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今日的字寫完了?!边^了半個時辰,陳扶風拿著自認為整整齊齊的一頁字,獻寶似的湊到正在和杜若水說話的皇后身邊。
“好?!被屎筮@才發(fā)覺,陳扶風安靜了許久。
“殿下萬安?!彪m然面前的人是個毛頭小子,但君臣尊卑有別,杜若水應該行禮問安。
“夫人好?!标惙鲲L覺得這位沒有見過的夫人,眉眼之間有種熟悉感,馬上肯定了剛剛冒出來的猜測。
讓陳扶風練字,是因為程邈說,書法修身,可以收斂心浮氣躁的脾性。
“程大人,風兒被罰抄書的次數(shù)不少,卻始終不見有什么改善?!被屎笠苫蟮?。
說白了,意思就是,寫字那么好用,天底下就沒有熊孩子了。
“以前被罰抄書的時候,四殿下寫得急,沒用心,好東西都糟蹋了,沒有發(fā)揮書法的作用。”程邈解釋說。暗戳戳的想,如果自己小時候有這些書可以讀,是多么開心的事情?!艾F(xiàn)在讓殿下練字,量不用多,每日一頁即可。只求寫的時候心無二用、筆畫分明。”
陳扶風用的書房,是皇后的長子他的大哥陳扶桑小時候的書房。陳扶桑年初出宮建府后,這個小書房一直空著,沒有改動,現(xiàn)在正好用上了。
大概是之前抄書太多,陳扶風一看到筆墨紙硯,立馬變成打了霜的茄子。
那支纖細的紫毫楠木筆,握在手里有千斤重。那方上好的婺源松煙墨,看在眼里像萬丈深淵。
尋常時候,陳扶風光寫字就要一個晌午,因為寫完字他就要去藏書閣背千字文,在鳳儀宮還有瓜果糕點吃,藏書閣只有滿臉褶子不會笑的老學士,不想去,便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雖然給了他充足的時間修身養(yǎng)性,奈何陳扶風就是坐不熱板凳,寫一個字發(fā)一會兒呆,思緒早就不知道飛到御馬監(jiān)的伊犁馬還是兵仗局的刀槍劍斧那里去了。
今日也不知是哪位神仙開了眼,陳扶風老老實實的寫了半個多時辰。雖然字體有大有小,還有錯字,但是端正的態(tài)度足以讓皇后明白,小家伙有事相求。
晾了他一會兒,陳扶風依舊眼巴巴的在旁邊站著。
“說吧,什么事?!笨丛陉惙鲲L沒有鬧騰的份兒上,皇后玉口輕啟,想聽聽是什么不得了的請求,能讓陳扶風夾起尾巴做人。
“母后,我想去藏書閣?!标惙鲲L一本正經(jīng)道。
此話一出,皇后一頭霧水,看著陳扶風,不可置信道,“你是想去,讀書嗎?”他把字寫完,就是為了早點去背書!該不是想去放把火把書都燒了吧?
“是!”答應的如此懇切,陳扶風也差點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其實他會想去天底下自己最避之不及的地方,只是想找一本名冊而已。
“可是,藏書閣的鄭學士,這個時辰還沒有到?!被屎蠊烙嬕蚕氩坏?,有一天她發(fā)愁,會是因為陳扶風想要讀書。
“讓程大人帶我去,他肯定愿意?!标惙鲲L立刻想到了程邈。罰抄書的時候他仿字,關禁閉的時候他陪著,沒人管的時候叫他來,雖然他替皇后出了讓自己練書法的餿主意,不過這次既然又有事相求,就索性原諒他吧!
藏書閣浩如煙海,囊括天下經(jīng)史子集,兵法術數(shù),古樂殘譜,境外奇書。不是什么人都能進的,程邈資歷尚淺,通常需要上書房大學士的手諭。就連皇子們?nèi)腴w,也得先經(jīng)過大學士的允許。
“去上書房找一找程大人,讓他帶著大學士準入藏經(jīng)閣的手諭過來?!被屎髥緛碚剖聦m女海棠,吩咐道。
“是,娘娘。奴婢這就去辦?!焙L氖菍m中的老人,一般有重要的事情,皇后就會差她去做。
皇后再看向陳扶風,這人已經(jīng)自己走去小書房等著了。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轉了性?!被屎笥行┎缓靡馑?。方才剛抱怨過陳扶風的種種行徑,倒顯得她苛刻了。
“小孩子貪玩是天性,需要管束也正常?!倍湃羲@話,是說小孩子不定性,想起一出是一出,給足了皇后臺階下。
“聽說武將家的孩子,犯了錯要跪祠堂,一天不給飯吃。扶桑小時候,也是有錯必罰。只是皇上和太后愛重風兒,我不便過多責罰?!被屎笤捓锫冻鲆唤z無奈。
“四皇子心思純良,皇后娘娘不必太過擔心。”杜若水對程邈還有些印象,也清楚藏書閣的規(guī)矩,誤以為陳扶風是為了讓程邈去看書,才向皇后請求的。
“夏府的女孩,也是這樣教嗎?”皇后好奇的問。
夏府家風是眾所周知的好,且夏府的將軍在外征戰(zhàn)多年,朝堂之事參與甚少,立場不偏不倚,不會引起無妄的揣測和爭端。
皇后當時為陳扶風挑選伴讀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夏府,可惜夏府沒有公子,只有一位小姐,很是乖巧。
“夏府的孩子怎么樣?”那時皇后還沒聽幾個學士介紹世家的孩子,就先問了夏府。
“回稟皇后娘娘,年方五歲,能誦詩經(jīng)?!币晃粚W士答復道。
“就他吧?!睂㈤T之子,武術自是不用旁人提點,能背誦詩經(jīng),應該算得上聰慧。
“怕是,不行?!?p> “為何?”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夏府只有一位小姐?!?p> “不像人們說的那樣嚴厲?!倍湃羲肫饛那跋那嘣品噶隋e,去祖母面前裝可憐,總是抄書了事。到了夏芙蕖,許是女孩天生含蓄,也沒有機會動用家法。所以一直沒機會見識家法的真正威力。
“娘娘,程大人過來了。”
“微臣參見皇后娘娘?!?p> 程邈要了大學士的手諭,匆匆趕了過來,還以為陳扶風又做了什么感天動地的事情,被告知陳扶風主動要求去藏書閣后,程邈臉上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您是受什么刺激了嗎。”從鳳儀宮出來,到藏經(jīng)閣還有一段路要走,程邈覺得自己有必要聽一聽陳扶風真實的內(nèi)心剖白。
“程大人,你如此質疑我想要讀書的請求,我在你心里就沒救了嗎?!标惙鲲L一直覺得高級知識分子程邈很鄙視自己,誰讓程邈一看見陳扶風就忍不住說教幾句。
程邈心道,您對自己的認識真到位。
“程大人,你一會兒幫我找本書,然后藏經(jīng)閣的書你就可以隨便看了?!标惙鲲L倒是大方,似乎忘了手諭在程邈手中,他完全可以選擇把自己丟在閣外。
“您要找什么書?”程邈就知道陳扶風的目的不單純。為了防止他毀經(jīng)滅典讓自己連帶著遭殃,還是留個心眼比較好。
“記有在職武官名錄的簿冊?!?p> “什么?你心里不爽要找人打架嗎!”程邈不明白,陳扶風為什么要找這種東西。
“我想知道關于夏府的記載,為什么我從來沒聽過夏府?!?p> 往常陳扶風說這個不知道,那個不知道,程邈都是在心里大吼一句您真是孤陋寡聞。
不過沒聽過夏府,對這個只有七歲的皇子來說,很正常。
八年前,陳扶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那一年發(fā)生了很多事。
先帝乾宏帝陳煊舊疾復發(fā)而崩殂,慶元帝陳輿玏登基繼位。老將軍和大將軍戰(zhàn)死沙場,年僅十七歲的夏青云獨自領軍,追擊去而復返的余寇。
對擎淵國而言,這是動蕩的一年,對程邈來說,是他人生的轉折點。
程邈的眼神黯了黯。邊境不穩(wěn),夏青云長年在外,夏夫人與其他世家的夫人相交甚少,年宴上夏府的位置,已經(jīng)空了好幾年,夏府最盛之時就不結交權貴,現(xiàn)在不刻意提起,后來出生的皇子,沒聽過曾經(jīng)舉國同殤的往事也不奇怪。
“你就是為了知道夏府,才要去藏書閣?”程邈也不知道陳扶風怎么生出這個想法。
陳扶風點點頭,小孩子的大腦果然沒有發(fā)育完全。
“武將的名冊在兵部,藏書閣也不是什么都有的。”
“那你能帶我去兵部嗎?”
“你當......”程邈本想說,你當兵部是你家開的啊,想想不妥,確實是他家的,索性直接揶揄說,“您去不合適。”
“那都城中,有幾個夏府?”
“大忠大義,僅此一家。剛才皇后宮中坐的那位,就是夏夫人?!毕母膬晌焕戏蛉讼嗬^過世后,程邈也很久沒有見過夏府的人了。今日見到,也很是意外。
“那你能不能給我講講,夏府的事?!标惙鲲L覺得程邈應該對夏府很了解。
提到夏府,程邈一貫歡喜的臉上,顯得有些悲愴。
“您還要去藏書閣嗎。”程邈顯然并不想理會陳扶風的要求。
“你討這個手諭不容易,干嘛不去?!标惙鲲L理所當然的說道。
程邈差點讓這個小混球感動到留下兩行熱淚。陳扶風有時候還是會體諒人的。
不過他在感動了一丟丟后,瞬間清醒了,陳扶風這個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人,可是天字第一號不要臉分子。
“那你做什么?”程邈狐疑的看著他,目光灼灼,一副你別想干壞事的樣子。
“等著,等你愿意給我講故事聽?!标惙鲲L耿直的說,對自己的目的一點也不藏著掖著。
程邈把頭轉向一邊,堅決不再討論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