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講個故事
小孩到底是小孩。我們和兩個皇子到了帳篷外的空地上，拘束地面對面站了一陣，漸漸還是嬉笑玩鬧了起來。因為怕跌壞了瓷娃娃一樣的三皇子瑞兒，我提議帶他玩老鷹捉小雞，就跟在母雞后面，跑動得最少，就算是摔了也還有母雞墊著。二皇子琮兒聽了一定要當(dāng)老鷹，杏兒也自告奮勇地當(dāng)母雞，三皇子抱著杏兒的腰躲在她背后，別的小孩子一個連一個跟在他后面。
二皇子個高體壯，跑得頗快，我們這些跟在后面的漸漸被他一個個抓了出來。只剩緊貼在杏兒背后的三皇子最不好抓，二皇子一急，一把把杏兒拽了個趔趄，才揪出三皇子。
三皇子果然體弱，才跑這一小會就滿臉通紅，連連咳嗽?？墒撬^去大概是沒怎么玩鬧過，這時看起來比誰都樂呵，笑得眼睛都沒了。剛被狠狠拽了一把的杏兒不樂意，大喊著：“哪有老鷹動母雞的，你耍賴！咱們不帶耍賴的人玩兒！”二皇子哪里被人罵過，腦門子上立即起了青筋。
這時在旁邊守著的一個女侍衛(wèi)趕緊上前拉架，說這個不好玩，帶我們玩別的。她解下領(lǐng)巾圍在臉上，跌跌撞撞地要來捉我們。二皇子本來還在生著杏兒氣，但是別的孩子已經(jīng)一窩蜂擁上去逗那女侍衛(wèi)了。他看見大家笑得一陣響過一陣，也繃不住湊過來玩。我看得出來這女侍衛(wèi)是為了逗我們開心，故意裝得這么笨拙，不過也很愿意占她一點便宜。正在人堆里屏息凝神地半蹲著，想湊過去拽一下她的腰刀，就聽見一個聲音在我背后說：“你都多大了，還跟小孩子玩些這個？！”
這是誰說的？！
這堆人里的確是我年紀(jì)大些、個子高些，可爹娘都沒說我不能玩，要你管？！
我不滿地回頭瞪過去，看見是那個身穿水綠長袍的少年倒背著手站在那里，我想嗆他的話一下子梗在喉嚨里沒說出來。他淡淡一笑，說：“讓小孩子們自己玩去吧，你跟我去走走?！蔽疑嫡驹谠兀掳屯赃呉粨P，自己轉(zhuǎn)身走向娘娘們坐的地方。我雖然還沒想明白這是誰，是怎么回事，兩腿卻服服帖帖向他那邊邁過去了。
他向皇后和太后說想周圍走走，去看看田里農(nóng)事，有村人帶著又有侍衛(wèi)跟著，肯定不會出什么亂子?；屎蟀櫰鹈碱^遲疑了一下，正在興頭上的太后卻立即點了頭，說皇長子就該這樣心系百姓。大皇子謝過恩，給我使了個眼色，轉(zhuǎn)身朝外走去，我慌忙跟上。我們還沒離開帳篷，二皇子的母親，那個穿玫紅衣服的妃子就咯咯咯咯地笑出聲來，說：“皇后姐姐，玨兒啊，真是長大了！”其他妃嬪也跟著一陣嬉笑。一直靜坐在皇后身邊的長公主已經(jīng)眼巴巴地看著下面的游戲看了許久，細(xì)聲細(xì)氣地問皇后自己能不能也過去玩?；屎罄淅涞厝恿艘痪洌骸安辉S去，臟了衣服！”長公主又可憐巴巴地問；“那我跟大皇兄去……”“女孩子要乖！”
一走出各位娘娘的視線，大皇子就回身呵斥跟來的女侍衛(wèi)，讓她們離遠(yuǎn)點。他叫我跟他走在前面，問我附近有什么好玩的。
我轉(zhuǎn)頭望著無邊的田地，這些日子都在忙著迎接宮里娘娘，沒人顧得下地。地里糧食還沒收，不能去玩，我只好說：“我領(lǐng)你去徐大戶家吧，他家有只小鹿！”
他白了我一眼，說：“鹿有什么好玩的？！”
那小鹿多好玩？！我撓著頭，說：“那我們?nèi)ニR棚里看幾天前剛生的小花毛馬？”
“馬有什么好玩的？！”他說：“你好好想想，還有什么稀奇！”
稀奇？我脫口而出：“我總不能帶你去看我娘吧？！”
聽見這句話，他忍不住笑了，清亮的眼睛彎成了一條線，“你娘稀奇？有三頭六臂么？”
我爭辯說：“在我們村里算稀奇了，我娘可是宮里出來的！”
他嘆了口氣，停下腳步，認(rèn)真地瞪著我說：“我天天呆在宮里，天天看宮里的人！”
也對！
“還有，皇宮有馬場、鹿苑。馬場就比這村子還大，里面養(yǎng)的馬比你們這里多得多！早看膩了！”
也對！
“宮里還有各地進(jìn)貢的珍禽異獸，馬和鹿算什么稀奇？！”
也對！宮里什么都不缺！什么稀奇東西都有！
我踢著石子走了兩步，沮喪地問：“宮里的羊啊、牛啊是不是也比我們這兒多得多？豬圈是不是也有我們村子大？”
他生氣般地往旁邊看了看，又苦笑著說：“笑話，宮里怎么可能會有豬圈？！”
我可算有了主意，興高采烈地說：“沒有？！那你肯定沒看見過小豬娃吧！”
“什么？”他不禁一愣。
“走，這邊來！”我邁開步子向村頭王大娘家走去，還隔著老遠(yuǎn)沒進(jìn)門就嚷道：“王大娘！大嫂子！在家沒？你家小豬今天喂了么？沒喂的話趕緊喂喂吧！”
王大娘本來該在徐大戶那邊做隨從們的飯，這會偷溜回家里熬豬食，恰好被我堵上。沒過一會，她家院墻外就圍了不少閑人，都在嘻嘻笑著偷看一個身穿錦衣的白凈皇子滿臉威嚴(yán)地站在豬圈邊上。
“小豬仔一吃高興了，小尾巴就卷起來了！這只生下來得最晚，力氣小，一直搶不過別的小豬，吃得少，所以尾巴還甩著！”我手指著豬食槽子，興致勃勃地給他講著，“哎哎哎，快看，卷起來了！它也高興了！”
“豬高不高興你怎么知道？！”
我一時語塞，墻外的鄉(xiāng)親一陣哄笑。這下都知道皇子沒來過鄉(xiāng)下，他們紛紛回家把自己家的奶羊、牛犢、叫驢、騾子甚至公雞、大鵝都弄來給皇子看熱鬧。王大娘的院子外一時間氣味熏天，叫聲起伏，兩個掛著刀的女侍衛(wèi)都嚇得直往后縮。我滿意地叉著腰說：“這下我們村有的東西你差不多都見過了，還有小土狗你要不要看？要看咱們回去找豆子領(lǐng)著，他家大狗只認(rèn)他?！?p> 大皇子屏著呼吸，勉強說：“要不我們還是去山里走走吧！”
“好！”我大模大樣地拿這幾天學(xué)的新規(guī)矩謝過了鄉(xiāng)親們，一邊引著他往山的方向走去，一邊說：“你來的不是時候！要是春天暖和時候來，到處都是小雞小鴨，還有剛生的沒有毛的小兔子崽！”
他沒應(yīng)聲，走了一陣才跟我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好?。 蔽倚Φ脻M臉開花。雖然有娘教著識字，這里卻找不到什么書念，徐大戶家的黃歷我都翻來覆去揀著自己認(rèn)識的字念過三遍了。因為沒有別的辦法獲知新鮮的事情，村里人都喜歡聽故事。
他微微一笑，說：“古時候有個賢人叫莊子，還有個人叫惠子。他們二人在河上看魚的時候，莊子說：‘你看這魚游得這么自在，多快樂啊！’惠子說：‘你又不是魚，怎么知道魚快樂？！’莊子說：‘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魚快樂？’”
“哎呀！”我使勁跺了跺腳，“我要是知道這個故事，剛才就知道怎么說你了！”
他向前面緊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說：“現(xiàn)在你也給我講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