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棠正回宮的時候,宮里也正派出許多人去找她,鋤菱在宮門口來回徘徊。宿棠下馬后,還未來得及回南熏,便先去了寒水宮。
“娘娘不行了?!?p> 宿棠的斗篷被風(fēng)吹得揚了起來,她急奔過去,耳邊還掛著昨日的落葉。
這么快,就到了末尾。
幾個宮人匆匆尾隨其后,鋤菱說,王后自昨日晚上就咳個不行,發(fā)著燒,所有大夫都來瞧過了,現(xiàn)跪在宮門,王上陪了她一夜,至今已是多出的氣而少進的氣了。
宿棠的腳步一刻也沒能停下,若不是旁人扶著她,轉(zhuǎn)彎的時候,她就要撞到兩邊的墻。
寒水…寒水…她猛的想起當年在牢中她遞給她的手絹。
她心里已下了決心。
“國師…”寒水宮里黑壓壓跪了一片,眾人只見得頭頂,不見面孔。
尚訣從房中跑出來。
鋤菱接過宿棠的斗篷,宿棠進房去,一個小廝擋住正也要往里走的尚訣。
“王上,國師說,她一個人進去就可以了,還請王上…稍做休息?!?p> 尚訣望著高高的緊閉的房門,一時間失了言語。
“宿棠……”寒水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
“我答應(yīng)你?!彼尢膬刹缴锨叭ノ兆∷氖帧?p> “宿棠…對不起…如果不能出宮,活著和死了有什么區(qū)別…不如我死了,也不必再去害人…”寒水臉上已是淚如雨下。
“你沒有害人。”宿棠顫抖著手從袖子里掏出一個檀木盒,打開它,里面一顆小小的丸藥。
“吃了它?!彼炔患按亟o寒水喂下,寒水兩只眼睛已經(jīng)被淚裝滿了,她哽咽著,咽下宿棠另一只手遞過來的水。
“這便是假死藥。你喝了它,騙過王上,騙過所有人,剩下的,我來安排?!?p> “宿棠…”
“沒關(guān)系,反正我欠他的,也不止這一樁?!?p> 寒水已經(jīng)不能說話,宿棠扶她躺好??此凉u漸閉上的雙眼,思緒忽回幾天前。
那時寒水告訴她,她有一個深愛的人,卻不是尚訣,可是這深宮,她只有一種方法出去,那便是死。
她跪下求她,說只有宿棠能幫她,如果宿棠不來,她便真的死在太后的手中。
她深知自己不配得到愛,可她不想再去害別人,她將一封密信遞給宿棠,告訴她,憑著這個,可以給太后的勢力重重一擊。
宿棠收下了信。但其實,她更記著的是那日在牢中她遞過來的手絹。
同時她也明白,如果不是寒水,可能她也早被太后下以毒手。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她至少幫過自己。
是呀,她還記得,當年宮里那個小小的,早早就把自己打扮得厲害的王后,總是躲在墻角,偷偷的又小心翼翼的,一旦被發(fā)現(xiàn),又好像厲害的不得了。
于是時機剛剛好。宿棠跪在當?shù)?,額頭緊緊貼在地上。宮人開門,尚訣跨步進來。
宿棠轉(zhuǎn)了個方向,跪向尚訣。
“臣無能。”
尚訣一下子全明白了,宮內(nèi)宮外頓時只能看見所有人的頭顱,戴著頂冠的,都朝向寒水宮。
鋤菱,以及所有寒水宮里的大小丫鬟,啜泣成一片。
“你害死了她?!鄙性E站在當?shù)劂读撕靡魂嚕S久,他轉(zhuǎn)過頭看著匍匐在地的宿棠,一字一句地說。
宿棠的心口頓時好像被什么東西擊碎了。她想過尚訣可能會很生氣,可能會大吼大叫,可能從此再也不見他,可當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宿棠的眼淚一下子差點沒忍住。
“臣…有罪?!?p> 尚訣噙了滿眼的淚水她沒有看見。
“來人啊,將這個徒有虛名的國師,關(guān)入南熏,從此再不準踏出南熏一步,擇吉日,商量另選國師之事?!?p> 回過頭來,尚訣絕望地看一眼宿棠,兩三步上前到寒水床前。
她早該知道,寒水在他心中的地位。她這樣奪去他的愛人,他恐怕要恨死自己了。
于是從此再也不見我,我宿棠再也不是他的國師。
第三日,舉國大哀,聽下人們說,那動靜倒是僅次于國師喪禮的動靜。
宿棠一身素衣坐在臺階。
抿一口茶,院中的海棠花都只剩了枯干,就好像她一樣。
“長公子呢?”她轉(zhuǎn)身去問身邊的宮人。
“長公子一早出去了,王上正在氣頭上,他想著找個機會,替您求求情,看能不能官復(fù)原職。”
宿棠放下手中的茶盞,“好了,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p> 寒水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此刻恐怕已經(jīng)在宮外了,而那棺槨里放著的,被層層包裹起來的人,此刻也該送到陵墓了。
“出來吧?!彼尢牡卣f了一句,一個赤紅衣裳的女子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太后要的東西呢?”
“我要見慕遲?!?p> “你交出東西太后自然會讓你見他。”
“那你們殺了他吧?!憋L(fēng)撫過,眼角的鬢發(fā)隨著風(fēng)一起吹舞著。
紅衣女子一笑,“你如今也不是國師了,殺了你,也不會有人追究?!?p> 宿棠沒有說話。
“只不過要耗些力氣在南熏找那東西,如果你不配合,我們耗力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p> 宿棠起身,伸出手,赫然掉出一個拴著繩的朱紅的管。
紅衣女子見狀奮力上前去奪,宿棠一個轉(zhuǎn)身,使那人撲了個空。
“就算你們得到了彤管,知道怎么打開的,也只有我一個人。你拿回去又有什么用?”宿棠挑唇笑了一下,“不如幫我約個太后的時間,我們談?wù)???p> 紅衣女子冷哼一聲,“后會有期。”
宿棠望了一眼她遠去的背影。慕遲,等我來救你。
這一等,便是半月有余,有那么一恍惚,宿棠甚至覺得太后可能不要這東西了否則她怎么還遲遲不來。寒水的喪禮過去了許久,尚訣的心也平復(fù)了許多,長信坐在一邊,打算跟宿棠商量怎么說服王上讓她做回國師的事。
“不必了,褚國這么大,人才濟濟,哪里缺我一個?!?p> “可是新的國師來了,你就要被放逐…”長信皺眉道。
“省的我自己去天涯?!彼尢恼f這話的時候,一臉風(fēng)淡云輕的樣子。
“你說什么傻話?”長信不依不饒,“你以為國師是什么人想做就做的嗎?”
“不然呢?”宿棠轉(zhuǎn)頭直逼著看他。
長信不明白眼前他日日心心念念的人,竟不知民生疾苦,不懂得國富民強,不知道國師相對于王國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她是整個國的靈魂……也是他的靈魂。
“好。”長信苦笑一聲,他心中許多不甘心,她只是太小了,她還沒有許多機會去宮外看一看,如果她看過了,她一定不會這么說。
“那你,注意身體,我先回去了。”說罷,他拂衣去。
宿棠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她明白,尚訣身邊其實真正缺的,是長信這樣的人,像她這樣的,算得了什么呢?不如一杯黃土,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