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過后是寂靜，先前越是熱鬧，熱鬧消失后就越是寂寞。
孫管家平靜地收拾著別家送來的各樣禮物，收拾好了便該去休息，只是今日他還沒有見過阿明，心里隱隱有些失落。
說來也是他對不起阿明。
十幾年前，阿明的母親生了一場病，看過了大夫，說是不能根治，只能靠每日吃藥維持性命，他也是為了能多賺些錢給她治病才來到了王府內(nèi)做事。
從一個普通的下人做起。
阿明的母親一開始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是很嚴(yán)重的，還經(jīng)常做著小東西拿出去賣，看他時常很晚才回家也埋怨過他：“我已經(jīng)病了，你別太辛苦再生了病，阿明也需要你。”
孫管家猶豫后應(yīng)下：“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別再做那些東西了，也別想太多，安心養(yǎng)病就行?！?p> 阿明母親露出笑：“你也別想太多，我自己的身子怎么會不清楚，只是小病而已，其實(shí)藥也不用吃，你是為了給我買藥才會早也做晚也做吧，太浪費(fèi)了?！?p> 孫管家生氣地喊道：“怎么會是浪費(fèi)？”
阿明母親受了驚嚇看著孫管家。
孫管家意識到自己發(fā)火嚇到了她，往邊上看去撒謊道：“你也知道你只是小病，那就趕快吃些藥早點(diǎn)好起來，也好早點(diǎn)在家替我照顧我們的阿明，免得他和那些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人混在一起?！?p> 阿明母親低頭，眼含失落道：“也對，那我就多吃些藥，希望能早日好起來。”
孫管家安慰說：“睡吧。”
等熄了燈，他卻閉著眼睛很久沒有入睡。
那時候，他忙著在家中，醫(yī)館，還有王府這三個地方奔波，晚上才會見到一面已經(jīng)睡著的阿明，他看著阿明漸漸長大的臉，想要摸一下卻又怕吵醒他便忍住了。
回到阿明母親的房間，她也靜靜睡著，面色卻比之前還要差。
或許是他的動作太大了，每次回來都會驚醒她，這回也是一樣的。
阿明母親起來些靠在墻上小聲地說：“我怕我的病會傳給阿明，你能不能帶著阿明一起去做事，他說過也想和你這個父親一起。”
孫管家想安慰她，見她好像是知道了一切，目光直直地看著他，心里也有些難受只能答應(yīng)：“明天我就會和阿明說。”
“還有?！卑⒚髂赣H停頓了下，艱難道，“帶走了他就不要經(jīng)?；貋砜次伊?，我也怕會把病傳給你，吃了這么久的藥還不好，應(yīng)該不只是小病了。”
孫管家驚訝地看著她，沒有立刻開口回答。
阿明母親忽然激動起來：“帶阿明走，算我求你了?！?p> 孫管家扶著她，不情愿地低下頭。
第二天，他去找阿明，說了要帶他去王府住下，阿明卻質(zhì)問著他，狠狠指責(zé)他：“你要丟下母親不管嗎？要走你走，我不走。”
孫管家開口解釋：“我是想多賺些錢給你母親治病?！?p> 阿明喊道：“你能多陪著母親一些，她的病自然會好?！?p> 孫管家搖搖頭，要去碰阿明的頭，阿明卻往邊上閃開了，他愣了下只好收回了手：“你還小，不明白，你母親的病沒有那么簡單。”
阿明輕笑：“我不明白，既然你非說我不明白，那你就講明白給我聽，我看你分明是當(dāng)習(xí)慣了那王家的走狗?！?p> “住嘴?！?p> 孫管家聽到走狗兩字立刻氣得又伸出了手，阿明閉上了眼睛，他見阿明害怕還是沒有忍心下手：“今日不許出去玩，你給我好好在家反思。”
他走后，阿明才睜開眼一臉怒氣：“反思？該反思的人是你?！?p> 孫管家出了家門先去了醫(yī)館買藥，他說了阿明母親的現(xiàn)狀，大夫說要加大藥量，不然便會病得更嚴(yán)重。
可是他每日賺的錢既要維持三人的日常開銷，又要給她治病，再要多出錢買藥實(shí)在是不夠。而且他已經(jīng)幾次三番透支工錢了，王家的夫人還肯繼續(xù)留他，還給他當(dāng)管家的機(jī)會，他又怎么能開得出口說要再借些錢這樣的話。
面對大夫的詢問，他只能回答：“知道了?！?p> 帶著藥回到了王府，在王母身邊服侍時，王母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問他是不是家中發(fā)生了麻煩事。
他沒有明說，只是說自己的兒子不讓他省心。
王母笑出來也沒有多問，說他兒子和她兒子都是一樣的，或許要等他們長大了才會明白他們的苦心。
孫管家點(diǎn)了點(diǎn)頭。
晚上回去，他沒有見到阿明，怕阿明母親擔(dān)心也沒有多問。
她又問起他來：“你今日去醫(yī)館，大夫是怎么說的，是不是說我無藥可救了?！?p> 孫管家安慰說：“不是，只要多吃些藥就會好的?！彼吹剿壑械慕^望，心中不是滋味地躲開了視線。
阿明母親輕笑：“你不用再騙我了，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即便吃再多的藥也不過是茍延殘喘，是我拖累了你和阿明。”
孫管家扶著她急著勸道：“你相信我，我不會讓你有事?！?p> 阿明母親反問：“那你相信我嗎？”
孫管家不解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阿明母親推開了他的手，指著門外道：“那么，從今天起，你就不要再進(jìn)這個家門，帶著阿明離開這里，不要再管我了。”
孫管家站起來盯著她顫抖著說：“我不會丟下你的?！?p> 阿明母親又撐起身子看著孫管家平靜地說道：“如果我看到你回來，我就算是爬也會爬離這里?！弊詈髱讉€字卻咬牙切齒起來。
孫管家見她反復(fù)無常，心中更是悲痛，猶豫著說：“那你先好好休息，我會帶藥過來的，放在門外，你記得讓阿明煮給你喝?！?p> 他怕再惹她生氣，當(dāng)晚便走出了家門，靠在王府的大門睡了一晚。
后來他想通了，只要他努力做事，有了錢治好了她的病，一切都會變好。他也就拋開了一切，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要安心替王家做事，有了錢就去買藥回去放在門外。
他想要見一眼阿明母親，她卻把房門和窗都關(guān)上，而阿明也不在家中。
久而久之，他麻木了，直到阿明母親去世也是鄰居跑來告訴他的，而他回去的時候，阿明也不見了。
他以為阿明生著他的氣也還是會來找他的，阿明知道他在王家做事，所以在見到阿明之前，他都不能離開王家。
孫管家推開了王府的偏門，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了出來，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今日是中秋，本是團(tuán)圓的日子，卻只有他冷冷清清，孤身一人。
阿明是來找他了，只是阿明變得連他也認(rèn)不出來了，而阿明每次來，都是要錢的，他已經(jīng)是王府的管家，一個人存了不少錢也就沒多問便給他錢了。
只是阿明到現(xiàn)在還不肯認(rèn)可他這個父親，見了面也都是叫他孫管家。
唉。
低頭一聲長嘆。
再抬起頭時，眼前卻出現(xiàn)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路口徘徊，即便天色已黑，孫管家還是認(rèn)出了那人是他的兒子阿明。
“阿明，你怎么來了？”孫管家欣喜地伸手招呼，急著往前走了幾步。
阿明見被發(fā)現(xiàn)，面露不滿還是向著孫管家這邊趕來，他和高巷齡他們分開后還不想回去睡覺，本是想隨意散散心的，沒想到走著走著便來到了這里。
也好，去看看孫管家這個老家伙今日是不是忙得累死累活了。
孫管家還未等阿明開口便拿出了錢袋說：“阿明，今日是中秋，梓後他又溜出去了，或許是和哪家小姐一起相會去了。”
阿明不屑，又在說著王梓後的事，到底誰才是他的兒子。
孫管家見阿明不悅，將錢袋塞到阿明手中繼續(xù)說：“阿明，你也不小了，該找個妻子收收心了，今日是中秋，你有喜歡的女子也該叫她一起出來玩。”
阿明握著錢反駁道：“天都這么黑了，我還去女子家，不是會被當(dāng)成流氓了，我只是地痞，可不想當(dāng)流氓，孫管家，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孫管家忙著搖頭：“不是，阿明，我怎么會害你呢?！庇中α诵?，“今日也晚了，那你拿了這些錢改日請你喜歡的女子出來，一起吃頓飯，如果你愿意的話，也可以叫上我?！?p> 阿明見孫管家瞧著他，嫌棄地甩開了孫管家還放在他手上的雙手，孫管家立刻失落地低下頭，他也就瞧見了孫管家臉上的皺紋還有頭上冒出了幾根白發(fā)。
“知道了。”阿明看向一旁猶豫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父親。”
孫管家欣喜地抬起頭問：“你說什么阿明，是不是聽錯了，你剛才叫我父親了?！?p> 阿明不耐煩道：“沒聽錯，你沒聽清我也不會再喊第二遍了?！?p> 孫管家笑著說：“好好，不急，外面冷，我們進(jìn)屋去說?！?p> 阿明看了看，沒有跟上去。
孫管家又回過頭來問：“阿明，怎么了？”
阿明咬了咬牙，他討厭這些有錢人，也討厭自己不是有錢人，如果他有錢，他們也不會奪走父親。如果他有錢，母親也不會因?yàn)槌圆黄鸷玫乃幎惶焯焯撊酢?p> 可說到底，也是怪他小時候不學(xué)無術(shù)，跟著那些地痞無賴一起鬼混。
他其實(shí)已經(jīng)不怨恨王家了，只是王伶兒的母親劉氏這般兇狠，王梓後又是王伶兒的表哥，他就莫名仇恨起這里。
他不想進(jìn)去。
在阿明猶豫間，王梓後也剛好走了過來，他笑著和孫管家打著招呼：“孫管家，我回來了，母親她怎么說的，現(xiàn)在睡了沒?！?p> 孫管家笑笑：“梓後，你回來了，夫人她知道你出去玩了，看在今日是中秋想你是相會佳人便沒有怪罪，只是現(xiàn)在還在等著你團(tuán)聚。”
王梓後點(diǎn)頭看了眼阿明：“你是孫管家的兒子吧，我聽他說起過你，你也趕快進(jìn)來吧。”他拉起了阿明的手往里走。
阿明又甩開了王梓後的手，低頭道：“我要走了?！?p> 王梓後停下輕笑：“你是怕了嗎？”
阿明微愣，王梓後的意思是他知道了他是那個傳播謠言的人。
“怕和你父親團(tuán)聚?！蓖蹊麽崂^續(xù)說，“我可真是羨慕你，還能有父親?！?p> 阿明驚訝，隨后想起，王梓後的父親早就死了。
王梓後看著孫管家，見他一直注視著阿明催促道：“孫管家，天冷趕緊回去吧，他不想進(jìn)來就把門關(guān)好，免得冷風(fēng)再吹進(jìn)來。”
孫管家猶豫了一會，垂下眼轉(zhuǎn)身往回走。
阿明伸出手：“等等，父親，今夜我和你一起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