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月圓之夜,夜黑風高,紅伊在廂房內躊躇不安,一會兒看看紅木匣子里的紅嫁衣,一會兒看看花鏡里披頭散發(fā)的自己,再瞅瞅桌上的花冠珠釵和胭脂粉黛,此時才發(fā)現(xiàn)當個新娘委實有些麻煩。
譬如這紅嫁衣總共就有好幾樣,紅色抹胸裙,大袖衫長裙,披帛,還有一根不知是該掛在何處的綢帶;再看看那橫七豎八的珠釵花鈿,怎么看都不是平日里自己隨便綰的髻所用的。
想到這些,她頹然地將頭重重砸在木桌上,胡亂地撓著頭發(fā),像模像樣地擺弄著那些物件,只能按著話本里的隨意點畫上了。
庭院內,空無一人,一名著紅嫁衣帶金色步搖的女子背立在一棵火紅似血的楓樹下,文一錢打著哈欠朝女子背影喚了一聲:“姑娘,你是?”
待女子轉過身之后,他驚嚇得連連往后退,嘴里大呼道:“鬼啊,鬼新娘??!”
他這一叫引來了許多人,有昨日在這聽曲看戲的,管事老者,還有一群頂瓜皮的小侍等,他們順著文一錢的目光看去皆嚇得一個踉蹌,除了從二樓廂房里緩緩走下來的著紅色禮袍的沐血一副淡然的樣子。
他氣定神閑地走到文一錢身旁,狠狠地瞅了他一眼之后看向那女子輕聲道:“阿依,過來!”
此時人們才發(fā)現(xiàn)這站在面前之人,并不是什么鬼新娘,而是昨日像話本里走出來的小娘子紅伊。
只是這亂糟糟的頭發(fā);不知道是把胭脂當成口紅,還是口紅當成胭脂的稀奇古怪的妝容;紅嫁衣雖都穿在身上,卻感覺哪里還是怪怪的衣冠。
眾人都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不時還夾雜著文一錢的調侃之聲:“芋頭,你是如何做到把人模人樣的自己弄成這種鬼樣子的,你的招術不會是想嚇死鬼新娘吧?算了算了,看你這樣,還是奴家來當嬌滴滴的新娘子了,是不是啊,沐?”最后這句話,他還故意掉著嗓子說,聲音尖細了許多。
他才說完,身旁的沐血就冷笑地看著他道:“你若再胡說,再不滾,我馬上將你養(yǎng)在后廚的雞給大伙兒做下酒菜了!”
文一錢聽聞頓時臉色煞白,嘴角浮現(xiàn)出一道特殷勤的笑容道:“主子別生氣,我閉嘴,我閉得死死的,我馬上滾,滾得透透的。”說完一溜煙地跑向了后廚。
沐血心滿意足地走近紅伊拉起她的衣袖柔聲道:“跟我走!”
說完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她進了二樓廂房中,紅伊雙頰刷地一下紅了,只能低頭隨著他的步子進了屋,沐血扶著她的身子落了座,站在身后用梳子輕輕撫順她的一頭青絲柔聲道:“小時候常聽娘說,這姑娘啊,最漂亮的就是這一頭黑發(fā),當時她還囑咐我一定要多向爹爹學習,以后好給自己的漂亮媳婦梳頭?!?p> 原來小時候和母后,父王在凡世生活的那些年,他不是什么王世子,他們也不是什么王君王后,他只管像平常家的調皮搗蛋的兒子喚他們一聲爹爹和娘親。
那些時光可比做王世子時幸福得多。
其實他昨晚就知道在雪山之巔長大的她怎么可能懂這些繁文縟節(jié)和婚嫁禮俗,又怎么可能會綰這么復雜的發(fā)髻。也不枉他昨晚將鬼哭狼嚎的文一錢拿來做了自己一夜的練手靶子,今兒個還能派上個用場。
世間所有事,她若不想學,他會就行了。
“你說什么?”紅伊看著鏡子里穿著大喜紅袍的沐血詢問道。
“沒!”
半晌過后,沐血蹲在她身前一邊輕手搽拭臉上懼人的妝容,一邊忍俊不禁寵溺道:“你怎么能把自己化成只花貓。”說完開始為她描眉,不時還輕聲道:“聽說姑娘的眉不能過粗,也不能過細,就是要像這樣輕輕地描,剛剛好。還有這腮紅也不能抹得過多,白里透紅即可?!?p> 他平日里話本來就不多,像這么嘮叨的樣子自紅伊認識他以來,就不曾見過。紅伊面紅心跳地撫住心口仰面看向他道:“沐,你這么會,畫新娘妝,是以前,給誰,畫過么?”
從未,這只不過是昨晚把文一錢的整張臉糟蹋得不成樣子的成果。
這樣想來,他倒是在這方面極其有天賦,抿嘴笑道:“是有這么一個人,那時幫他畫,畫得還挺好笑的?!?p> 紅伊聽聞耷拉著腦袋,兩只手不斷地玩弄著掛在頸上的紅綢帶。忽然一雙溫熱的手覆在她手上柔聲道:“阿依,這綢帶不是掛在這里的,你起來?!?p> “哦?!彼浥吹貞艘宦?,像個人線木偶一樣起身。
本以為沐血會幫她把紅綢帶歸位,沒想到他只是紅著臉,將掛在頸上的紅綢帶取下來遞到她手心結巴道:“你,你衣服穿反了,這,這綢帶是系在腰,腰上的,我出去在門外等你?!?p> 打開門出去時又轉頭補充一句道:“你,要是還是不會,就問我,我就在門外?!?p> 紅伊揉了揉熱乎乎的腦袋,小聲嘀咕道:“沐這是,怎么了,怎么同我,說話一般?!?p> 一門之隔,兩人卻比以往更親近了許多。
待穿戴整齊后,她震驚地看著花鏡里的自己,原來話本里說的姑娘只有穿紅嫁衣的時候是最美的,這句話誠然不是騙人的。
整裝就緒后,他們二人雙雙出了紅塵囂,身后尾隨著零零散散的老百姓,沐血忽然想到什么,便轉身看向管事老者道:“這鎮(zhèn)上或許有沒有什么妖靈作祟?”
“沒沒沒,我們這紅塵鎮(zhèn)常請道士來做過法,從來不見什么妖怪?!惫苁吕险哌B忙說道。
“是啊是啊,不曾見過,從未有過?!逼渌艘残跣踹哆兜仉S聲附和道,還補充幾句道:“你們都是好人,是我們紅塵鎮(zhèn)的福星吶,你們二人此去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來啊!”
還沒等沐血回話,便聽聞一聲尖細的聲音道:“各位放心,有我陪我主子去,我能把鬼新娘打成活新娘?!?p> 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不做聲。
沐血看他一身花枝招展的,一雙大紅唇,慘白的膚色,扭捏的作態(tài),懷里還抱了一只雞,眉頭緊蹙道:“你有病吧,想作陪嫁丫鬟想瘋了。”
“主子這話說得,奴家不是想幫幫你嘛,那鬼新娘多可怕,帶奴家去,你若是打不贏,把奴家送給那鬼新娘,說不定她一高興,就放了你們了,奴家還能憑美色救你們一條小命,呵呵呵!”文一錢邊說邊靠在沐血肩上,畫面甚是令人作嘔。
沐血深感頭皮發(fā)麻,把他推得幾米遠道:“說人話,小心我弄死你?!?p> 文一錢聽聞,一改嬉皮笑臉的臉色,掐腰道:“好吧,其實我就是想去會會這鬼新娘到底是人還是鬼,她和香楹郡主的死有沒有關系。別忘了,這兩件事情都是這一個月才發(fā)生的。”
月兒隱沒在黑夜中,成群結隊的烏鴉從桃林里飛出,只見血色桃林入口處飛來上百只蝴蝶,雖五彩斑斕,實際上仔細一看,這蜂擁而至圍著他們飛舞的蝶兒大多是深藍色,翅膀帶著星星點點的白色。
文一錢見此情形,一把抱住沐血驚呼道:“奴家最怕這花蝴蝶了?!?p> 沐血含笑推開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紅伊,只見她不知何時取了蓋頭,指尖上立著一只蝴蝶柔聲道:“這蝴蝶,和方才,給我們,引路來的,蝴蝶,不一樣?!?p> 聽她這么一說,沐血撫著她的頭道:“看來這群蝴蝶很喜歡阿依,別怕,我們進去吧!”說完將蓋頭重新蓋好之后,右手拉著紅伊,左手隨意拖著害怕蝴蝶的膽小鬼文一錢。
在血色桃林里走了許久,除了越來越多的蝴蝶擁向紅伊之外,別說是鬼新娘,連那失蹤的八對新娘都未曾見到。
“奇怪,這血色桃林怎不似那老頭說的那般恐怖陰森。”文一錢一邊用衣袖撲打著蝴蝶,一邊嘟囔道,末了還加一句:“死芋頭,你快離我遠點,你是不是在頭上抹了什么蜜,它們老是圍著你?!?p> 紅伊聽聞一下取了蓋頭,眨巴著大眼睛看向沐血道:“我沒有抹蜜,那我離你們遠一點就是了?!闭f完忒委屈地瞅了一眼文一錢。
“你,離我們遠一點,走開?!便逖渎晫ξ囊诲X道,拉著紅伊的手邁步離開了文一錢。
果真,那群蝴蝶便紛紛跟著他們走了。
“主子,你竟然選手無縛雞之力的芋頭,都不選武功高強的我,你選我,我能保護你啊?!便对谠氐奈囊诲X匪夷所思道。
“不用!”
“我也能保護他。”二人皆留下一句話便走了。
紅伊轉頭看著沐血,握緊了自己手上的影魄,她也要保護他。
“傳說中的血色桃林,是鬼新娘葬新人的墓地,昨日還聽一小兒還背了一首詩形容這血色桃林,大概是:樹滿桃花新人血,樹下黃土新人骷?!甭浜蟮奈囊诲X追上來道,末了又笑嘻嘻道:“話說這什么意思?我的理解是:被送來的新人在樹上寫桃花兩字,發(fā)現(xiàn)寫得不好看,二人就在樹下抱頭痛哭。”
紅伊聽聞驚得再一次掀了蓋頭,發(fā)火道:“文一錢,你平日不讀書,沒文化就算了,拜托你用點腦子想好不好,要是真是這么理解,那鬼新娘估計都要笑了活起來了。”這句話一氣呵成,中間沒有任何停頓和結巴。
二人瞠目結舌地看著她,異口同聲道:“你不結巴了!”
還沒等紅伊回答,沐血一下抱住受驚的文一錢道:“多虧你的沒文盲治好了阿依的結巴。”
“此外,那句話的意思是樹上桃花染滿了新人的鮮血,樹下黃土埋著的全是新人的骷髏?!便逖鲋募绨蛞馕渡铋L補充道:“回去還是多讀書,總歸是有好處的?!?p> 說完眼神黯然地看向紅伊無可奈何道:“會說話了是好事,可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隨便自己掀蓋頭?!?p> 就算是做戲,也要做全套。
所以蓋頭只能他來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