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知苦勸之下,皇帝卻仍舊搖頭不語,望著大火,神色莫測。
“天災人禍尚未定度,陛下何以自責如斯!朝堂有需,百官可奪其情。社稷有需,天子亦可奪其志。還望圣上節(jié)哀,火速查出此事原委為重!”
右次輔翁翮膝行至前,也脫冠跪地諫言。
左次輔劉以枚不善言辭,他用眼神示意皇上的大伴,大太監(jiān)古通今上前,兩人架起皇帝便不由分說往一旁的龍輿上攙去。
“皇上起駕!”
古大太監(jiān)揚聲喊著,一堆人護著皇帝就出了暢春園,往太和殿迅速走去。
蘇首輔被人扶起,帶著一眾文武官員也撤出了暢春園。
翁翮留下,指揮著眾人繼續(xù)滅火,隔離火堆,預防火勢蔓延。
他又安排太醫(yī)將傷者依照身份、傷情抬至太和殿偏殿各處診治。
暢春園內外,建造局、內府等處所有涉事之人卻是一個都不許走脫,全部抓來宮中以備問詢。
……
比爾癱坐在空間隧道內,呆呆望著外面熊熊燃燒的坍塌高臺,聽著眾人震天的悲呼,茫然無措。
“水,水……”
斯圖爾特的呻吟聲響起,比爾打了個激靈。
“這不是發(fā)呆的時候?!?p> 比爾喃喃自語,揉了一把臉,強打精神,附身去查探斯圖爾特的傷勢。
好在只是左臂骨折,胸腔各處沒有損傷,比爾思索了片刻,趁著斯圖爾特還未醒來,先拖著他遠離了火堆,在不遠處一叢灌木林后劃開空間,將他拽了出來,用樹枝簡單固定住他的傷勢,便將他放在了樹叢旁。
大聲喊了幾句“救命”,看到有人跑來后,他就又趕緊回到了空間隧道里。
賈珠的傷勢看起來卻嚴重多了,其四肢、頭臉有多處深度灼傷。
比爾手中無藥,便想將他也偷偷送出,讓太醫(yī)救治,正要彎腰去拖拽他,賈珠此時卻悠悠醒轉過來。
“多謝!”
賈珠醒來,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卻也明白是眼前這個西洋少年救了自己。
比爾扶起賈珠,比劃著說要送他就醫(yī),賈珠半懂不懂,只得點頭。
比爾便艱難地拿肩膀頂著他一側腋下,扶著他往太液池旁臨時的醫(yī)藥處挪去。
走過摘星臺廢墟后側時,二人忽然聽到一叢茶花后,兩個太監(jiān)正在悄聲說話。
“確定二王都在火里?”
“屬下確定!”
“八公府里,牛家、賈家的人呢?”
“也都沒逃出?!?p> “賈珠呢,王爺說過,他有鯤皮錦。你確定他也沒逃出?”
“沒有!”
“好?!?p> 兩個太監(jiān)說完這幾句話隨即分開,匆匆消失在了黑夜中。
比爾在空間隧道內聽到了“賈珠”二字,心驚不已,雖然聽不太懂,可他大概猜到了這兩人是希望賈珠死的。
賈珠聽了個全部,更是心驚膽戰(zhàn),王爺?哪個王爺要二王、八公之子,尤其是自己都死?
忠順親王!
賈珠腦海中躍出這個名號,冷汗瞬間便濕透了后背。
“不能出去,不能叫人發(fā)現(xiàn)我沒死。”
賈珠本能地立刻拉住比爾,沖他直搖頭。
比爾此刻也覺出事有怪異,他馬上改變主意,打量著四周景物,拖抱著賈珠,一點點往皇宮外墻處挪去。
賈珠覺察到自身處地的奇異,可他乖覺地咽下疑問,只拼盡全力,跟著比爾往皇宮外逃去。
……
皇宮正中的太和殿內,一片死寂。
昭德帝坐在殿中,以手遮面,無聲淚流。
眾臣皆跪坐堂下兩側,低頭默哀。
蘇首輔包扎完傷口,顫巍巍走了回來。
他到了皇帝跟前,跪坐于地,啞聲言道:“臣請三司會審。”
皇帝拿下手掌,略顯茫然地看著蘇格知。
“臣錯矣!此非天不佑我朝,亦非天降雷霆。皇上繼位以來,四海承平,萬邦來朝,當政有堯舜之仁,治國有禹湯之賢,天若有眼,必不能加諸此等慘痛于圣上之身!此非天災,恐乃人禍!”
昭德帝沉默不語。
“臣請三司會審!”
蘇格知頓首拜下。
“臣附議!”
劉以枚也越眾而出。
皇帝仍舊沉默。
宗人府皇族諸人皆伏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把目光投向為首的義忠老親王。
“皇上!老臣附議!”
義忠老親王頂著睽睽眾目,上前拱手道:“為清自身,老臣愿為諸位族親請命,聽憑朝堂審理!”
昭德帝看了一眼自己的這位老哥哥,長出了一口氣,嘆道:“大哥哥何來自清之說?朕斷不會做此臆測!”
義忠老親王見皇帝仍信自己,頓時跪地痛哭失聲,十數(shù)位皇族宗親皆伏地痛哭起來。
“臣附議!臣之長孫仍在火中……請皇上許臣代諸位失親勛貴旁聽審議!”
鎮(zhèn)國公牛清跪地懇請,他身后諸位國公、侯伯皆叩頭附議。
“臣附議!”
現(xiàn)任兵部尚書,五軍統(tǒng)領大元帥李廣元也越眾而出,沉聲道:“皇上,臣乃一介武夫,鎮(zhèn)日只知上陣殺敵,為我皇保家衛(wèi)國!今夜事,臣痛徹心扉!若是天災,臣就殺這賊老天,若是人禍,臣就殺那天殺的!事后所有天譴殺孽只管找臣來!老臣只聽皇上一聲吩咐!”
次輔劉以枚眉毛動了動,心道:李老匹夫!不如你先殺了棄主逃生的那幾位軍中子弟吧?
昭德帝仍舊皺眉垂淚不語,半晌才道:“朕倦了?!?p> 古通今上前,扶著皇帝去往偏殿歇息。
一盞茶后,他又出來,傳了義忠老親王,蘇閣老,鎮(zhèn)國公,李元帥四位去了偏殿。
夜已深,門外有大風驟起。
“閣老,定要三司會審么?”
昭德帝佝僂著背坐在一張圈椅內,低頭悶悶問著。
他雙鬢落下幾絲亂發(fā),下巴泛起青色胡茬,雙目血絲密布,看著蒼老了十歲都不止。
“圣上是怕三司將摘星臺審做玄武門?”
蘇格知大剌剌說出這話,義忠老千歲當即驚得指著他怒喝:“蘇閣老!你,你怎可在皇上面前說此大逆不道之語!”
李廣元也喝道:“無憑無據(jù),順王殿下還在昏迷中,蘇閣老焉敢如此臆測皇上親子!”
“皇上!”
鎮(zhèn)國公牛清則跪倒在地,拱手道:“蘇閣老大忠大勇!非將生死置之度外者,萬不敢做此等臆測!臣抖膽,還請皇上聽蘇閣老將話講完。”
昭德帝抿唇看了看他們幾位,示意蘇格知繼續(xù)回話。
“即便摘星臺是玄武門,那又如何?皇上正值盛年,人心所向,豈是唐高祖可比?順王,卻也難以望太宗項背!”
蘇格知說完,李廣元冷哼道:“嚇,蘇閣老此言極是!順王是拼死跳進火里救兄弟的憨人,如何能比得上那太宗的心機手段?”
“元帥言之過早!”
牛清橫眉對李廣元甩袖道。
“元帥莫急。老朽堅持三司會審,正是要還順王清白?!?p> 見蘇格知如此說,李廣元笑問:“把人先摁泥潭里滾一滾,再拿水去沖,洗干凈了又如何?世人記得最清的,偏偏是人在泥里的臟污模樣!”
他說完沖皇上拱手道:“皇上,臣同意三司會審,但順王絕不可上堂做嫌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