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原生家庭

　　收拾了滿滿兩車東西，每裝起一件，林希就想起它的由來。這個小家，原來藏了這么多回憶。

　　姐，還有嗎？來幫忙拉東西的表弟問。表弟是個木呆呆的小伙，從不多問，每次有事叫他來他就來。

　　沒了，走吧。

　　林希不知道這次走，是不是真的再也回不來，她也沒有心思去想以后了。因為她能感覺到，這次和以前不一樣。曾經(jīng)，吵架過后她會心痛會反省，此刻，她內(nèi)心卻少有波瀾，唯一會讓她哭泣流淚的，只有對女兒的愧疚?；诤拮约河醒蹮o珠，自責(zé)為孩子挑選了這樣的父親。

　　回憶總是這樣支離破碎。

　　窗外有鳥兒在晨起練嗓，林希從回憶中抽離，身邊是還在熟睡的佳佳。林希盼望著佳佳快快長大，可以帶她周游世界，但又怕佳佳長大了，她就失去了她。

　　離婚，對很多女人尤其是帶著孩子的女人，不是毀滅，就是重生。毀滅的結(jié)果，輕則讓她變成一個怨婦，重責(zé)遷怒于孩子，毀掉兩個人的一生。

　　有許多研究表明，原生家庭的婚姻關(guān)系對孩子的影響巨大。林希的原生家庭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組合。婆媳矛盾是一個世紀(jì)難題，母親曾不止一次地對林希說當(dāng)年自己什么都不懂嫁給了父親，被奶奶折磨了一輩子。現(xiàn)在母親和奶奶的關(guān)系勢如水火，林夕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本來上一代的恩怨和林希應(yīng)該沒有多少瓜葛，但誰讓母親當(dāng)年把她放在了爺爺奶奶身邊，為的是讓她能有一個好的教育環(huán)境。

　　說起童年，林希對母親總有一些怨念，但作為女兒，林希體諒母親的苦心。母親因為爺爺是單位的技術(shù)骨干，在父親的追求下，嫁了過來，成為一名工人。那時候，這對農(nóng)村女娃來說，應(yīng)該是很大的榮耀了。但命運弄人，八九十年代紅紅火火的國有企業(yè)鐵飯碗，卻在世紀(jì)末迎來了顛沛流離，工人們下崗的下崗，下海的下海，十幾年后，命運迥然。

　　雖然林希的父母沒有下崗，但企業(yè)效益每況愈下，工資只能維持溫飽。這是后話了。林希六歲前，都在單位的大院生活，兒時的記憶已經(jīng)清零，從母親和奶奶的回憶中，也能感受到當(dāng)時的紛紛擾擾。奶奶說母親不知檢點虐待父親，母親說奶奶信口雌黃毀她名聲，爺爺是高級知識分子但不善言辭，苦了父親夾在中間，酗酒度日，每天糊里糊涂的過著，母親退休前因為父親上班喝酒沒少去找過他的領(lǐng)導(dǎo)為他說情。

　　林希長大后，每次回到父母單位的大院，踏進(jìn)兒時熟悉的家，腦海中就會浮現(xiàn)出奶奶在陽臺破口大罵，母親在砸門的情景。這是母親在她長大后告訴她的，母親的左手腕上那條清晰可見的疤痕，就是那時砸門上玻璃造成的。

　　奶奶說，母親當(dāng)初看不上智力有點缺陷的父親，在外面有不同尋常的關(guān)系。如果沒有后來的經(jīng)歷，林?？赡軙湍赣H一起仇恨奶奶?？善赣H讓六歲的林希跟著爺爺奶奶去了城里，因為爺爺在那里分了房子，林?？梢匀コ抢锷蠈W(xué)了。

　　這一上，就是十二年。從小學(xué)到高中結(jié)束，林希一直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父母會跟著單位的大巴，隔幾天來看看她。只有寒暑假，她才能回到父母身邊。但那里也沒有什么好玩的去處，林希便天天呆在家里看書，看電視。

　　不記得是幾歲時，有一天晚上，一個叔叔來到家里。父親不在家，只有林希，母親，叔叔。后來，叔叔要走，母親去送，林希聽到臥室有聲音，是那種什么東西撞在門上的聲音。敏感的女孩其實在這之前就感覺到了異樣，她鼓起勇氣從客廳跑出去，看到的是媽媽靠墻站著，在整理頭發(fā)。那個叔叔看到林希，趕緊走了。場面也許尷尬，林希并不記得是如何收場的，大概自己又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回去看電視了。

　　多少年后，這個場景林希還是沒忘。她體諒母親，也可憐父親，她心疼母親，也掛念爺爺奶奶。那些起早貪黑苦讀的日子，是爺爺在天不亮的時候為她搬出自行車，目送她去上學(xué)。是奶奶不到五點起床做早飯，晚上九點為她熱飯等她晚自習(xí)回來。她從沒有讓家人因為學(xué)習(xí)為她操過心，唯一一次成績下滑是剛升入高中，全市的佼佼者集聚一堂，林希從前三名滑到了十一名，她很失落，卻不知道和誰說。

　　好在，林希最后找回了自己的學(xué)霸地位。高考之后，她終于離開了那個讓她不知如何是好的家。

　　但誰能想到，畢業(yè)后，因為獨生子女的責(zé)任感，她又選擇回到了離家鄉(xiāng)不遠(yuǎn)的城市。在自己找工作不如意的時候，陰差陽錯的接受了母親的安排，成了一名國企職工。又在這里買了房子，接了退休的母親來養(yǎng)老。

　　在母親當(dāng)初百般阻撓林希與趙飛陽戀愛的日子，在林希短暫的婚姻生活中，在林希剛離婚的那段時間里，母親總是用她失敗的婚姻教訓(xùn)和經(jīng)驗來教導(dǎo)林希，用她的所見所聞所感來評價趙飛陽和林希的感情。

　　用閨密孫瀟的話說，林希的叛逆期來的有點晚。似乎工作后，她才開始與母親在感情的問題上爭執(zhí)不斷。

　　你和她在一起，是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母親當(dāng)年斬釘截鐵的這句話，讓林希一直如鯁在喉。她對趙飛陽的挑剔和施壓，都變成了對林希的埋怨，也壓的林希時不時的將趙飛陽當(dāng)出氣筒。

　　林希知道婆婆的小心眼，她明白她的婆婆是何等人物，也就不對她抱有期望。但她多么希望，自己的母親也能如同事朋友的母親那樣，常常守在女兒外孫身邊，愿意成為女兒的堅強(qiáng)后盾?？墒牵赣H還是想和剛結(jié)識的朋友去跳舞去旅行，母親還是覺得婆婆照顧孩子才是天經(jīng)地義。

　　“就讓你婆婆看孩子，我得出去玩玩。讓她多看兩個月?！?p>　　每次母親拋出這種論調(diào)，林希無從反駁，心中滿是無奈。

　　也許，是童年的母愛缺乏的太多？讓自己現(xiàn)在與母親的關(guān)系變得如此微妙。我愛你，卻不知如何去愛你。我想抗議，卻不知從何說起。

　　林希也委屈，她沒忘記三年級時，早起趕班車回去的母親在她裝睡時留下的一個柔軟的吻，也是唯一一個媽媽的吻。母親走后，她躲在被窩里哭，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因為母親的離開哭泣。

　　自從戀愛后，林希和母親的心漸行漸遠(yuǎn)。母親本就錯過了她的青春期，沒有陪伴她成長，卻在林希成人后總想指導(dǎo)她的生活。原本沒有第三者的介入，林希還可以做母親身邊的小女孩，可林希長大了，她想去愛?？蓮男∪笔У哪笎酆透笎郏赣H的強(qiáng)勢與父親的懦弱，讓林希根本就不知道在愛情和婚姻里的角色該如何扮演。在她的人生中，這一部分的缺失，使她吃足了苦。

　　“為什么，你就不能幫幫我，讓我度過這段最難熬的日子？為什么，你不能幫我把孩子帶到三歲？如今，我離婚了，我不敢怪你，我也不能怪你，我只能怪自己，忤逆了你的意愿，讓你耿耿于懷從未放下，不愿對我施與援手。我只能怪自己，有了孩子自己不能帶，只能求助親人。我只能怪自己，沒有能力也沒有魄力，處理不好我婚姻里的各種關(guān)系。我沒有資格去怨恨任何人，因為任何人，都沒有幫我的義務(wù)?！?p>　　在林希最絕望的時候，也有過抱著孩子離開這個世界的念頭。雖然轉(zhuǎn)瞬即逝，卻讓她事后想起有些后怕。母親總對她說，不和父親離婚是因為她，說自己命不好，說女兒自私，說后悔嫁到這個家。這種祥林嫂式的喋喋不休，林希最初的耐心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煩躁和麻木。終于有一次，林希平靜的反駁了一句：“你把我生下來，我也沒有選擇。你總說后悔這樣后悔那樣，那我可以后悔嗎？我連后悔的資格都沒有?！?p>　　母親聽了這話，更加暴躁，她大吼著對林希喊：“狗不嫌家貧，你竟然嫌棄這個家！”林希在心里苦笑，她不明白母親何時變得這樣不可理喻，為什么一言不合就變得這樣極端。在林希心中，從未嫌棄過自己的父母，也從來沒有認(rèn)為出生在這個家庭有多么不堪?？赡赣H心中的芥蒂，是她無法抹去的，任何一句無心的言辭，都會被她放大，對號入座，成為撩她疤痕的存在。

　　回憶太痛苦，算了。

　　林希的記性不好，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但這種人通常有個特點，他們遇到的每件事在心里留下的感覺和對人的感情卻特別深，久而久之，記住的不是事情，而是回憶帶來的痛或幸福。她一度認(rèn)為自己的幸福很平凡也很微小但很充實，可如今靜下心來深深扒拉扒拉，發(fā)現(xiàn)不過是刻意把難過和痛苦扔在了角落，被快樂的感覺掩埋地纖毫不見。如今，自己是一定要面對他們了，因為再不翻出來，她就永遠(yuǎn)只是一株忘憂草，不知道如何處理身邊的關(guān)系。

　　其實，就算是最親近的關(guān)系，也不是把心掏出來就能維系的，因為，陽面陰面明暗交界線，連自己都搞不懂的自己，別人又能真的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