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五十二：陰霾

　　如何定義羅伯特·腓力·德文一直是困擾后世史學(xué)家的一個問題。并不是因為他作為一位君主作出了什么殘暴行徑，事實上他在位期間，政治還算清明，可是卻堅持政府要員兩年換屆一次，以保證他的統(tǒng)治可以不受政府掣肘，軍隊的崇高地位也埋下了隱患；他一直保持高額的軍備開銷，所以經(jīng)濟只能說過得去。

　　私德上羅伯特以跟妻子已經(jīng)超出“和睦”二字可以形容的恩愛而聞名，擔(dān)心妻子思鄉(xiāng)過度，赤巨資按妻子長大的約克宮一比一建造了白玫瑰行宮，將國家軍隊的最高指揮權(quán)交給妻子，允許她參與一切相關(guān)國家機密的軍事行動。弗蕾姬亞明言不想多生育，他也在這方面一向小心，兩人只有理查一個孩子。作為一個戀愛小說的主角這固然浪漫，但是作為一位君主，這樣過度的偏愛和無原則的示愛方式未免有些不負責(zé)任。更何況，他對前妻米蘭達過于殘忍，盡管那是一樁利益婚姻，但米蘭達并非自愿，也沒得到和羅伯特相對應(yīng)的利益，她的離奇死亡更是羅伯特永遠的罪孽，因為即使他沒有下令或直接動手，米蘭達之死也絕對有他的原因。

　　專制君主無非明（賢）君、庸君、暴君、昏君，不管什么國家，只要還處在君主專制的時期，就要拿君主的個人素質(zhì)和人品去賭國運。在這一點上，歐羅巴半大陸的“亞寒立憲國家同盟”中幾個已經(jīng)順利過渡到君主立憲制的國家顯然要幸運的多。

　　以亞歷山大為例，亞歷山大立國至今除了遠征歐羅巴半大陸結(jié)果輸了個血本無歸自己也命喪黃泉的卡洛斯一世和堅持廢除議會搞自己絕對的一言堂，還簽訂了讓人難以忍受的喪權(quán)辱國條約的理查德一世（1）兩位昏君以外，到?jīng)]有遇上能給社會帶來破壞性打擊的暴君。除去上述兩位扶不起來的阿斗，再除去幾位公認的有為之君，亞歷山大剩下的統(tǒng)治者或者受制貴族，不敢也不能有什么建樹，或者本身根本不具備統(tǒng)治一個國家的才能，也就是所謂的庸主。

　　如果把目光投向東方，那個雄踞大陸黃金地帶的支配者就不是那么幸運。周國第十四代女帝炎珂（2），行使苛政人如其名。就是在她這一代之后，周國皇畿失去了對大封國的絕對領(lǐng)導(dǎo)權(quán)。因為她自詡能夠有超過太祖炎簡的功績，完全忽視國家的經(jīng)濟承載力和生產(chǎn)力的極限，造橋修路，挖河開城，大興土木。至她統(tǒng)治后期，白骨累累，餓殍遍野，如果不是因勸諫她而被廢黜的皇太女唯一的遺孤逃往吳國號召反對暴君，最終各地響應(yīng)把炎珂從皇位上拉了下來，周國的國祚怕是無緣綿延至今。

　　炎珂以后，多疑嗜殺的第二十一代皇帝炎穩(wěn)和志大才疏、朝令夕改以至民怨沸騰而被皇夫政變的第二十九代女皇都曾經(jīng)讓周國一度衰落。

　　不過進入近代以來，亞歷山大和周國都還算發(fā)展平穩(wěn)。亞歷山大帝王個人對國家的把控力和影響力逐漸減弱，幾代以來主政者都算是平均水準(zhǔn)以上，民權(quán)運動興盛，新的階層興起。周國是削藩問題至于一切社會矛盾之前，有種眾志成城的向心力，從宣宗炎志崇開啟近代化，到他的女兒惟宗炎邦瑾至今，還沒遇上禍國殃民的極品。

　　可是克里斯頓一直囿于和亞歷山大的百年戰(zhàn)爭，宮相和公爵的爭權(quán)奪利，福蘭德和柯蘭多兩族的民族矛盾中，她的發(fā)展是很艱難曲折的。

　　羅伯特·德文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登上歷史舞臺的，客觀上來說他帶來了短暫的穩(wěn)定。但是很多人認為，他可以做到更好，也許會跟人類社會最后的“大帝”阿爾費雷德一世一樣名留青史。

　　持相反意見的人則認為幸好羅伯特比起江山更愛美人，否則以克里斯頓的軍力，和雖然國土面積不大卻占據(jù)整個西方最黃金的自然地帶的條件。羅伯特完全可能跟最后的“征服者”美尼德皇帝高米德三世以及波利普勒腓特烈五世一樣用對外征服的方式轉(zhuǎn)移國內(nèi)激烈的矛盾，走上窮兵黷武的道路。那樣人類的歷史可能朝著更加血腥和悲傷的道路奔去。

　　不過一切基于歷史的假設(shè)都只能是假設(shè)，實際上羅伯特就是這樣一個捉摸不透的，只有愛弗蕾姬亞這一點最為鮮明的“半吊子”君主?，F(xiàn)在，他向自己妻子的侄女提出了一個要求。

　　“您的意思是，我不是路易的未婚妻，而是理查的未婚妻么？”克里斯汀被克里斯頓公爵召見的原因跟她預(yù)想的假聯(lián)姻暴露的事情南轅北轍。

　　“是這樣沒錯。”亨利葉特·布朗說。

　　“但是，我被告知自己的未婚夫是路易?！笨死锼雇∮X得自己還不至于記錯這么簡單的事情。

　　“理查有什么不好么？”羅伯特換了一個角度。

　　“路易又有什么不好呢？”克里斯汀下意識的反駁。

　　“為人輕佻，不夠上進，對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全無敬畏之心，這些還不夠么？”克里斯頓公爵的特別顧問，老當(dāng)益壯的布朗尖銳的指出路易的不足，“理查閣下年紀更小卻更穩(wěn)重，在軍校永遠是第一名。即使就女性的眼光來看，女侯爵閣下，理查閣下也更加英俊吧，這也是為了你的幸?？紤]?！?p>　　“真的是因為這樣么？”克里斯汀感覺自己又一種干嘔的欲望，威廉里奧提醒過她的事，來到克里斯頓之后她感覺到卻一直假裝忽視的事，現(xiàn)在就這么血淋淋的展現(xiàn)在她面前。

　　“不然呢？”那個存在感異常突出的面具男插話然后自報家門，“我和這位布朗閣下一樣是公爵殿下的顧問，只不過我是學(xué)術(shù)顧問?！?p>　　所謂學(xué)術(shù)顧問，不正式成為王室的老師，而是以答疑或交流的形式促進交流對象的提高。

　　“難道不是因為路易是前朝的遺孤么？是您發(fā)妻的兒子么？”克里斯汀針針見血，這些高高在上的皇帝國王都是一丘之貉，他們輕視神圣的婚姻和它的結(jié)晶！克里斯汀想起路易提及他生母時寂寥的身影，不甘的聲音就覺得心酸，“在您心里，理查是下一任克里斯頓公爵對么？”

　　克里斯汀不僅僅是對路易產(chǎn)生了惺惺相惜之感，也為弗蕾姬亞感到不值。她聽聞了那么多弗蕾姬亞和羅伯特的逸聞，當(dāng)初有多羨慕現(xiàn)在就有多失落。他們幸福是建立在米蘭達的骸骨和芳魂之上的，弗蕾姬亞固然不是梅麗珊克，但羅伯特比阿爾費雷德有過之無不及。

　　“你很敏銳。”羅伯特收斂起那副循循誘導(dǎo)的表情，正視克里斯汀，“但是這其中有很多復(fù)雜的考量，不僅僅因為路易是米蘭達的兒子。事實上你作為亞歷山大的聯(lián)姻者，應(yīng)該更盼望和跟亞歷山大有血緣關(guān)系的理查結(jié)婚不是么？這更有助于完成你的使命，使亞歷山大和克里斯頓......”

　　“路易幾乎等同于救了我的命，我不能用這種方式‘報答’他?！笨死锼雇⊙赞o愈發(fā)激烈，“只要我嫁的是克里斯頓的公爵，那亞歷山大和克里斯頓的聯(lián)姻和聯(lián)盟就能維持，這一點您騙不了我。”

　　三位年長者頗感意外的對視了一眼，似乎是沒想到克里斯汀能夠看的這么深，或者是詫異于她激烈的反應(yīng)。

　　“也就是說你拒絕接受將婚約對象換為理查閣下了？”布朗問到。

　　反正自己也不會成為真正成為克里斯頓的公爵夫人，以當(dāng)下的堅持報答路易的挺身而出也是沒有關(guān)系的吧，克里斯汀入于是打定主意：“我不會嫁給路易·米蘭·德文以外的人，不管他處在何種處境，是何種地位?！?p>　　布朗語帶諷刺：“誠如你所說，亞歷山大和克里斯頓的聯(lián)姻只要成立，人選不是問題，也就是說不止路易閣下，你也不是必須的?！?p>　　克里斯汀臉色開始變得難看，梅麗珊克總能生下一個公主，理查大可等到那一天，或者阿爾費雷德可以選擇合格的名媛淑女作為養(yǎng)女，法理上比自己這個私生女更有效力。她如果堅持不肯接受這個安排，那么她被遣返亞歷山大的話，她在那里可能有生命危險......，等等，不對，又一個線索是她忽視了的！

　　“弗瑞雅姑姑怎么說？”克里斯汀抽絲剝繭之后發(fā)現(xiàn)了問題的所在，如果克里斯頓公爵夫人同意這個計劃，那這幾人何苦繞過她來找自己，或者從一開始聯(lián)姻對象就不會是路易，不對，以羅伯特對克里斯頓的掌控力，加上路易的尷尬身份，克里斯頓的繼承人早就不該是路易了。這樣考慮的話，答案就只有一個了，那就是弗蕾姬亞不同意更換繼承人。

　　“公爵夫人她......”

　　“我向弗瑞雅承諾過你一定會是克里斯頓下一任的公爵夫人?！绷_伯特示意布朗可以不用解釋，“所以這個事實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所以你也該想想要不要為了自己無謂的執(zhí)著讓為你打算那么多的弗瑞雅為難?！?p>　　“我.......”

　　“這就猶豫了？”面具男要是沒有帶著面具，那一定是在冷笑，那種讓人難受到骨子里的冷笑。

　　“達令！”弗蕾姬亞又是這么及時的出現(xiàn)，及時的介入談話，和她在北海、在赫利大教堂一樣回應(yīng)需要她的人的呼喚。

　　“弗瑞雅。”羅伯特不是很意外，而且立刻將目光移到克里斯汀身上。

　　“克里斯，謝謝你堅守自己的底線，這件事交給我處理，你的一切跟我們以前討論的一樣，不會發(fā)生變化?！备ダ偌啅妱荻鴪远?，一如沙場臨敵百萬，毫無懼色，“其他人，請給我和公爵殿下一段二人時間可以么？”

　　“我送您吧。”面具男看弗蕾姬亞下了清場令，向克里斯汀提出。

　　“學(xué)術(shù)顧問閣下.......”亨利葉特·布朗似乎有些擔(dān)心公爵夫婦不和諧的氣氛，但是還是依命離開，同時轉(zhuǎn)向面具男。得到“我明白”的回應(yīng)之后，接過侍者手中的拐杖，緩步離開了。

　　“女侯爵閣下知道路易閣下所謂‘救你’動機也不純粹么?！?p>　　有關(guān)這個主題的對話已經(jīng)在威廉里奧和克里斯汀之間發(fā)生過一次了，所以她照著當(dāng)時的回應(yīng)重復(fù)給了面具男。

　　“呵?！甭勓?，面具男又是那種讓人覺得壓抑難受的冷笑，“您對路易閣下這么寬大，對公爵殿下卻如此嚴厲么？”

　　“因為路易的行事不僅沒有傷害任何人還給我?guī)砹死?，所以我不會職?zé)他的動機。但是公爵殿下......”毫無疑問傷害了神圣的婚姻帶來的結(jié)晶，自己的親生骨肉。

　　“原來如此。”面具男若有所思，然后極為紳士的將克里斯汀送回房間。

　　第二天弗蕾姬亞找到克里斯汀，向她表示羅伯特已經(jīng)保證不會有類似行徑，兩人握手言和之后，克里斯汀接受了這個解釋。但是她總覺的，依羅伯特所言，他的打算不只是所謂對子女的好惡而是有深刻的政治考量的話，那位梟雄公爵，真的會這么簡單的善罷甘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