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不停地下著,每個人的心情都像這陰雨天一般,淑嫻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剛才還握著自己的手跟她說話,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去了另外一個世界,真的沒有辦法面對,沒有辦法接受。
張楊依靠在墻邊,雙眼發(fā)呆,他不理解這是為什么,不理解發(fā)生的一切。媽媽為什么會極力反對別人救爸爸,為什么她不問青紅皂白就斷然拒絕了木村先生的幫助,如果,如果當時媽媽沒有推開山本先生,那么爸爸也許還有救的,為什么,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
“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爸爸不會死!”被悲痛沖昏頭腦的張楊不顧一切的沖到母親的面前,大聲的指責她。
淑嫻也沒有力氣面對兒子的指責,出現(xiàn)這種狀況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何況是她呢?她呆呆的站在那里,看著眼前的兒子,那是他的爸爸,是她的丈夫,是她決定相濡以沫,一起走過一生的丈夫啊!
她該如何跟兒子解釋,告訴他那個日本人就是他的親生父親?告訴他是那個日本人曾經(jīng)拋棄了他們母女?告訴他眼前逝去的不是他的親生父親?他會相信嗎?他能接受嗎?他會坦然面對這突然發(fā)生的一切嗎?
在同樣的雨天,她離開了木村家族,經(jīng)歷一番生與死的考驗之后,在認識了山林之后,就發(fā)誓把這個秘密隱藏在心里,不會讓其他人知道,她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像其他孩子一樣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有爸爸媽媽愛護,能夠快樂的成長,這一切她做到了,她的兒子不應該承受由于她的錯誤而帶來的任何懲罰,他是無辜的,所以他知道的越少越好,這樣他依然可以像原來一樣簡單快樂的生活,盡管爸爸走了,可是時間會沖淡一切痛苦的,但是如果在他的內心產(chǎn)生仇恨,那么這種恨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就像發(fā)酵在心中的老酒,越來越濃,這會麻醉他走上歧途的,一個生活在仇恨中的孩子怎么會快樂呢?
不!我不能告訴他真相!
讓他恨我吧!
讓這個秘密永遠都成為秘密吧!
“對不起,小楊,我不知道會這樣,真的不知道……”淑嫻酥軟的身體順著墻無力的滑了下來,“我只是不想讓他們碰你的爸爸……”
“小楊,我不想解釋了,你就恨我吧,是我害死了你爸爸,是我害死了他啊……”
“是的,我恨你,我一輩子都恨你,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三天后,同樣的陰雨天,張楊把自己的父親安葬了。
父親一生馳騁商場,前來悼念的人很多,木村先生也來了,這令張楊大為吃驚,父親生前沒有和日本人做過生意,雖然他不說,但他的骨子里是一直抵制日本人的。
木村先生一身黑長衫,帶著墨鏡,黑色的禮貌,他的貼身侍衛(wèi)昆侖也是一身黑色調。
“節(jié)哀順變?!?p> “謝謝?!睆垪疃Y貌性的向他鞠躬。
葬禮結束了,人群漸漸散開了,張楊再次向父親畢恭畢敬的鞠了三躬,他站起身來,身邊站著一個淚眼婆娑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母親,她的臉色蒼白,眼睛紅腫,明顯消瘦了很多,張楊的心里不禁顫動了一下,很痛,很痛。
雨依然不停地下著,墓碑上的鮮花花瓣掉落,一片片順著雨水流淌下來,沾染著污泥,打著漩渦,風吹過,漸漸消失在視野內。
“小楊……”
張楊痛苦的閉上了雙眼,別過臉去。
“小楊,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我不奢求你原諒我,我只希望你以后會開心快樂——”
“住口!說得容易,怎么會快樂?連老人家最后一個愿望我都沒有辦法滿足,你讓我怎么快樂?”快樂此時此刻對于張楊來說是一個奢侈的詞匯了,他已經(jīng)麻木了,快樂是什么,快樂的感覺是什么,他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了,此時此刻的他,是那么的孤獨,那么的落寞,他多么希望身邊有一個人可以分享他的痛苦。
父親慈祥的笑容在墓碑上是那么的蒼涼,雨水流淌在他的面頰,仿佛他在流淚,也許他是舍不得他的家,他的兒子吧,又也許他不想看到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吧。
張楊痛苦的轉過身,一步一步的離開了墓碑,每一步都有千斤重,每一步都那么艱難,每一步他都會聽到爸爸在呼喚他:“小楊——小楊——”
“爸爸,我會來看您的?!?p> 灰暗的天空下,山林的墓碑前只剩下一個人,他的妻子,他一生唯一珍愛的女人——淑嫻。
她穿的很少,黑色的禮服和頭發(fā)在不斷的滴水,卸了妝的她臉色更加的蒼白難看,凌亂的頭發(fā)貼在額頭上,她胡亂的撥弄了一下,緩緩的走向了墓碑,伸出雙臂,抱住了墓碑,就像抱著丈夫冰冷的身體一般。
“山林,我來陪你了,離開你已經(jīng)三天了,想我了嗎?”
“怎么不說話?難道你也恨我嗎?我們擁有共同的秘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它只屬于我們兩個人,我知道你現(xiàn)在是最可信的了……”
風吹過墓碑周邊的蒿草,沙沙作響。
“什么?你渴了?是啊,我就知道你離不開酒的,所以今天我給你帶來了特別的酒,就算是我對你的補償吧……”
淑嫻自言自語著,親昵的撫摸著墓碑的每一塊,撫摸著照片,緊接著,她從隨身的包中拿出了一個閃閃發(fā)光的匕首,伸出自己的手腕,微笑著說:“山林啊,你張開嘴,喝酒了……”
就在她把匕首對準自己的動脈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后的大叫:“住手!”
淑嫻驚訝的轉過頭,不遠處跑來的一個熟悉的身影,茫茫大雨中,越來越近,終于看清了面孔:是木村先生!
“惠子,不要??!”
“惠子,不要?。 ?p> 淑嫻握著刀的手漸漸軟了下來,就在木村跑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又緊緊地抓住了刀。
“你要干什么?”她緊張的看著他。
“惠子,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木村比她更緊張,額頭上浸出了細密的汗珠,與雨水混在了一起,是酸是咸,流入口中,只有他自己可以體會得到。
“你叫我什么?我不是什么惠子,我叫章淑嫻?!北涞挠晁蛟谑鐙沟哪樕?,似乎讓此時的她恢復了神智,漸漸清醒過來,語氣平靜下來。
“不,你是惠子,你的眼睛我認得?!?p> “你認得我的眼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淑嫻仰天長笑,空曠的墓地里回響著她凄涼的笑聲,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
突然笑聲戛然而止,淑嫻怒目而視:“你瘋了?你仔細看看我,你還認得我什么?”
“對不起,淑嫻,我知道你恨我,可是請你不要這樣,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可我也很無奈啊……我不知道會這樣啊……我也是后來才——”木村看著眼前這個憔悴的女人,他要把埋藏在他內心的愧疚終于說了出來。
“住口!不要說了!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么!請你離開我先生的墓地,馬上離開,我不想看到你,快點滾!”淑嫻揮舞著匕首。
看到淑嫻手里依然握著匕首,木村先生也急了:“惠子,惠子!請你放下刀,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你還有孩子啊,你的日子還長著呢!”
“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就死在這里!”刀已經(jīng)放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惠子!我走!我走!可是你先把刀給我好嗎?”木村先生一步一步的向淑嫻移動,“你要想想你的孩子張楊啊,他還年輕,已經(jīng)失去了自己的父親了,難道你還想讓他失去母親成為孤兒嗎?難道你愿意看到你的孩子那么可憐嗎?”
“小楊——”淑嫻的心漸漸動搖了起來,她的腦海里一遍遍的閃現(xiàn)小楊父親逝去是他痛苦的眼神。
“住口!說得容易,怎么會快樂?連老人家最后一個愿望我都沒有辦法滿足,你讓我怎么快樂?”
“如果我死了,那么可憐的小楊該怎么辦?我已經(jīng)對不起他,不能在讓他背負孤兒的名分,我可憐的孩子——”
看著淑嫻的目光漸漸悠遠,放松了警惕,木村先生沖上去奪刀,可是受驚的淑嫻在驚慌之中大叫著:“放開!你放開!”
在兩個人的爭執(zhí)中,突然一股血水流了出來,緊接著木村先生蹲了下來,他的腹部不斷有鮮血噴涌出來,混著雨水,赫然醒目。
“啪”的一聲,淑嫻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
木村先生一只手捂著腹部的傷口,一只手撿起地上沾著血的刀,用盡全身的力量一拋,遠遠地扔在了遠處,他再也站不起來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一郎!一郎!”淑嫻撲在地上看著滿臉大汗的木村先生著急的大叫著,“一郎,我不是有意的,你怎么樣?”
木村先生喘著粗氣抬起頭,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啊,惠子!”話音剛落,就昏了過去。
“一郎!一郎……”
醫(yī)院里。
二十幾個彪莽大漢站在醫(yī)院門外,昆侖焦急的從手術室的這邊走到那邊,那邊又走到這邊,一遍又一遍,地上的煙頭,一根,兩根,三根……
三個半小時后,山本先生滿頭大汗的走出了手術室,看到昆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老先生已經(jīng)脫離了生命危險,不過要修養(yǎng)一段時間。”
昆侖也長出一口氣:“請問醫(yī)生,需要修養(yǎng)多長時間?。俊?p> “這要看老人調理的狀況了,眼下老人的血壓偏高,呼吸還有些問題,離不開氧氣罩,需要在醫(yī)院里觀察啊,我估計要一兩個月吧,如果情況好一些,至少需要半個月?!?p> “?。堪雮€月?這怎么行呢?眼下里這邊的生意還沒有處理,大少爺還被關在中東的監(jiān)獄里,生死未卜,日本方面的生意放不下,只剩下中朋少爺了。”
幾天后,昆侖收到了一個神秘的包裹,指明要交給木村先生,當木村先生看到包裹上的字體時,非常的激動,笑著說:“是惠子,是惠子!”
包裹里是一封信:
一郎:
我不是你說的惠子,你說的惠子早在二十三年前就已經(jīng)死在大江里了,請你以后不要找我,不要打擾我的生活,不要打擾張楊的生活,謹記。
她就是惠子啊,她的字還是那么的纖細柔順,她是騙不過我的眼睛的,這么多年,她竟然還活著,是我對不起她啊,要我怎樣補償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