寺的道岳禪師,米、鍋、勺、錢都是辯機(jī)用馬車運(yùn)來的,粥已經(jīng)施完,他自然讓沒吃飽的難民去那大總持寺,反正他這兒是要歇了。
正當(dāng)他拆篷收鍋的時候,正見一衣裳殘破的乞人在不遠(yuǎn)處的路口探頭探腦瞧看著小成佛寺,他暗自笑了笑,走到后廚房的灶臺上打了一碗粥來到了乞人的身邊。
乞人見玄真端來了粥,是連連搖頭,玄真不解她的意思,忽然乞人朝玄真跪了下來。
“阿彌陀佛,施主你這是何意?快快起身?!毙鎳樍艘惶B忙放下手中的碗,說道。
乞人很是倔犟,緊叩著地面一直不肯起來:“小師傅若是不肯答應(yīng)小婦人的請求,小婦人就不起來了。”
“這……”
玄真不知應(yīng)該怎么形容自己現(xiàn)在的心情,但他還是答應(yīng)下來了:“好好好,施主你先起來,小僧答應(yīng)你了,有什么話到寺里再說?!?p> “真的?”
“真的!”
老道喝著昨日剩下的桂花酒,看著已經(jīng)洗漱完畢,能夠見人的女乞丐,一臉的嚴(yán)肅:“你說你從廣平一路行乞到長安的?”
“對,小婦人姓梁,本是相州人士,無奈家鄉(xiāng)賊人肆意,小婦人的丈夫和兒子不幸死于他們刀下,小婦人只能帶著女兒逃離了相州,一路行乞才趕到長安的,可是還未在長安找到遠(yuǎn)親,小婦人的女兒就飄香院的打手給拖走了。小婦人一女流之輩又豈是他們的對手?還請道長救救小婦人的女兒吧,小婦人在這兒給你們叩頭了!”乞丐將經(jīng)過跟幾人說過后,是跪到了三人面前,懇求道。
“實在是太過分了,施主你放心,貧僧一定將施主的女兒帶回來!”說著玄真就疾步往寺門外走。
唰!
還未碰到寺門的把手,老道就把他擋了下來。
“你要去干什么?”
“救人啊,還能干什么?”
看著一臉認(rèn)真的玄真,老道搖了搖頭:“你要是按妓院的規(guī)矩,錢一定不能少,但就你的錢量,保證我們幾個人餓不死,是不成問題,但要是說去妓院贖個人出來,根本不夠!要是你不走尋常路,打進(jìn)妓院把人救出來,你的那點破功夫,還是算了吧!”
“這我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就放任不管嗎?”被戳了痛處,玄真也是有些怒了,問道。
老道依舊搖了搖頭:“跟我走,風(fēng)月之地你還沒有什么經(jīng)驗,那才被抓進(jìn)去的小姑娘頂多做個頭牌的使喚丫頭,別著急,貧道自然有辦法救她回來?!?p> 當(dāng)聽到二人要去長安街上,穆榕這個留著小虎牙的小毛孩子自然是嚷嚷著要去,不過老道自然是不愿讓他同行,并讓她在廟宇內(nèi)照顧好那位母親。
“道長,要怎么救那位施主的女兒啊?”路上,玄真向老道問道。
“自然是花錢嘍,莫非你還想讓我大鬧長安飄香院不成?”老道駕風(fēng)而行,回道。
“不過,道長,我的錢子不夠??!”數(shù)了數(shù)自己帶出來的碎銀子,給穆榕帶一籠包子倒是足夠,去那風(fēng)月場所贖一個人大活人出來,貌似差了不止那么一點點。
“誰說用你的錢了?貧道自掏腰包!然后,這筆錢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還???”
“啊……為了天下蒼生,道長你這筆錢不是應(yīng)該無私拿出來的嗎?”玄真有些尷尬,問道。
“無私?貧道的錢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且飄香院又不是什么善眾場所,你當(dāng)貧道是冤大頭嗎?”老道很是氣憤,說道。
“額……道長啊,不是我說,小僧我就一個小寺廟的過客,可能這一輩子我都還不清,這筆錢你還是好好斟酌斟酌吧!”玄真是把話說開了,頗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感覺。
“不怕,這輩子還不清還有下輩子呢,我不限制你時間?!?p> “啊,這也行?好,我這輩子不還了,反正還有下輩子!”撇了撇嘴,玄真說道。
聽到玄真答應(yīng)了他的建議,老道的臉上是露出了狡猾的笑容:“哦,這可是你說的!出家人不打誑語的!”
“嗯,只要能把那位姑娘救出來,就算明知是個坑,小僧依舊無悔!”玄真點了點頭,一臉認(rèn)真道。
長安的街道上,紈绔子弟成群結(jié)隊,作為這時長安最負(fù)有盛名的風(fēng)月之地,飄香院的客人自然是時時爆滿,玄真像第一次來到長安一樣,看著這人潮洶涌的風(fēng)月之地,一時竟茫然了。
“小法師,你是怕了嗎?還不快給我進(jìn)去!”看到玄真遲疑,老道是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不是我不想去啊,不過我這違和的身份和破舊的僧衣,我是真的沒有臉進(jìn)去丟啊!”玄真指了指自己的衣袍,說道。
“怕什么?據(jù)說今天飄香院重選花魁,目光怎么可能被你這么一個窮酸和尚給強(qiáng)走?別自我安慰了!”老道是旁觀者清,一語點醒了玄真這個自我感覺過頭的自戀和尚。
“那好吧,道長快包個桌子,我可沒有閑錢去給你包位置了!”
“放心,像我這樣有尊貴身份的人,怎么可能沒有專用座?走走走,貧道今天就帶你這個,不唱風(fēng)月的苦修之徒看看大千世界的美好!”
老道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二樓的貴賓專用室,果真有老道的專位,這房室雖和旁室相差不大,但這門卻是一面簾,完全可以通過里面看到外面的一切場景。
大茶壺殷勤的為老道端酒送菜,不過這些菜式落到玄真眼里,口中的“罪過,罪過”就沒有停下來過。原因嘛自然就是這飯菜葷素搭配,不只有白菜燉豆腐,牛羊肉更是齊聚,玄真別說嘗一口了,目光從來就沒有在樓下的人群上拿上來過。
“哦,莫非玄真小師傅從未親近過女色,今日想嘗試一下?好啊,老鴇子,快把姑娘們喊出來,錢不是問題!”老道看著玄真,他是清楚這個小和尚的心中所想,索性就想逗他一逗,說道。
玄真不知道老道有多大面子,但老鴇子是真的丟下了外面無數(shù)的富家公子,跑到了他們的餐桌旁:“哎呦,道長瞧你這話說的,我們這兒的姑娘啊,不掙錢!姑娘們,快過來,道長挑人啦!”
“來啦!”一個個風(fēng)塵女子,雖是濃妝艷抹,但也是眉清目秀,她們整齊歌舞來到了老道的面前。
“小和尚,挑吧!看中哪一個直接說,貧道還是有那么幾個閑錢給你爽的!”看著老道一臉壞笑,玄真是氣得牙都在打顫。
明知他是佛家弟子,這老道居然還這么不知收斂,絕對是故意的!
“哎呦,這小和尚還挺害羞,不如就讓這些姑娘們留在這兒,好好伺候這位小師傅吧!”
“哎……這個主意不錯,姑娘們,這個小師傅就交給你們了!不要讓我失望哦!”給老鴇扔了一錠銀子,老道是相當(dāng)?shù)南猜剺芬?,對這幾個風(fēng)塵女子說道。
“是,客官放心,我的姑娘們一定啊,把小師傅照顧的好好的!”老鴇笑成了花,拿著銀子道,“姑娘們,你們說對不對???”
“是,媽媽!”
此時,玄真已經(jīng)被這些風(fēng)塵女子給包圍住了,她們,捧酒的捧酒,彈奏樂器的彈奏樂器,她們笑容滿面,都是在等待著玄真的取悅。
可是,此時的玄真已經(jīng)是氣的差點兒起來錘人了,別說什么高興了,要不是憑著他多年積攢下來的好脾氣,現(xiàn)在這些風(fēng)塵女子早就被他仍下樓了。
“喲,小和尚別生氣嘛,好戲才剛剛開始,看,新任頭牌來了!”老道的表情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一口飲光了杯中的沉壇玉露液,他詭異一笑道。
果真,那樓道口一女子邁著輕巧的步伐來到了兩人桌前,老道看了她一眼,頗為驚贊道:“頭牌果然是頭牌,即使淡抹薄妝都是宛若天上的仙子?。⌒婧蜕?,你有福啦!”
那女子向二人深深的叩了個萬福,她的到來頓時讓先來的女子們失了顏色,個個都慢慢退了下去。
“道長啊,老婆子我可是按照您的吩咐把我們家的頭牌明月姑娘給您帶到了,您啊,就看著辦吧!”老鴇子面帶苦色,畢竟這剛選出來的頭牌已經(jīng)是被一位長安城的大人物給點了,但這位老道一開口,她就不得不把明月帶到,畢竟這老道的威懾力對于她而言,真的是比那九五至尊還要可怕。
“白得純靜似雪,美得亭亭玉立,姑娘的容顏確實配得上明月二字!”老道飲了口酒,搖了搖頭道。
聽到老道的贊美,明月是謙虛的向老道行了一禮:“道長繆贊了,小女子無什顏色,只會得一技之長,不知道長愛聽什么曲子,小女子來為你演奏!”
老道哈哈大笑,看上去是豪放不羈:“不瞞姑娘,老道不懂這些,姑娘任意彈奏便可,對不對啊,小師傅!”
老道時時不忘調(diào)侃玄真,但玄真現(xiàn)在是氣啊,桌上擺著的是大葷,眼前坐著的是賣身賣藝的風(fēng)塵女子,他一個清修的小和尚,哪是要和這些的東西打交道的啊?
“對,道長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問我的意見!”玄真是氣的不行,看著老道是恨不得一腳蹬到他臉上去,但是現(xiàn)實卻是相當(dāng)?shù)墓歉校揪筒皇沁@老道的對手,除了發(fā)發(fā)牢騷,他還真的只能看著他的臉色行事。
“二位法師隨意,那小女子就演奏一曲高山流水如何?”明月向二人欠了欠身子,問道。
“嗯,不錯!我與這玄真法師是忘年之交,這長久的情誼確實能來一首高山流水?!崩系朗谴罂陲嬀?,話一出口就差點兒讓玄真噴飯。
這道士還要不要點臉了,自從來到小成佛寺,他就把自己當(dāng)傭人一樣使喚,而且還一天到晚跟他耍無賴,他倆別說知己了,就連朋友都扯不到一塊兒去,還高山流水,這老道真的厚臉皮。
明月姑娘開始彈奏起了高山流水,琴聲回蕩,可惜了玄真并無傾聽之意,他正雙手合十,默念著佛經(jīng)。
而老道是更過分了,他微瞇著眼睛,早在這琴聲裊裊中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獨留明月一人空彈高山流水。
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它驚醒了老道,也喚醒了玄真。
“次啦!”
竹簾被一下人模樣的中年人給斷了,他一臉的憤怒:“明月姑娘,我們家主子是早就點你了,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不去服侍我家主子,你是想死嗎?”
明月雖是被嚇了一跳,但也是沒有失了方寸,忙回道:“我知道你家公子心急,但媽媽說了,要我服侍這兩位法師,先不去公子那間。”
聽到有人比他們家公子還尊貴,那下人是瞬間火了,怒道:“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和尚,一個老到掉牙的臭道士,你們兩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連我家公子的人都敢搶!”
一直沒有發(fā)表感想的玄真是皺了皺眉頭:“冤有頭,債有主,大哥我勸你說話要注意點兒,什么我們搶?明明是這個老道長點的明月姑娘,我只是一個過客!”
“哦,老道長,這一切的是你做的?”那下人不敢輕舉妄動,畢竟那老鴇也說了,這一間的人身份很不一般,她還不想那么早關(guān)門。
“哎呦,施主啊,你可不要冤枉貧道啊,你看貧道如此高壽,哪還有力氣喊姑娘?”老道是瞬間萎了,手捧酒杯帶著哭腔喊道。
“哦,那就是說,小和尚,你不給我們家公子面子嘍!”那下人瞪著玄真,說道。
“小僧就一個手中沒有二兩銀子的人,明月姑娘點一次二十紋銀,小僧是真的拿不出來!誰點的,誰負(fù)責(zé)!”玄真是將自己僅有的三塊碎銀子扔到了桌上。
老道看著玄真,玄真也看著老道。兩人目光中攝出的氣場讓整個房屋里的人頓時都不敢出聲。
“我說小和尚,你是真的不想接這趟事了嗎?”老道又喝了一口酒,看著一臉淡然的玄真,問道。
“答應(yīng)了那位女施主的可不止貧僧一人,您老人家也是答應(yīng)了的,貧僧沒法完成,道長,這趟渾水我不想趟,只要您完成那位施主所托之事,之前貧僧答應(yīng)之事,一定兌現(xiàn)!”玄真目不斜視,也看著老道平淡道。
老人搖了搖頭:“好啊,好啊,沒想到玄真小師傅如此絕情,行,那玄真賢侄,我們打個賭可好?”
“貧僧從不賭……”
“怕了?”
“……好,你說!”
看著老道飄飄然的模樣,玄真是真的咽不下這口氣,破戒道。
“好,小和尚你聽好了,我賭你不出半刻就反悔了!”老道仿佛一切盡在掌握,微笑道。
“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絕對是不會趟這趟渾水的!”玄真一臉果決,堅定道。
“如果說你反悔了呢?”
“如果有就讓我天打五雷轟,永鎮(zhèn)修羅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玄真一臉認(rèn)真,說道。
看著玄真,老道笑了:“誰希望你去地獄養(yǎng)老???說點實際的!”
“那,我無條件答應(yīng)你一個要求!”玄真撇了撇眼神,說道。
“好!這個很實際!”老人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那好吧,施嫣姑娘,這個小和尚不想幫你,你還是跟這個男人走吧!”
那下人也是非常開心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看這一僧一道好像是真的不好對付,能避則避吧:“明月姑娘,既然這位道長說了,那您就快點和我們走吧,我們家公子啊,早就等急了!”
“嗯,那兩位法師,小女子就告退了?!笔╂瘫еQ琴就準(zhǔn)備離開,但是當(dāng)他準(zhǔn)備站起來的時候,一只強(qiáng)有力的手忽然就把她按在了座椅上,她不知這個和尚為什么要按著自己,但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卻是那么不舍。
“道長,你還真是陰險?。∈裁词露继崆鞍才藕昧?,我居然還傻乎乎的往里跳,我真天真。”玄真嘆了口氣,緊按著施嫣的肩,道。
老道裝作聽不懂玄真的話,疑道:“什么?玄真小師傅你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啊?”
玄真笑了,他看著門外,搖了搖頭:“我要贖明月姑娘出去,道長,那個承諾,我翻倍,我答應(yīng)你兩個!”
“好!我喜歡你這么豪爽的個性,你的忙我一定幫,這兩個承諾我收下了!”最后一口,酒盡菜絕,老道是提起了手中的劍,哈哈大笑,答應(yīng)了下來。
指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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