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半身嫁衣（結(jié)）

　　　　等的便就是這一句！

　　將陸騰性格拿捏手中，連他的辯解之語都算在其中，此人，定在這殿上！

　　果然，納蘭容棤聽見這一句，轉(zhuǎn)身踱了幾步，一拂袖將案上所有統(tǒng)統(tǒng)掃到了地上，砰砰乓乓一陣碎聲里，他怒吼：“查，去給朕查，去陸府給朕查！”

　　門外侍衛(wèi)領(lǐng)命而去。

　　陸騰有些不明白納蘭容棤為何會突然盛怒，他還想要辯解一些什么，身側(cè)陸豐悄悄拉了拉他。

　　便就是這么一猶豫，性子莽撞，說話做事不過頭腦的彭爍光已經(jīng)開口道：“皇上，將軍絕不可能下毒害人，一切都是微臣的錯，是有人在陷害將軍！”

　　“拖出去！”納蘭容棤頭疼的以手擋臉。

　　玉幼清看著彭爍光被侍衛(wèi)拖出去，不甘的猶自在為陸騰辯解，她輕輕嘆氣，什么叫火上澆油？彭爍光這是千真萬確的沒有城府啊。目光落在地上碎裂的木管上，酒液清冽，散發(fā)而出的淡淡酒香繞了又繞，她微微挑眉，心中一絲念頭過。

　　衛(wèi)尋突然握住她的手，將她微微發(fā)涼的手攥在手心，“怎么？要為陸府出頭？”

　　他掌心暖意慢慢傳來，玉幼清意外的沒有掙開，她有些出神，猶豫著是否要開口。

　　衛(wèi)尋又道：“別忘了你現(xiàn)在的身份?！?p>　　玉幼清這才又想起，她戴著人皮面具，又跟在衛(wèi)尋身邊，此刻貿(mào)然揭開面具，又要如何解釋這一層。算了，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亮出底牌吧。

　　聒噪的彭爍光被拖了出去，殿中再一次恢復(fù)靜謐。

　　衛(wèi)雀默默親自溫了茶，端到頭疼欲裂的納蘭容棤身前，納蘭容棤抬眼瞧著也有些微憔悴的衛(wèi)雀，心中軟了軟，怒氣便下去幾分，茶暖在手，亦暖在心。

　　端完茶的衛(wèi)雀輕輕將手中托盤放下，慢慢走向跪地的鐵于薇，這個默默垂淚的女子，平日里的冷硬讓此刻的她更讓人心生憐惜，衛(wèi)雀抽出錦帕，竟屈尊降貴的蹲下身，一點一點擦去鐵于薇臉上的淚痕，她唇微啟，鐵谷和鐵于薇震驚抬眸看向她，僅僅只是片刻，納蘭容棤三步并作兩步跨過來，一把將衛(wèi)雀拉起，眸中責(zé)備之意溢于言表，衛(wèi)雀如小女兒般歉疚的低垂下頭，默不作聲的由繡兒攙扶著退到后頭。

　　納蘭容棤再一次站到了兩姐弟的面前，鐵谷目光閃爍，忽然開口道：“皇上，微臣還有一樣證據(jù)，忘記呈上?！彼绞秩霊?，摸出一封書信模樣的物什，雙手呈上。

　　一直立在納蘭容棤身邊的趙德想要伸手去接，鐵谷的手卻一縮，“這東西極為重要，臣怕殿上有心人狗急跳墻?！?p>　　納蘭容棤皺了皺眉，親自俯身去接。

　　一直半隱在角落的楚云起霍然扭頭，抬頭看了眼殿頂。

　　衛(wèi)尋握著玉幼清的手突然一緊，玉幼清奇怪的看向他，他臉上陰晴變幻，似動非動，仿若糾結(jié)，她手指動了動，衛(wèi)尋也未察覺，只是他終究還是立在原地，沒有挪動一分。她直覺鐵谷手中那封書信極其重要，以至于這一剎那衛(wèi)尋竟不再淡定如常。

　　鐵谷低低垂下的臉埋在這金碧輝煌的大殿中為數(shù)不多的暗影里，他安安靜靜的呈上手中那封似乎會為今夜推波助瀾的一紙書信，永遠(yuǎn)散發(fā)著戾氣精芒的一雙眼睛微微上瞟。

　　納蘭容棤已經(jīng)微微俯身去接，這樣的角度，他的身形遮擋住了大部分人的視線。

　　出了跪在鐵谷身側(cè)的鐵于薇，一直隨在納蘭容棤身邊的大太監(jiān)趙德，始終關(guān)注著這一處的玉幼清和楚云起。

　　玉幼清踮著腳越過背對著那處的衛(wèi)尋，目光緊緊盯著燭火下微微泛黃的那封書信，臉衛(wèi)尋忽然抬起微顫的手將她環(huán)抱也沒有發(fā)覺，她自然的靠近他，緊貼著他，越過他的肩頭，悄然看著那一方，忽然眼底銀光一閃。

　　這一剎那太短，短到她的心咯噔一下，滿殿寂靜霍然沸騰起來。

　　到處充斥著尖叫，男的，女的，尖利的，低啞的，瞬間沖著玉幼清的耳朵而來，她只眨了眨眼，面前連人影也亂了，她有些混亂的看著在燭影中重疊的匆匆來去的人們，看著突然老淚縱橫撲倒在地的趙德，看著慢了幾拍才沖上去，在人群外哭喊的衛(wèi)雀，看著滿臉震驚、憤怒的鐵谷，看著面無表情的鐵于薇，看著滿目急色的陸騰和陸豐，看著擁簇中胸前漫漫血色的納蘭容棤，最后撞入一雙隱隱痛色的眸子里，忽然心也一疼。

　　她訥訥的想要往前，卻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抱在懷中，腳腕處鉆心的疼，她依舊掙出衛(wèi)尋的禁錮，往人群中第一時間護(hù)住納蘭容棤的楚云起走去。

　　手卻被拉住。

　　她怒而轉(zhuǎn)頭，剎那又恍惚。

　　衛(wèi)尋低垂的頭微微抬起，總是微含笑意的臉上，迷茫、混亂，甚至竟有一絲害怕，她指尖涼意是他掌心的溫度，她辨不清這是他的偽裝或是真情流露，只是再挪不動腳步。

　　知道楚云起沒事就好。

　　玉幼清輕輕動了動指尖，反握住衛(wèi)尋的手，那一絲害怕沒有褪去，他卻看來安心不少。

　　玉幼清皺皺眉，不是害怕她離開，這個強大到殺人不眨眼、可以用自己的勢力安排一切的男人，在害怕什么？她想要探究清楚。

　　沒有了大殿里扼得人喘不過氣的沉悶，玉幼清仰頭看天，深深的大口呼吸，她問：“衛(wèi)尋，你…怎么了？”

　　低低一聲笑傳來，衛(wèi)尋不答。

　　玉幼清回頭，看見他臉上熟悉的“假笑”，又落在兩人相牽的手上，她立馬嫌棄萬分的甩開，他卻湊近來，抬起手。

　　玉幼清本能的往后撤了撤身子，想起殿里他那模樣，硬生生頓住。

　　衛(wèi)尋的手亦停了停，見她不再抵觸，才伸過去，輕輕拂去她肩頭一瓣花，“花上露重，別濕了肩頭。”

　　玉幼清奇怪的瞥他一眼，“還有事嗎？沒事我回去了?！彼钢覆贿h(yuǎn)處的大殿。

　　“你不想知道今夜重重，緣由在何嗎？”衛(wèi)尋輕輕勾起唇角，往前走去，路過她身側(cè)時，故意撞在她肩頭，將她撞得一個趔趄，暗夜下他負(fù)手而去，不知為何，背影卻有些落寞。

　　“你肯說？”玉幼清追上去。

　　衛(wèi)尋側(cè)頭看她，手指微動，卻沒有抬起，玉幼清漫不經(jīng)心的拂開被風(fēng)吹得糊在臉上，引得她發(fā)癢的發(fā)絲，剛拂開又糊上了唇，她干脆張嘴就咬，又恨恨呸一聲吐掉。

　　衛(wèi)尋無聲笑了笑，抓過她和風(fēng)和發(fā)絲對抗的手，輕輕將她的亂發(fā)挽到而后，“我?guī)闳€地方?！?p>　　“喂！你帶我去哪兒？”

　　“一個可以讓你知道真相的地方?！?p>　　后半夜，夜風(fēng)近乎霸道的刮起來，毫無預(yù)兆，被衛(wèi)尋拉著離開的玉幼清匆匆回頭望向遠(yuǎn)處仍然亂得似一鍋煮沸的粥一般的大殿。

　　殿內(nèi)，被擠出人群的楚云起別扭的扭過頭不去看床上的納蘭容棤，亦望向她望來的方向。

　　兩道含著同樣的情緒的目光無聲無息的交匯在無人知曉的一處，他的腳動了動。

　　宮中自有臨時關(guān)押人犯之處，衛(wèi)尋輕車熟路的帶著他的“小宮女”，一路暢通無阻的跨過了那道狹窄、發(fā)霉的門。

　　玉幼清微微掩鼻，步伐小心的跟在衛(wèi)尋身后，似乎是感受到玉幼清腳步的微頓，衛(wèi)尋回過頭來。

　　沒有燭火亦不見月光的夜色下，她只留給他一個微微左搖右晃的頭頂看，跨出去的腳又微不可見的踩了踩，才又跨出一步。

　　衛(wèi)尋瞥瞥地面，放慢了步伐。

　　“姐！”

　　驀然一聲大喝從幽深小道內(nèi)傳來，撕心裂肺。

　　衛(wèi)尋眸光一閃，松開玉幼清的手，一掠不見。

　　玉幼清心中一嚇，有心想要趕過去看看究竟，卻奈何一雙眼近視，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簡直如同一個瞎子一般，只好摸索著貼著墻壁，盡可能快的朝著聲源處去。

　　黝黑的甬道深處，砰砰乓乓一陣大響，有勁風(fēng)撲面而來，空氣中的酒香又濃烈了些，然而頃刻間便被鮮血的腥味兒掩蓋過去，玉幼清猛地頓住腳步，吃力的瞇起眼，眼前隱隱約約一座牢門，牢門后似乎站著兩個人。

　　其中一人慢慢向她行來，鼻尖是春俏酒香，她伸手去摸，他伸手來接。

　　衛(wèi)尋拉玉幼清到身側(cè)，嘴邊的話卻不是對著她說的，他毫無感情的輕嘆：“可惜……可惜……”

　　“咳咳……”牢內(nèi)一陣急促的輕咳，半晌，鐵于薇虛弱的聲音慢慢響起，“衛(wèi)相……在可惜……什么？”

　　“可惜你為鐵家做了那么多，還是逃不過家破人亡的結(jié)局?！?p>　　好一陣的寂靜。

　　玉幼清努力朝里頭看，牢里頭依稀有一個人影立在那里，一動不動，她想要再看清楚些，冷不防一只手突然拍在牢門口的木頭門檻上，驚得她心又是一跳。黑暗中那只雪白的手纖瘦，青筋根根暴起，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才得以支撐什么，然后，鐵于薇的臉從那處揚起來，惡狠狠的看著兩人。

　　“我死了，小谷就會沒事！”她目色鋒利，卻有些渙散，落在玉幼清的臉上時，忽又突現(xiàn)精芒，“衛(wèi)相，衛(wèi)尋！我鐵家為你，做了多少？今夜，你竟半分不幫！我終于懂了，世人都說衛(wèi)相溫雅，待人如沐春風(fēng)，卻不曾想這春風(fēng)下是未消融的冰渣，一顆一道血。對于衛(wèi)家來說，沒有自己人，只有自己！”

　　衛(wèi)尋慢慢勾起唇角，透出些森涼寒意，他輕輕抬起蹭到地上的袍角，冷冷道：“注定要亡的蠢貨，救了，只會拖自己下水?！?p>　　“你什么意思！”

　　“你以為……你的計劃天衣無縫？”

　　鐵于薇皺起眉頭，慢慢無法自控的嘔出幾口血，閉口不語，再不肯回答衛(wèi)尋的話。

　　“你自己想想，這其中牽涉的人，最可信的是誰，最不可信的是誰？”

　　玉幼清默然聽著，衛(wèi)尋看似并不知道這一切，卻裝作了然模樣，在重傷的鐵于薇眼里，恐怕已無法分神去辨真假，玉幼清看著鐵于薇漸漸迷惑的雙眸，心中隱隱迫切。

　　可鐵于薇似乎再無半分開口的力氣，軟軟的趴在地上，輕若蚊吟的道：“不重要了，不重要了，不重要了……”她慢慢搖著頭，原本在這僻靜甬道中清晰可聞的急促呼吸漸漸減弱。

　　玉幼清見狀，著急踏前一步，“怎么不重要？陸家被你污了清白，你不該還嗎？”

　　“算了?！焙诎抵校舯诶畏績?nèi)忽然傳來一個男聲。

　　玉幼清側(cè)頭，她看不清，也從未注意，此刻牢房深處的黑暗里模模糊糊走出來兩個人影，從聲音辨來，似乎是陸騰。

　　陸騰踢踢地上發(fā)霉的柴草，云淡風(fēng)輕的道：“算了，皇上不會輕信他人。”他慢慢道，說的了然，堅定。

　　這個一生正直，以致年過半百，而化為一腔迂腐，在這臟亂的牢房里，依舊立得筆直，玉幼清很難想象，有這樣一個爹，為何楚云起卻是個恨不得處處都能尋著倚靠的“軟骨頭”。

　　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自信，自古帝王心性多疑，玉幼清一個外籍人，也從她那隨時隨地念叨著不忘祖國的父親嘴里聽到歷史上許多忠臣落得悲慘下場的故事，更何況今夜云猊軍闖宮謀反，已然威脅到了大齊皇朝，威脅到了大齊皇位，軍權(quán)沒有旁落，軍心卻早已向著旁人，這在帝王，是決不能容忍的，不是信，或不信。

　　鐵于薇攀住木頭，慢慢撐起身子站了起來，她低低哂笑，“皇帝要是信你，就不會將你也關(guān)在此處?；实垡切拍悖?dāng)初這御前司統(tǒng)領(lǐng)一職也不會落在我的頭上，是不是，陸豐？”她跨前一步，似乎想要看清陸豐聽到此言起得吐血模樣，“帝王心思，你永遠(yuǎn)也猜不透?！币徊娇绯?，她身子微晃，手上似乎無力，穿堂風(fēng)更烈，她便如殘了一翼的蝴蝶兒軟軟落下來。

　　玉幼清下意識后退。

　　鐵于薇看見她的動作，眸中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笑意里夾雜著點點晶瑩，她頑強的想要站穩(wěn)，纖瘦的手牢牢攀在木頭柱子上，微長的指甲陷了進(jìn)去，劃出一道道血痕，卻也只是徒勞。

　　這一剎的她和大殿上驟然得知父親死訊的女兒重疊在一起，無助、隱忍、倔強的讓人想起，她其實也是個女兒身。

　　在這處處歧視、不公、地位不等的異世里，靠著自己一步步走到皇朝最中心的位置，走到這個皇朝的最高統(tǒng)治者身邊尋求庇護(hù)，她冷硬，卸下一切小女兒姿態(tài)，讓人忘了她是誰，她也早已忘了她是誰，直到父親的死，直到自己的將死。

　　玉幼清不忍上前，輕輕托住鐵于薇的手。

　　鐵于薇立即如碰炙火一般甩手，然而她早已全身無力，根本甩不開玉幼清，她喘息幾聲，冷冷道：“別指望我會謝謝你?！彼ь^，黑暗中另一只手慢慢捂住腹上傷口，“全是因為你，我父親半生茍且，都過來了，卻因為你……”她頓了頓，“我做了鬼……”

　　“也要帶上你一起！”

　　天空中霍啦一道閃電過，震耳欲聾的雷聲里她最后一句猙獰，剎那白光中那只蒼白而青筋畢現(xiàn)的手五指成抓，抓握住插在腹上尚自鮮血淋漓的木簪，狠狠朝著玉幼清胸前刺過去！

　　衛(wèi)尋細(xì)長雙眸微微一縮，猛地將玉幼清往后一拉，同時掌風(fēng)勁烈，拍在鐵于薇胸前，他絲毫不停，幾乎是隨著鐵于薇倒飛出去的身影同時而去，點開一直立在牢中的鐵谷的穴道，毫不留情的將他輕而易舉扔到鐵于薇面前，厲聲道：“你父親為何會死，問問你的親弟弟！”

　　趴倒在地的鐵于薇震驚不解的看向鐵谷。

　　鐵谷迅速站起，面無表情的辯解，“問我做什么，應(yīng)、應(yīng)該去問陸騰！”

　　“小谷？”

　　鐵谷瞥了一眼眸中隱隱哀求之色的鐵于薇，立刻別開頭，大聲道：“你快死了，腦子也昏了！”

　　鐵于薇腦中嗡的一聲，絕望的閉上眼睛，“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以為我勸動你了，沒想到你，小谷你！”

　　“婦人之仁！不過枉死結(jié)局！”鐵谷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我從來沒把那個神經(jīng)兮兮的瘋子當(dāng)成父親！我寧愿他當(dāng)初沒有收留我們！外面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都是怎么說的，你不是不知道！表面上我是富家子弟，風(fēng)光無限。但你知道那些世家子弟都是怎么看我的？我只有不斷地打點、賠笑，才能有一席之地，誰不知道他們背地里當(dāng)我是禁臠！而你，你一個女人，偏偏穿戎裝，你以為你這樣是為鐵家爭光了？全都是笑話！女人當(dāng)家？鐵家一個老的瘋了，小的是廢物，全靠女人吃飯！你每次拿錢回家，就借機教訓(xùn)我，你以為我臉上有光？”

　　心上如被重?fù)?，鐵于薇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的親弟弟，原來他竟是這樣看自己。不過，不重要了，她手里仍然緊緊攥著那根木簪，那根自她穿起戎裝自力更生，從妝奩中拿走的唯一一樣發(fā)飾，挽起長發(fā)，結(jié)束了她的女兒生涯，現(xiàn)在結(jié)束了她的命，可惜，不能親手結(jié)束殺父仇人的命，不能結(jié)束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命，這一刻，心底對親弟弟恨竟一絲也提不起來，她兀自喃喃：“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我走了，爹走了，小谷，再也沒人牽絆住你了，沒關(guān)系?！?p>　　玉幼清皺眉，親手殺了自己養(yǎng)父的親弟弟也可以原諒？“鐵于薇你也瘋了？”

　　“我是瘋了！”她大吼，“我瘋得可以拿自己的命去換小谷安全無虞！”她慢慢咽下喉頭淡淡腥甜，“衛(wèi)尋，衛(wèi)后要的，是皇位！作為一個衛(wèi)家人，你別忘了！陸騰必須死，軍權(quán)必須握在手里！還有……”她輕輕喘息半晌，才一字一句道：“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陪在納蘭容棤身邊，保證他會死！”落句蒼涼，驚心！

　　砰！

　　隔壁，陸騰雙手抓握住牢門，“鐵統(tǒng)領(lǐng)！你昏了頭了！簡直大逆不道！”

　　“噗……”玉幼清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到一半半遮著臉道歉，這老頭兒是來搞笑的嗎？都這時候了，還不忘規(guī)規(guī)矩矩喚鐵于薇一聲統(tǒng)領(lǐng)，還有空追究一個將死之人的大逆不道，關(guān)鍵是，她依稀聽見，陸豐似乎是在小聲勸解父親莫要生氣，小心氣壞了身子？這對父子，真真是對難得的奇葩活寶。

　　牢內(nèi)，衛(wèi)尋砍昏鐵谷，一言不發(fā)的走出來，拉著玉幼清往外走，玉幼清被拽得趔趄，跟在后頭大呼：“你慢些！當(dāng)真怕納蘭容棤死不了？”

　　他猛地停下腳步，好半晌，才回頭，愈發(fā)猛烈的夜風(fēng)里，他的發(fā)張揚狂舞如猛獸撲食前一刻的兇狠，他單手掐住玉幼清的后頸，將她狠狠往前摁住，目光中兇光畢露，嘴角笑意看來輕松卻又含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對，我真怕納蘭容棤死不了，怕拿不到這高高在上的皇位！”

　　微涼的殺氣在夜風(fēng)的漩渦里游蕩，一絲一縷，化作一只只地獄深淵里伸來的鬼手，掙扎著不甘的想要抓握住一些什么。

　　玉幼清深深望進(jìn)衛(wèi)尋的眸子里，那里，這一瞬，很涼，卻也出奇的亮，讓她輕而易舉的，看到了底。

　　“別拿你這種眼神看著我?！毙l(wèi)尋倏地將她放開，疾步而去，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想救你的未婚夫婿，你最好祈禱皇上大難不死。”

　　玉幼清怔怔立在原地，衛(wèi)尋他，在逃避什么？良久，他的身影忽然消失在前方轉(zhuǎn)角，她忙追上去，卻在轉(zhuǎn)角處，看見了閑閑抱胸靠墻的楚云起。

　　玉幼清加快腳步上前，卻又頓住，她摸摸臉上的人皮面具，規(guī)規(guī)矩矩向著楚云起行了一禮，輕聲道：“見過陸小公子?！?p>　　“嗯。”楚云起抬頭望天，似乎是在賞月。

　　玉幼清皺皺眉，從他身邊慢慢走過。

　　“等等?！彼鋈唤凶∷?，繞到她面前，“不知怎的，風(fēng)突然就烈了，小爺覺得有些冷，你去給小爺找件披風(fēng)來。”

　　“喏?！庇裼浊骞ЧЬ淳葱辛艘欢Y，轉(zhuǎn)頭往旁邊的宮里頭行去，尋著宮里頭的一個宮女，道明來意，宮里頭自然沒有男子披風(fēng)，那宮女便給她尋了件較大些的素色披風(fēng)。

　　玉幼清走出宮門的時候，正瞧見楚云起蹲在地上，嘴里叼著根草。

　　這樣的姿勢，于他來說卻沒有半分不雅。可這哪里像個貴公子？換作陸騰，恐怕殺了他也不肯這樣叼著草蹲在路邊。

　　心里這樣罵，玉幼清還是垂著頭，目不斜視的盯著自己的腳尖，活脫脫一個謹(jǐn)小慎微的小宮女般，雙手捧上披風(fēng)。

　　楚云起站起來，接過披風(fēng)，順手抖開，兜頭就往玉幼清身上罩下來。

　　玉幼清目瞪口呆的盯著楚云起，抬手摸了摸臉，人皮面具還好好的啊，沒掉啊。

　　“別摸了。”他慢慢悠悠在她胸前繞啊繞的把披風(fēng)系起來，“半斤八兩的丑樣?！彼炖锏鸬牟菰陲L(fēng)里飄啊飄，搔得玉幼清臉頰很癢。

　　她卻無心去管，開口就問：“納蘭容棤沒事吧？”

　　楚云起的手頓住，他瞟了眼玉幼清，去扯旁邊的樹枝，“那么關(guān)心他，想入宮做妃？”

　　披風(fēng)兜頭而來的暖意瞬間因為這句化作了一盆涼水，潑得她心底拔涼，這男人今天怎么了？腦子被驢踢了？她扯掉楚云起嘴里的草，伸手戳上他的左肩，邊戳邊擰眉裝作一副擔(dān)憂模樣，“你受傷了？怎么回事？誰傷的你？疼不疼？是這里？還是這里？還是這里？我看看！”

　　楚云起默不作聲抿嘴，玉幼清戳了幾下，指尖頓覺淡淡濕潤，她手下微頓，一時有些不忍心，卻又倔得不肯先罷手，干脆掉頭要走。

　　楚云起卻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說將她拉回來，狠狠揉進(jìn)懷里。

　　玉幼清猝不及防撞在他肩頭，撞得鼻子生疼，眼淚一下子飆出來，她吸吸鼻子，眼淚汪汪莫名其妙的問：“你怎么了？”

　　楚云起放開玉幼清，抓著她的肩頭，眉間因著她的淚水劃過一絲戾氣，他咬牙，“鐵谷……”

　　玉幼清揉著紅紅的鼻頭，眨巴著眼睛聲音囔囔的問：“鐵谷怎么了？”她瞧著有些不對勁的楚云起，“你想說什么？”

　　“你會是我的妻?！?p>　　夜風(fēng)愈烈，吹得枝葉嘩嘩齊響，瓢潑大雨驀然間就落了下來，噼里啪啦砸上了今夜這片混亂而充滿血腥的土地，企圖沖刷掉一些什么，也讓玉幼清沒有聽清楚云起的那句話。

　　雨一落下，玉幼清第一反應(yīng)就是縮著脖子撐起披風(fēng)，拉著楚云起往廊下躲，她拍拍肩上雨水，隨口一問：“你剛才說什么？”沒等楚云起回答，她的目光又落在楚云起的左肩，想也未想探手就去扒他衣服，邊扒邊探頭往里瞧，“完了完了，都濕了，血都滲出來了，你沒處理嗎？宮里有沒有醫(yī)院……呸，宮里醫(yī)生……呸，叫什么……大夫？”她抬頭撞進(jìn)他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正瞧見他眸子里自己的慌亂無措，臉上騰地?zé)饋?，一手推上去，“你笑屁??！疼死算完！?p>　　楚云起笑著拉過玉幼清的手，“這個不急，納蘭容棤……”他眼角掠過前頭漆黑的臨時牢獄，“納蘭容棤恐怕已無力回天，眾皇子中，應(yīng)該會是納蘭錦彥繼位，今夜之事，恐怕云猊軍和陸騰都難逃一劫?！?p>　　“納蘭容棤死了？”玉幼清訝然，“那，鐵于薇弒君，鐵家也不會有好下場！”

　　“你錯了?！背破饟u搖頭，“記不記得衛(wèi)尋提到過蠱毒？御前司的人都已竭力而亡，她大可以將此事的責(zé)任都推到蠱毒發(fā)作。”

　　“可她剛才已經(jīng)在牢里自盡了?！庇裼浊宕诡^皺眉思索。

　　“自盡？”楚云起語調(diào)微揚，他不動聲色的再次掠過前頭，又道：“那鐵家就更容易明哲保身了?！?p>　　風(fēng)雨來，一座高樓起，一座高樓倒，多的是不明所以而參與其中的“造樓人”，多的是莫名其妙就牽涉其中的“推樓人”。而“樓中人”，執(zhí)筆而來，寫盡乾坤風(fēng)華。

　　突來的狂風(fēng)暴雨里，低低人聲斷斷續(xù)續(xù)，“主子又開始戲弄人了?！?p>　　“這不是戲弄，這是懲戒。”

　　風(fēng)暴下的寧靜是來之不易的，漆黑不見五指的牢內(nèi)，鐵谷靜靜抱著漸漸冰冷的姐姐，目光空洞的看著不知何處，嘴角卻噙著一絲古怪而瘆人的笑，他的手指輕輕在鐵于薇沾滿猩紅的掌心一圈一圈的繞著，嘴里哼著低而悠長的小調(diào)，小調(diào)不是漢語，在這陰暗潮濕的污穢之地，聽來格外寧靜，如雨夜床頭，慈愛的母親哼給迷迷糊糊快睡著的孩子聽的睡前安眠曲。

　　一曲罷，甬道頂上一道驚雷落下，劈亮了這一方小小角落，和鐵谷無聲蠕動的嘴角。

　　他放下鐵于薇，拍拍長袍，用手理了理不知是否亂了的發(fā)，慢慢踏出大牢。

　　“鐵谷！”一旁的牢里，陸豐怒而上前，“沒有君命，你豈可擅自出來？”

　　“呵，君命？”他目不斜視的走過，留下一個腰板格挺直的背影，“君命很快，就會來了?！?p>　　穿過兩條回廊，三個洞門，一路上無人攔下鐵谷，事實上，他只撞見一男一女。

　　這一隊男女本在爭執(zhí)，并沒有看到他。他悄然靠近，聽到兩人爭執(zhí)的大致內(nèi)容是關(guān)于納蘭錦彥。

　　女的說納蘭錦彥曾經(jīng)說過要將她收入房內(nèi)，如今皇帝死了，納蘭錦彥勢必繼位，她終于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男的說是不是忘了兩人之間的情誼，今夜時機正好，趁著宮中大亂，兩人逃出宮去天涯海角任逍遙不好嗎？

　　女的猶豫半晌，說納蘭錦彥就在九空殿的小偏殿等她。

　　鐵谷沒有再聽下去，直奔九空殿。

　　宮中內(nèi)亂暫已平息，大部分重要人物都聚在金鑾殿中，無暇顧及一兩個不見了的人。

　　鐵谷一路貼著墻根摸黑進(jìn)去，偏殿一片漆黑不見燈火，他耳貼著門聽了半晌，半分動靜也無，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里頭立即傳來低低回應(yīng)，他大喜，左右瞧瞧，迅速推門閃身而入。

　　電閃雷鳴中，納蘭錦彥負(fù)手轉(zhuǎn)身，鐵谷喜形于色，跪地就磕，“恭喜大皇子殿下，河西大皇子殿下！”

　　納蘭錦彥沒什么好臉色，鐵青著臉道：“現(xiàn)在說這些是不是為時太早？”

　　鐵谷挑眉，心想著終歸是納蘭錦彥謹(jǐn)慎些，他爬起來，一臉諂媚的笑著迎上去，“殿下，消消氣，消消氣，這好日子，都在后頭呢！”

　　“什么好日子？”納蘭錦彥疑惑問道，他深吸口氣，翻開桌上茶盞，卻發(fā)現(xiàn)茶壺里根本沒水，他重重將茶壺往桌上一墩，啪的好大一聲響，“你和你姐姐今夜做的好事，叫我如何收場？”

　　鐵谷立馬低頭認(rèn)錯，“是是是，都是微臣的錯，叫殿為難了，可家姐已在牢中自盡，如今兩邊都已死無對證，殿下盡可以把此事推到蠱毒之上，并非家姐本意，還請殿下……高抬貴手?！?p>　　“自盡了？”納蘭錦彥語氣輕飄，似乎口中所言并非人命，“那倒好辦，我還能保你一保?！彼氖种赣泄?jié)奏的敲擊著桌面，忽而皺眉問：“你事先沒和你那瘋姐姐說清楚？你那個淫蕩下流的父親，還有什么好留戀的？你若跟她說清楚他早死了，今夜也出不了那么多破事！”

　　鐵谷一愣，垂下的眼睫微顫，嘴角仍笑意不減說話的聲音都有些低聲下氣，“家姐確實念著老家伙的養(yǎng)育之恩，她這幾日常在宮中，老家伙又從不出屋門，我不是尋不到機會跟家姐講明嗎？”他腰彎的更低，不是找不到機會講，而是不知怎么講，講那老家伙不可能配合計劃走出屋門宴請陸家父子，所以干脆殺了，找人假扮？講他早就看不慣那老家伙，恨不得他早死？按照鐵于薇的脾氣，不配合計劃事小，奔到皇帝面前和盤托出事大！

　　“死了清靜，女人就是誤事！”納蘭錦彥不耐的揉著太陽穴，任顯孩子氣的少年的臉上有著瞧著讓人不太舒服的世故和陰狠，也有著不得不跪伏的地位和尊貴。

　　鐵谷春夏的眼睫慢慢抬起，小心翼翼的覷著這位未來的皇帝，心下思忖著開口：“殿下，此事還牽涉蠱毒，您看該如何處理？”

　　納蘭錦彥煩躁的嘆口氣，“父皇詔書已經(jīng)擬定，準(zhǔn)允燕回那小子回草原，草原老王年紀(jì)大了，據(jù)說草原八部正蠢蠢欲動，此時將這事抖出來，對誰都沒好處。”

　　“這詔書可曾頒下去？”

　　納蘭錦彥搖搖頭。

　　鐵谷拍掌瞪目，瞇眼笑著湊近納蘭錦彥，“那就好辦了！殿下如今大權(quán)在手，只要不將這詔書頒下去，待燕回一離京，殿下即刻派兵去追，治他一個擅自離京，意圖謀反的罪名，連同草原八部，一鍋給端了！”

　　霍啦！

　　砰！

　　屋門猛地被人踹開，一道閃電劈裂長空黑幕，讓一張張或震驚或憤怒的嘴臉毫無保留的展露在這天地之間。

　　納蘭錦彥回頭的剎那立即站起垂頭，而鐵谷仍在愣怔當(dāng)中。

　　因聽到燕回，心中著急而不管不顧出腳踹開屋門的玉幼清，站在中間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做什么，義憤填膺的立在原地，直到衛(wèi)尋不動聲色將她拉到身后。

　　她還是宮女裝扮，在和楚云起說完那些話后，楚云起就將他將計就計的事兒說了出來，鐵谷當(dāng)時正躲在不遠(yuǎn)處，而那些話中，有多半是說給鐵谷聽的，而鐵谷在半路上遇到的那一男一女，也是蒙枘和臣娘假扮的侍衛(wèi)和宮女，目的就是為了引他道這偏殿里來，至于納蘭錦彥，同樣也是收到了“鐵谷”的傳信，才來的這偏殿。

　　玉幼清就在這段時間里，跑回九空殿，向其實并沒有什么大礙的納蘭容棤稟報。

　　此刻，躺在轎輦上的納蘭容棤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失血過多，他臉色慘白，抖著手捂住因起伏不定而隱隱作痛的胸口，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站在一側(cè)衛(wèi)雀剜了兒子一眼，給衛(wèi)尋使了個眼色，走到納蘭容棤身側(cè)開口道：“皇上……”

　　“你給我閉嘴！咳咳咳……”納蘭容棤吼得激動，激得他一陣的咳嗽，胸前的傷口立刻就有血滲了出來。

　　玉幼清見狀，上前伸手就狠狠摁住了納蘭容棤胸前的傷口，趙德砍在眼里，一張蒼老的臉都皺在了一起，他手身在半空，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想開口，話到了嘴邊，也不忘瞧納蘭容棤的眼色。

　　玉幼清一掌拍掉趙德的手，惡聲惡氣道：“不想他死就別說話！你也是！”她調(diào)轉(zhuǎn)槍頭對上納蘭容棤，“兒子犯渾，心思動到了老子頭上，你沒有半點責(zé)任？殺個人眼都不眨一下，對女人一點尊重都沒有，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兒子，你有什么資格生氣？”一個小小宮女語出驚人，惹得在場眾人暗暗心驚，但納蘭容棤的命可以說是玉幼清救的，所以在場的人也不敢駁斥這個小小的宮女。

　　納蘭容棤其實傷的不重，鐵于薇行刺是為替鐵谷“擋刀”，她臨時起意，而趙德始終警惕的伴在納蘭容棤身側(cè)，玉幼清甚至已經(jīng)瞧見了鐵谷袖間寒芒，趙德放的也始終是鐵谷，因此才讓鐵于薇得了手。

　　玉幼清去九空殿報信時納蘭容棤因傷口積血流入胸腔而呼吸困難，太醫(yī)查不出病癥，還是玉幼清當(dāng)機立斷，找了根細(xì)管來，不作猶豫，插進(jìn)了納蘭容棤的胸中，吸出了積血，雖只是小小舉動，但在齊人看來，那時借幾個膽子也不敢做的事，玉幼清在現(xiàn)代時曾在軍隊中待過幾月，學(xué)了很多在緊急情況下的急救方式，這也算是救了納蘭容棤一命。

　　“朕確實有責(zé)任?！奔{蘭容棤漸漸平復(fù)下來，“來人啊！將大皇子押回宮內(nèi)，禁足一月，好好反省思過，不得朕的允許，誰也不準(zhǔn)去看他！”

　　玉幼清皺眉，這便是懲戒？禁足一月？反省思過？動了殺老子的心思，僅僅如此？納蘭容棤是不是瘋了？是不是納蘭錦彥親自捅他一刀，他也狠不下心？

　　玉幼清并不明白，在場的這些人，都是大齊爭執(zhí)中心的人物，而今夜這事，是皇家丑聞，納蘭容棤不會允許此時傳揚出去，所以云猊軍會是替罪羊，而皇帝勢必不會動陸家，那么云猊軍中的某個人，也會成為替罪羊。

　　史官動筆寫的，永遠(yuǎn)會是上位者想讓世人知道的，而有些隱秘，將會永遠(yuǎn)成為隱秘。

　　“你，很好。”納蘭容棤看向玉幼清，“下去領(lǐng)賞吧。”

　　玉幼清撤開手，淡淡撇頭一笑，過河拆橋是吧？她算是看清了，人命之于皇家隱秘，便如草芥，跟這些人談大道理、講平等，如同對牛彈琴。她忽然懶得再開口，也不想揭開自己的身份自找麻煩，連鐵谷的下場一不再在乎，她默著，笑著，瀟灑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兩日后，在離京的路上，她才從一些只言片語中知曉了這一場因她而起的政治較量的結(jié)果。

　　鐵谷是被秘密處死的，有人說是五馬分尸，有人說是凌遲，說法很多，但都很慘。

　　因著那夜云猊軍闖宮確認(rèn)鬧出了很大的動靜，納蘭容棤想壓卻也壓不下去，下旨將云猊軍整個軍隊都發(fā)配到了苦寒之地，軍人幾十年拿命博來的軍功章，一夜之間坍塌毀滅殆盡。

　　主事者成了彭爍光。這個耿直而一根筋的男子，安然的接受了這樣的幾句，選擇了替他的將軍擋下千萬刀鋒，對他的處理，成了一個謎?；蚨嗷蛏偃杂腥瞬聹y，他是跟著云猊軍一道去了那苦寒之地，也有人說，闖宮謀反，僅僅是發(fā)配到那里，也太便宜他了。玉幼清所知道的是，彭爍光被遣到了鹿原，除了軍籍入了奴籍，且終生再不可脫離奴籍再入軍籍，子孫世代也只可為奴。

　　至于鐵于薇，大約是這場事件中唯一一個獲益者。對外，她是救駕有功的功臣，也是世人口中前無古人的應(yīng)用傳奇女性形象，對于鐵家，大概也只有這個女人是只得在世人口中被傳頌的了。

　　陸騰還是領(lǐng)兵去了北境，那夜他悄然傳遞給納蘭容棤的是當(dāng)初納蘭容棤賜給他的可調(diào)遣軍隊的虎符，交虎符即是交權(quán)，忠心如云猊，若非聽聞陸騰要被皇帝秘密處死，終其一生，也不會傻到背叛朝廷。

　　陸豐倒是什么事都沒有，莫名其妙被牽涉其中，他只是被禁了足，免了一月的早朝。

　　當(dāng)然，眾人的這些處置，都是些后話了。

　　當(dāng)夜，玉幼清轉(zhuǎn)身出殿，皇帝的蛔蟲，老太監(jiān)趙德遣了人來引她去“領(lǐng)賞”，她默不作聲跟在后頭，脫了宮女衣服，撕下人皮面具，裹著披風(fēng)，在一個路口處徑直離開。自此宮內(nèi)，再無此人。發(fā)覺她不見的小太監(jiān)心急火燎的跑去稟報趙德，趙德把這事兒壓了下來，只隨意尋了具尸體交差，在宮內(nèi)秘密搜尋了許久也尋不到這個宮女，只好作罷。

　　玉幼清尋著血腥味找到了宮門。三重宮門，被層層疊疊的尸體眼珠了高高門檻，瓢潑大雨狠狠砸在這些已無直覺的同樣冰冷的尸體上，沖刷去他們身上的鮮紅，沖刷去他們生前的功勛與不堪，洗盡一生，共赴黃泉的路上，彼此再無刀鋒。

　　有人站到她身側(cè)，斂去了眼中的鋒芒和唇角的笑意，他側(cè)頭，目光凝注在她的側(cè)臉，似乎想要努力讀懂她此刻的情緒。他忽然將手中紙傘往下?lián)瘟藫?，拉過她的手，“我知道另一條出宮的路?！?p>　　這一拉，卻沒有拉動。

　　玉幼清立在原地，淡淡的看著他們收拾著地上或許是同伴或許是“敵人”的尸體，“我沒有那么脆弱?！彼斐鍪?，感受著冰冷的雨滴重重落在掌心的力度，輕輕啟唇，“衛(wèi)尋，我只是不知道為什么?！?p>　　“嗯？”衛(wèi)尋瞧著安靜下來的玉幼清，看似不經(jīng)意的走到她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將那些血腥的殘酷冰冷擋在了幾米開外。

　　玉幼清皺眉抬頭，她忽然想起那天，也是個下雨天，雨勢不大，細(xì)細(xì)的飄著，楚云起走過來站在她的身側(cè)，赤裸裸的要她看清楚，赤裸裸的告訴她究其一切的源頭，這就是衛(wèi)尋和楚云起的不同之處。

　　衛(wèi)尋永遠(yuǎn)護(hù)著她，想讓她遠(yuǎn)離這些黑暗，想讓他的世界單純無害，想給她安寧護(hù)佑。

　　楚云起卻從來將一切都攤開來擺在她的面前，讓她看清楚這個世界的陰暗，也絕不會讓她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信心，反而讓她明白了路在哪里，而該如何去走，取決于她自己。他護(hù)著她，卻不像檐下的燕子，而是高山之上的雄鷹，狠狠將小崽推下深淵，在逆境中教它學(xué)會飛翔。

　　“慎兒?！庇裼浊遛D(zhuǎn)開目光，楚云起立在不遠(yuǎn)處，向她伸出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