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苦立在高臺上，來自祭陣四方的浩浩狂風(fēng)吹亂了他紛拂至腰間的白發(fā)。它如霰雪紛飏，如蛇龍狂舞，環(huán)繞著他那副英姿勃勃而挺拔的少年身形。
云苦那頭白發(fā)曾短至齊耳，最近幾年才留長了。雖然他還是那個經(jīng)年不變的冷峻少年貌，但經(jīng)歷了仙修入侵以來的這么多事，他終究是已經(jīng)磨礪長成。再也沒有任何稚嫩和猶豫。他已經(jīng)是個位高權(quán)重而強大無匹的九重天大修士了。相應(yīng)地，他也承擔(dān)起了來自整個郁家和整個魔道更多、更廣的壓力。正如此時，所有人還都處于入道者離去的群龍無首狀態(tài)中，他就已經(jīng)第一時間想辦法挽救這一落千丈的局勢。他竟是想要以己身代替家主繼續(xù)啟動祭陣，如此大膽，如此瘋狂！
除了我也沒有別人了。——云苦心道。
魔道，魔門，他們這個道統(tǒng)是何等的強大，又是何等的自私自利。云苦不是不知道今晚仙修攻進來的時候其他那些魔門在郁家背后干什么趁火打劫的事，但他卻不能去管，沒法去管，只能跟著家主專注把寶押在祭陣上，想著打完這場翻身仗再向他們討還。或許這就是他們總是時不時敗給仙道的原因吧。他們總是不團結(jié)。再危急的時刻都只想著自家利益。不說整個魔道，就連他們郁家一個魔門內(nèi)部也是如此?，F(xiàn)在的郁家到底有幾個人清楚今晚祭陣的成敗決定了郁家今后的興衰呢？若是再敗，他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們郁家的所有努力因祭陣暫停而半途而廢，付諸流水，同時入道大能們消失，沒有他們從金字塔尖自上而下約束著大家，各大魔門內(nèi)斗就在眼前了，他們郁家恐怕也不會有什么好的結(jié)局。云苦不愿，也不能看到這樣的事發(fā)生。
他不是血傳。他不過是個道傳而已?？尚Φ氖?，如今郁家恐怕就只有他一個不姓郁的道傳之人是能全心全力為家族付出的。當年他在郁氏統(tǒng)治的凡人王朝學(xué)武堂中掙扎，家主大人從夜色中親自降臨，面帶欣賞地向幼小的他伸出一只手，他從此就決心要一輩子回報家主，回報這個選拔了他、傾力培養(yǎng)了他的魔門，這么多年以來他也這么做的?；蛟S當年的學(xué)武堂一夜，就是為了成就如今的這一刻吧?！裟転橛艏覡奚?，他甘之如飴。
一陣無比沉重的山岳之力，忽而加身。
那是整個祭陣啟動之時造成的傾軋力赫然壓上了云苦一身。黑龍形態(tài)的九重天道心魔影從他背后沖天而起，如發(fā)怒般沖著云霄咆哮，咆哮之中卻帶了一點點惶恐的哀鳴。那是因為它實在承受不了這原本是為入道者下界化身而設(shè)計的力度，原本算是強大的魔影隱隱有了某種被撕裂的跡象。
云苦咬緊牙關(guān)。哪怕道心魔影、渾身血肉和骨骼都因本能的求生欲都瘋狂叫囂著逃避，可他卻仍如釘子般站在高臺中央，連脊背都紋絲不動，保持著挺直。
絲絲血紅從他的唇邊滿溢而出。然后又有一絲同樣的顏色，從他眼角如淚般滑落。
不過他不管不顧自尋死路的行為倒也不是徒勞無功。只見高臺之上，少年纖細的身影瞬間就被重新涌上的魔念波浪吞沒了。陣中各方渙散的諸方魔像重新一點點聚齊，要凝不凝，時現(xiàn)時散。
……還差了一點。
就差這一點。
云苦壓抑不住地從喉嚨里爆發(fā)出一聲怒吼。全身經(jīng)脈和靈骨開始寸寸粉碎。然后，他那百多年來賴以依靠的黑龍魔影赫然脫離了他全盤崩潰的肉身，帶著一股一往無前之勢，沖向了夜空！
一種雄然磅礴的境界隨之節(jié)節(jié)攀升，卻很快潰散了沖勁。掙扎，再掙扎。最后力竭而止，不甘心地卡在了中途。
天上的“魔道”微微動了，竟從緊張的收縮態(tài)中分出了一小縷額外的天機，往這里“看”了下來。
“……”旁邊沒來得及攔住云苦找死的郁家長老驚得五體投地，——云長老竟在絕境之中突發(fā)奇想的想出了他能以修行者身強行代替家主的一條路子。
他要以他如今的九重天修行境界，入道。
就在這里入道。
既然是只有入道者的下界化身可以完全啟動祭陣，那么云苦就干脆自己當場攀升入道，再用入道之力，掌握陣眼！哪怕他才九重天初階，根本不可能真正入道成功，這種揠苗助長成的“半步”入道狀態(tài)也保持不了多久就會徹底潰散，救之不及。但有那一瞬，也就夠了。只要他能抓住那一瞬趁機啟動祭陣，哪怕接下來身死影消，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
“云長老！”那位郁家長老見事已至此，也只得肅然道，“可需我們護法？”
旁邊的其他郁家長老一個個往高臺下聚集而來。他們是郁氏門下最忠誠的修士，是云苦唯一可以依靠，與之攜手挽回家族敗局的一群人。
“不必護我，”已經(jīng)看不見人的濤濤魔浪之中，傳出了云苦艱難而微弱的聲息，“——護陣！”
通天祭陣最中央陣眼，因郁家家主的離去而暫停了片刻之后，終于又攝取到了新的入道之力，重新運轉(zhuǎn)了起來。
于此同時，祭陣邊緣卻也傳來了喧嘩。
那是被攔在關(guān)卡外的那些虛極仙宗仙修，終于突破了阻礙，攻了進來。
……
歐陽仇第一個沖進祭陣，陣中場景一映入眼簾，他就道了一聲不好。
只見那陣中央那高高的臺上已如魔念之海，一渾身鮮血的白發(fā)少年冷冷而立，鋪天蓋地的漆黑魔浪宛如他麾下如指臂使的千軍萬馬，恭敬地將他擁簇在其中。在他頭頂上方半空中，一條猙獰兇惡的黑龍不斷盤旋，哀聲怒嘯。
歐陽仇正望過去，那少年恰巧也聽到動靜，望了過來。
視線相撞。于是，仙道修行者的精英弟子領(lǐng)袖，與魔道修行者的精英弟子領(lǐng)袖，在他們遙聞彼此姓名幾十年之后，終于第一次見了面。
這是狹路相逢！
微生天海
有件事要說明一下：因為快要上架了，所以下一章我將直接開新卷，即第三卷《謫仙帝國》。實際上劇情還沒到第三卷呢，第二卷《重返鯨舟》還有好多內(nèi)容沒寫完，我只是把第二卷最后這些章節(jié)提前放進了第三卷而已，希望大家不要介意……（→_→并沒有人在乎你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