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我會記得
兩邊的壓力讓那個小頭目如同置身炭火之上。看他只知道出汗，我嘆了一口氣，隔著人教他說：“這位兄弟，我知道你做不了主，也沒讓你做主！還不快點兒去報告你們統(tǒng)領(lǐng)，叫他過來給太子妃娘娘賠罪？！”他拔腿跑了之后，我又沖剩下的人罵道：“其他人都是木頭？！現(xiàn)在門在這兒大開著，就算不敢放人進出，還不知道進來搬把椅子讓娘娘坐？！”話音剛落，我的小丫頭們已經(jīng)一溜煙抬了我們營房里最好的椅子出來，還鋪了個漂亮坐墊兒。
鵟英衛(wèi)接了椅子出去擺上，太子妃卻沒坐，圍著椅子緩緩踱著步，柔聲說：“各位兄弟這些天前朝后宮來回奔跑實在辛苦，本宮也只愿事情早點過去，宮里重歸平靜，大家能再在一塊好好說話?！蔽铱粗切灺暡豁懙臉蹲拥谋秤?，急得拍著門框提醒道：“太子妃娘娘是在批評我們剛才不好好說話??！還不回答‘娘娘教訓得是，奴才謹遵教誨’？！”
我已經(jīng)被太子批評不會說話了。這群人竟然比我還差勁？！這點兒話音都聽不出來，可怎么在御前當差？！我早知道鵟英領(lǐng)是個悶罐子，心里明白就是不愿意出聲。真是什么樣的統(tǒng)領(lǐng)，什么樣的手下！
太子妃哭笑不得地看著那群蠢漢子口不應(yīng)心地說完話，這才在椅子上坐下，說：“大家同為皇家效力，本來一樣辛苦，遇事更應(yīng)同心同德，自己人傷了和氣可就不好了！”
鵟英領(lǐng)沒過來，剛才去叫他的那個小頭頭先腳不沾地，一路飛奔回來。現(xiàn)在他可是全然換了另一副嘴臉，安排趕緊讓路放人，一個勁地說漂亮話，滿口保證鵟英領(lǐng)馬上親自來請罪。當然，也可能就是換了一個口齒伶俐的來，反正他們也都長得一樣。
“有勞！”太子妃站起來，淡淡對他點了點頭。
我回院里張羅小姑娘們擺座倒茶，太子妃在廳中坐下，溫柔可親地和她們寒暄了幾句，就說：“本宮陪嫁帶來的侍女們早就想見見大名鼎鼎的延國女衛(wèi)。你們帶她們在營房轉(zhuǎn)轉(zhuǎn)、聊聊天吧！以后都是自家姐妹，她們將來還少不了麻煩你們照應(yīng)?！蔽乙妱菀糙s緊囑咐了左右副領(lǐng)幾句，讓她們都出去了。
屋里一靜下來，太子妃立即蹙起一對黛眉，關(guān)切地問我傷勢怎樣。
“不打緊，真的不打緊！”我連連說道，受了傷的這些天真是受寵若驚。
“剛才聽說你是從刑房里抬出來的，我擔心得不行。明明進去前還生龍活虎，怎么才兩天就成了這樣子?！辈诺诙湓挘鸵呀?jīng)不用“本宮”自稱了。
“那是三皇子殿下仁慈，特意安排人抬我，其實我真的沒事，讓娘娘掛心，真是過意不去?！?p> 她舒展開眉頭，嗔怪地瞪了我一眼，說：“剛才也把我氣得夠嗆，明明帶著傷，還在亂人堆里擠著！我真心勸你先扔下一切靜養(yǎng)幾天，傷好徹底了再去做事情！否則傷口纏綿難愈，做事也精力不濟！”
“娘娘說的是！”
“我并不是跟你客套，是真心要謝你，又一次救了我……”說著，她兩手拈起了裙褶。
“都是分內(nèi)之事，娘娘您千萬別客氣！”我怕她又要行禮，趕緊起身按住她的兩手。
作侍衛(wèi)的對主子有救命之恩并不難。我一個人就把六皇子宜璞從水里撈上來兩次，他還不是連“鳶英衛(wèi)”這三個字都記不住，一見我們穿禮甲就嚇得哭，連連指著喊“大鳥帽子”。把調(diào)皮的四皇子宜瑯從墻上樹上屋頂上弄下來也是家常便飯，他還是照舊喜歡躲在暗處拿彈弓打我們盔頂上的翎毛。這些“救命之恩”可不能指望主子去報答。
太子妃嘆了口氣，坐回椅中說：“本來想賞給你些東西，卻怕各宮里長輩說我剛來就炫耀，也怕讓你和我生分起來。我真的不是和你客套，現(xiàn)在就我們兩個人，你也不用拘禮，疲累的話去躺著和我說話都行?！?p> “謝娘娘寬宏！微臣真的沒事。”躺著跟娘娘說話？我再愣也不敢這般造次。
她理了理撒滿暗碎花的裙擺，低頭說：“我來是想找你聊聊那朵花的事情?！?p> 果然！我趕緊凝神聽著。她從發(fā)髻里拔出一根長簪給我看了看又插回去。那簪子乍看樸素，細看工巧，是逼真的赤金樹枝上開著兩朵晶潤白玉雕琢的玉蘭花?！拔也恢肋@是誰的心思，竟然知道我自小最喜歡玉蘭花。我出嫁之前沒見過延國后宮里的任何人，他們?nèi)绾沃?？?p> 若要害人，自然有的是打探信息的渠道，何必親自見過？但是這話我沒說出來。
“如果沒有你替我早摘了那朵花，我猜事情會是這樣?！彼美w白的指尖撫摸著那根簪子，嘴角掛上了一絲冷笑。
“怎樣？請娘娘賜教?！?p> “第二天早晨起來，我與太子出門看見院子里碧桃樹上有朵綁錯了的玉蘭。太子待要動怒，我為了圖個賢惠寬和的好名，便跟太子撒嬌要他給我折下來戴在鬢邊，這樣毒藥粉末正好順勢抖在臉上，毀壞容貌。你看這心用得多么仔細？”
我皺眉不語，先前自己在腹中揣測那朵錯花的來歷的時候，怎么也想不到這么一幕。
“只不過他們漏算了這宮里有些很能干的女侍衛(wèi)，也……也漏算了太子?！闭f到這里她眼神一黯，但是馬上就用淡然的微笑掩飾了過去，說：“這些不過是我猜的，不足為信，你只管照常秉公辦案就好?！?p> 我不敢往深處咂摸那半句“漏算了太子”，便也收拾了臉色，說：“太子妃娘娘真是心性仁厚！微臣當時倒沒想到這些，只是怕您第二天看見那朵錯花生氣才藏起來的！”
“一朵絹花而已，這等小事也值得？！”她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宮里已經(jīng)夠陰沉的了，我何苦再來給它添些戾氣？”
聽到這話，我又像是站在了荒野里那一地雜亂尸體當中，對著那一層薄薄的車簾遲遲不敢伸手去揭。
她微笑著伸手過來拍拍我的手背，說：“不管怎樣都要謝你，你這傷是因我而起，我會記得?！?p> 我不想讓太子妃謝我。相反，我覺得十分對不住她，來的路上驚心動魄，到了皇宮里還是不得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