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二：父女

　　七小時后，哈默爾恩鄉(xiāng)間列車車站一個狼狽不堪卻無視一切疲累的女人走下列車。狄奧多拉閉上眼睛睜開雙臂，任由故里的清風溫柔地撫摸她，歡迎她。她俯下身，斂起一捧泥土，把鼻子湊上去，清新而具有生命力的味道，家鄉(xiāng)的味道。

　　同車的人注意到了她，認出了她。于是有人走上前遞上溫水，有人遞上毛巾，有人呼喚她的名字“狄奧多拉，我們哈默爾恩的公主，請您堅強?！边@就是哈默爾恩，狄奧多拉的后盾和歸宿，她終于回到這里了。

　　梅耶·金隔著窗戶看到哈默爾恩的公主在民眾簇擁下推開哈默爾恩鄉(xiāng)間大宅花園的門。她不禁濕潤了眼眶，她上次見到這位姐姐還是那次不歡而散的視聯(lián)，相隔不久，卻恍如隔世。

　　“梅?！钡見W多拉擁住妹妹。

　　“狄拉姊姊。”梅耶回應。

　　“狄奧多拉閣下?！笔莵唫悺つ氯R爾。

　　“亞倫閣下，謝謝你和阿格萊塔，我爸爸怎么樣？”狄奧多拉對“閣下”這個稱呼適應性良好。

　　“這……”亞倫欲言又止。

　　“直說好了，你覺得還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了的？”狄奧多拉苦笑，她早就不是一碰就碎的水晶娃娃了，硬要說的話應該是金剛石娃娃。

　　“差不多了?！庇行┰挷槐卣f透，亨利臨死之時他也是這樣隱晦地表達哀訊，說透反而殘忍。

　　“恩?！?p>　　狄奧多拉走上樓梯，她不用別人引領，她知道這個時候，父親一定在那個地方。她沿著雕花扶手樓梯拾級而上，停留在最高的那一間門口。她將耳朵貼上門板，屋內(nèi)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但是她知道，阿爾伯特就在里面，他們父女的心靈間有堅韌的接線，而那個中轉站正是這座房間——尹之間夫人生前他們夫妻的臥室。

　　“你來了.....”阿爾伯特微弱的聲音響起，他想轉過頭看看女兒的容顏，卻不能做到，他已經(jīng)失去了那樣做的氣力。

　　“爸爸……”狄奧多拉一步一步慢慢挪動，貪婪至極地死盯著父親，想要把阿爾伯特的最后歲月印在她的瞳孔里、記憶中。

　　“真狼狽啊……”狄奧多拉走近后，阿爾伯特終于看到了衣冠不整的她。

　　“您也是……”阿爾伯特病容凄慘，比經(jīng)歷了長途奔襲轉車的狄奧多拉好不了多少。

　　“你又是我的狄拉了，我和之間的狄拉?！?p>　　“恩，所以您還是快點好起來吧，我再不嫁了，以后都在您身邊?！钡見W多拉嗚咽道，她最近流淚的次數(shù)是過去八年的總和還多，雖然也就是區(qū)區(qū)三次而已。

　　“你是我的驕傲。”阿爾伯特對于就醫(yī)閉口不談，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像他和亨利這種閱盡人間萬事的老者是對時間看得最通透也最敏感的人，能夠準確預感到死神何時降臨。

　　“我也這么覺得，我堅持了自己的原則，還有金這個姓氏的榮光。”狄奧多拉毫不謙虛。

　　“接下來......交給你了?！卑柌亻]上眼睛，不再睜開。

　　“爸爸？爸爸？”狄奧多拉輕聲呼喚，但是沒有回音，隨后她感覺到了，那種生命從眼前流逝卻無法阻攔的無力感，上次還是亨利過世的時候。

　　“晚安，爸爸?！?p>　　帕特里克和梅耶在會客廳相對無言，窗外些微晨光投射到地板上。狄奧多拉再次出現(xiàn)在樓梯口時，整個鄉(xiāng)間大宅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狄奧多拉臉上掛著淚痕，輕輕地搖頭。一時間，哭泣、抽噎聲此起彼伏，無論是否記掛著阿爾伯特，這個時候都該哭上一哭。

　　“眾位，我知道你們很難過，但是現(xiàn)在，我們應該宣讀這個?！泵芬那淖叩椒块g中央，揚了揚手上的一張紙。

　　“這是阿爾伯特閣下的遺囑。”帕特里克站到梅耶身邊。

　　“遺囑？”莫妮卡·金愣了一下，因為這之前完全沒有預兆的遺囑和帕特里克的立場。

　　“是的，遺囑?！泵芬辉俳o莫妮卡反駁的機會，大聲開始宣讀。

　　遺囑：

　　本人，亞歷山大帝國哈默爾恩伯爵阿爾伯特·阿爾伯特·金于病中口述這份文件作為遺囑。經(jīng)由我忠誠的仆人——凱瑟琳·布萊恩以及哈默爾恩地方教區(qū)長閣下為見證人。

　　1.我的所有領土由長女狄奧多拉·羅斯·尹·金繼承，但她要保證她的繼承人是克里斯汀·狄奧多利亞·彭德拉根殿下。龐貝市和萊明納市因為不世襲歸還陛下，所以不在此列。

　　2.我的所有不動產(chǎn)，房產(chǎn)一分為二，其中一半七間屋產(chǎn)，三處莊園以及哈默爾恩鄉(xiāng)間城堡，本城大宅繼承人同上。余下一半捐贈所在地政府，但他們必須保證用于公益。

　　3.我的所有礦產(chǎn)、公司、股票、債券繼承人同第一條。

　　4.我的所有存款，一分為二。其中一半用于建立基金會，以我的外孫女之名命名為克里斯汀基金會，用于賑災、戰(zhàn)后重建、濟貧。余下部分由養(yǎng)女梅耶繼承。

　　5.我的一筆贈款贈與凱瑟琳·布萊恩養(yǎng)老。

　　6.我的所有頭銜，包括哈默爾恩伯爵這一爵位，繼承人為狄奧多拉。

　　7.金家族下一任家主為梅耶·金。

　　8.帕特里克·金擁有對所有族務的過問權，梅耶應與他商討后再做決定。

　　9.族務一般有梅耶、帕特里克負責，重大事件則必須經(jīng)過狄奧多拉的同意。

　　10.萊昂納多·金一經(jīng)釋放，享有和帕特里克同等權限。

　　“這……”狄奧多拉本來沉浸在深深的悔恨、巨大的悲傷和無盡的遺憾中，根本沒有注意所謂遺囑寫了什么，但是梅耶冰冷、刺耳且沉重的朗讀聲還是通過空氣傳導到她的耳中，繼而那復雜的感情里又加上了困惑和不解。

　　“不等于說金家族變成你狄奧多拉‘陛下’和克里斯汀殿下的東西了么?！蹦菘ㄞD向狄奧多拉。

　　狄奧多拉突然明白了，剛才阿爾伯特所說的“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是什么意思。他到最后都記掛著自己唯一的女兒和外孫女，并且將一生所得悉數(shù)交托給她們。

　　狄奧多拉是嫁入皇室，本身沒帶多少嫁妝，皇室也不需要她的嫁妝，她又樂善好施，根本剩不下多少財富。而克里斯汀雖然有著豐厚的財產(chǎn)，但她不足十歲，財產(chǎn)由皇室財政官統(tǒng)一支配，連身為父母的帝后都沒有使用權（這樣的傳統(tǒng)是為了保護財產(chǎn)持有人對財產(chǎn)的絕對權利，防止被監(jiān)護人冒用。）在十五歲之前，她只有固定的薪金可以領取。

　　而且阿爾伯特以克里斯汀的名義成立基金會，為她積攢了一份聲望。把他可以給她的東西全部毫不吝嗇地給予，甚至還有哈默爾恩伯爵的爵位。

　　阿爾伯特很寵愛克里斯汀，不僅僅因為她是他唯一的血脈延續(xù)，還有她和亡妻驚人的相似。哪怕她依舊以義女的身份作為彭德拉根皇室的女兒存在，他還是克服了對皇室的幾許怨懟，冒著這份遺產(chǎn)成為皇室的財產(chǎn)的風險，把它交給了克里斯汀。

　　阿爾伯特·金，作為父親和祖父，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還在為自己親愛的女兒和孫女打算，舍不得她們受一絲委屈。因為心懷天下而四處征戰(zhàn)，因為眷戀亡妻而不再婚娶，因為疼愛子女而悉心打算。這是一位瀟灑卻有軟肋但不囿于軟肋的男子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