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覺怎樣。”
“我的頭腦在和另一幅身體鏈接?！?p> 城主的頭腦像是一塊堅固的彩色水晶，盛放在祭臺上。這樣的祭臺還有幾十個，多數(shù)被隱秘地安置在位于城市中心，地下深處的基地里，但也有極少數(shù)的大腦被運送出來，藏匿于陰謀家的密室中，比如眼前這個。一位神態(tài)莊嚴的天使用華麗的寶刀劈砍下一塊不大不小的肉塊，放置于紫色的火盆上，看著這堅固的玩意逐漸變得柔軟，散發(fā)奇妙的異香，嗅到的生物們都感覺有些暈眩，恍惚中似乎見到了城主生前的往事。
天選者配合著烈酒服下了這塊軟化的頭腦，之前給穿越者帶來不少麻煩的爆炸沒有發(fā)生，看來城主唯一不愿意接納的就只有他一個人。
效果發(fā)生的很快，天選者迅速就和城主的身體建立了穩(wěn)定的鏈接。他吃下的大腦屬于一個比較靠上的頭，所以現(xiàn)在視野非常廣闊，不僅可以擁有俯瞰全城的視野，連遠在中立地帶邊緣的小規(guī)模戰(zhàn)爭情況都一清二楚。更大的變化是思想上的：大量知識在腦海中滾動翻涌，城主生前千百年的閱歷所積累的見聞都將成為他做出決策時的依據(jù)。
“能做出的遠不止這些，只要所有的大腦食用者團結(jié)一心，在不產(chǎn)生任何分歧的情況下甚至可以操縱城主的軀體站立起來，像戰(zhàn)爭機器一樣發(fā)動神力，毀天滅地。但這是以后的事了，現(xiàn)在重要的是找出其他可能對下一步計劃產(chǎn)生妨礙的家伙，把他們廢掉?！?p> 那位給天選者炙烤肉塊的天使皺起眉頭，質(zhì)問穿越者：“之前的意外已經(jīng)讓我們處于下風，現(xiàn)在那些反對派已經(jīng)有對我們下狠手的決定了。如果你推薦的這個家伙沒有你吹噓的那么強，我們就都得等死?！?p> 天選者用鼻子笑了一聲：“咱們干的本來就不是什么見得光的事情，沒必要說的這么冠冕堂皇。何況本來我就沒打算讓這小子代替我，只要找到目標，我就可操縱他的意識和他們對抗。”
天選者在初次了解這個計劃的時候并不打算加入，但是如果拒絕，“反對派肯定會獲勝，他們一直在監(jiān)視我們，到時候我們都會被打成余黨，別說讓你去王朝旅游了，就連我們同行的哪些家伙也都活不了。他們可懶得管你是不是清白的，此刻我們身后就有幾個跟蹤的家伙，如果你直接逃跑，他們恐怕就直接動手了。所以你沒得選。”
他越來越不理解穿越者的想法了，到底算是陰毒的瘋子還是個單純的惡棍，也可能是精神分裂。但現(xiàn)在沒空想這個，能被推薦到此地，食用城主高貴的大腦，躋身于頂尖階層本就是他莫大的榮幸。此次計劃如果立下功勞，周圍的所有生物都會默許他加入本城的高層，成為有史以來唯一一位人類領(lǐng)導。
天選者繼續(xù)感知這已有的力量，試圖將自己渺小的思維融入城主殘存的意識。
在這意識波動產(chǎn)生的河流中，偶爾會有礁石般堅固的屏障佇立于其中，回旋的思緒圍繞著它們形成一個個漩渦，需要像坐禪一樣入定良久才能準確感應到各自的位置。城主的思維非常復雜，本來他以為不同大腦間的關(guān)系彷佛是無邊汪洋中的孤島，被脆弱的橋梁鏈接。但現(xiàn)在看來，大腦的分布并沒有影響思維的聯(lián)系，整體上更像是一張破陋不堪的巨型蛛網(wǎng)，或者說是一座巨大的城市遺留的廢墟。他們這些使用了大腦的生物從某些角度上可以視作是在這龐大意志的一部分
天使出言提醒：“弱小和未知是你的優(yōu)勢，我們這種復雜強大的意識一旦開始聯(lián)通就會被他們感知到。不要把自己當成城主意識的一部分，人類個體太過渺小，會被吞噬同化成和城主一樣的軀殼。把自己當成獵狗，在廢墟中嗅聞殘余的味道，找到他們并一一做出標記?！?p> 坐在座位對面的是一頭滿是犄角的妖獸：“希望這小子不要把自己的存在暴露出來。一旦被發(fā)現(xiàn)未知個體進入了城主意識，我們的秘密就注定泄露，因為全城就這幾處收藏了城主的腦子，我們都會被反殺?！?p> 思維的廢墟是謬誤和真理的集合，尤其是牽扯到回憶的部分。在儲存建城記憶的區(qū)域中，他注意到幾個強烈的源頭在釋放情感的信號，似乎是幾個城主的狂者追隨者在觀摩城主的舊日榮光，又有幾個意識個體集中于意識的淺層，處理著城主無數(shù)個腦袋的五官收集來的消息，最后是集中于中樞區(qū)域的復雜意識，他們的敵意很強，在外圍轉(zhuǎn)悠的天選者不敢上前，害怕被覺察到。
“應該是那幫家伙在開會，他們喜歡在城主的意識中交換意見，因為純思維交流比用匱乏的語言交流高效得多。你算是摸到老巢了，但是還有幾個最棘手的家伙?！?p> “他們最近在采取輪班制，同時不能有一半以上的家伙和城主意識產(chǎn)生直接聯(lián)系。我們?nèi)绻荒馨阉麄円诲伓司蜎]有意義。一個余黨都不能留下?！?p> 穿越者思考了一下：“那就偽裝成記憶潛伏進他們的腦子里。你們這些家伙當了這么久的老大因該已經(jīng)完全成為城主頭腦的一部分了。你們都是意識的承載體，用一段偽裝成無害記憶的破壞性邏輯就能徹底滅除?！?p> 天使拒絕了這一提案：“沒用的，城主當年就是深陷于超脫與紅塵的矛盾中才不幸坐化的，我們本就不愿重蹈覆轍，所以這些沖突的哲學問題我們從來都是直接忽略的，或者采用絕對正確的解釋回避復雜的倫理道德沖突，破壞性的邏輯會被直接消除?！?p> “不能用邏輯悖論模式的攻擊嗎……”穿越者又思考了一陣：“很有意思，那就用情感好了?！?p> “情感？那是什么？不就是一些基于接受性息產(chǎn)生了主觀認知經(jīng)驗對外界刺激的反應嗎！有什么用？”
“具體一些，我是希望能夠結(jié)合一些復雜的往事，糅合以細膩微小的情感。你們這些見慣了大場面的家伙的內(nèi)心可能早就在各種大型災難和無上榮光的來回沖擊中麻木了，過于長遠的考量和完全基于集體利益的決策反而導致你們無法對小人物的人生起伏產(chǎn)生共情?！?p> “這倒是。”
穿越者看向天選者：“這就有一個小人物。用你的往事作為回憶吧，這樣情緒也能結(jié)合得更完美?！?p> “我的往事？”
“有什么映像深刻的，在你的過去中占據(jù)極大分量，無法忘懷的事情嗎？”
在自己出生的地方，那個貧瘠村莊里，孤獨的童年，長年累月的勞作和辛苦，望不到頭的苦難。
“不行，痛苦太過分散，而且這種情感早就司空見慣了，沒有新意，根本不會被注意到?！?p> 在和穿越者相遇后，自己命運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被那位失勢的老宰相收留，獲得了名字，一定的地位以及學習的機會。
“這個有點意思，”從穿越者臉上的表情來看，他已經(jīng)完全不記得有這么一回事了：“我確實對你的命運有很大影響，但這種情感帶來的沖擊還是不夠，你當時太懵懂了，沒有對這一切有清晰的認知。”
老宰相在那個下午向天選者描述了自己年輕時的豪情壯志，講述了自己的發(fā)現(xiàn)以及穿越者作為“人形惡魔”時的故事。這次會談為天選者日后下定決心，尋找人類希望奠定了基礎(chǔ)。
傍邊的聽眾們覺得挺有意思，一位天使還特地湊過來詢問穿越者：“我們怎么不知道你以前還有這么輝煌的往事？連神器都用得了？”
一頭惡魔打開筆記審查記錄：“確實，我們聽說很久以前有一大批精銳的惡魔大軍被神器消滅了，原來是你干的啊，那就說得通了?！?p> 他們一點也沒有緊張或者過于震驚的樣子，最多感慨一番，簡直冷漠得不可思議。似乎早就對穿越者的傳奇往事有所了解。
“是那幫廢物先打算動手的，我只是提前自衛(wèi)而已?！彼麖娦修D(zhuǎn)移了話題：“這段記憶也不行，太遠大的理想不能算作是細膩的情感，換一個只有你才能感受到情緒的事情?！?p> 國家敗亡，被異族攻占，成為妖龍的魔窟，無數(shù)人流離失所，客死他鄉(xiāng)。
“我理解你的傷感和難過，但在這個時代，種族覆滅是在所難免的實情，恐怕我們的刺殺對象見慣了難民的哭泣，不會在乎這些了?！?p> 在向地底王國前進的道路上，幾次差點餓死，在極端的黑暗中掙扎求生，甚至第一次出手殺人，以及最后面見底下帝國的夢神，睡神二人的見聞。
“你的過去還挺有意思，”周圍的聽眾們一邊討論天選者故事中的細節(jié)一邊評頭論足：“他在人類中也算見多識廣，而且也挺有個性?！北緛硭麄冞€比較反對讓一個普通人類食用大腦的，只是把天選者當工具用。但現(xiàn)在改主意了。此次如果奪權(quán)成功確實可以接受讓這個人加入新建立的統(tǒng)治集團——反正人類壽命不長，還能增加他們總體思維的多元性。
“我的過去就這樣被你完全否決了？”
“不是否決你，只是希望能有些不那么沉重，稍微輕松一些，只有你能感受到深刻的記憶。完全苦大仇深的往事作為攻擊手段很容易就被察覺到惡意。仔細想想?！?p> 天選者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來一個稍微符合描述的：“第一次有喜歡的女孩怎么樣？我剛被師傅收留并入學的時候，遇到過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似乎比我大四個年級。她是一位近親結(jié)婚的貴族子女，體質(zhì)非常虛弱，總是坐在輪椅上。夏天也穿著看上去又厚又蓬松的禮裙，用低溫法術(shù)造出的冰傘遮陽。她的女仆每天早上會推著她到學校的貴族學習區(qū)上課，學習那些只有上層才能學到的知識?！?p> 穿越者插了一句：“你那個國家已經(jīng)落后到連知識都得按等級劃分教授嗎？”
周圍氣氛尷尬起來：“我們這的知識也會按階級傳授?！?p> “所以你們只能所在中立地帶混日子。”穿越者說著打了個響指，示意繼續(xù)。
“平民們?nèi)雽W后上課的時間沒那么長，教師都是優(yōu)先考慮貴族的學習情況。那個女孩上課時間比我早，我會早早占據(jù)平民區(qū)教室一個靠窗子的座位看著她經(jīng)過學校的人工湖。各種幻想也有過，比如以后在外族入侵時立下戰(zhàn)功，得到冊封然后把她娶到之類的。這種日子持續(xù)了一兩年，最后幻想破滅了：有一次下課后我看到她在指示仆役毆打其他的學生，原因是平民出身的家伙在打鬧的時候把泥巴扔到了她的身上，弄臟了她的裙子?！?p> “這段記憶不錯，情感非常私人化，童年時對異性的美好憧憬和被現(xiàn)實擊碎帶來的恐懼。一邊是被毆打致殘的貧民，一邊是梳理著禮裙的貴族小姐，對比帶來的沖擊很強。但還稍微差一點，我們還需要一個理想中的女性形象與這位小姐真實的性格進行比對。你喜歡的女孩是什么模樣的？”
在一群人面前被問這種問題非常尷尬，他沉默了一會才開口：“我覺得那位無面人偶小姐很不錯，身材好，一直非常關(guān)心我們，非常善良，救過我的命，還很會做飯，唱歌也好聽。如果是個有臉的人類我肯定會想方設(shè)法貼上去的?！?p> “完美?！闭麄€計劃終于成型了，一段少年的單相思破滅之往事被編織出來?？瓷先ヮ愃颇承┓▏膶W：少年落魄的主角，渴望功成名就的功利心，初次見到心怡對象的驚艷，夢中對美好未來的向往和最后看清現(xiàn)實的落差。
“可惜不知道那個小姐在國家滅亡后的下場，不然還能加個戲劇性結(jié)局增加回味感。”
“貴族都被那條紅龍殺了，沒有人類打得過龍?！?p> 于是記憶又添了個結(jié)局：主角的愛慕對象在亡國的災難中去世后，主角內(nèi)心充滿迷茫，踏上了尋找自我的旅途，再也沒有回到家鄉(xiāng)。國破家亡的背景在這段記憶中反而變成了無足輕重的東西，甚至成了兒女私情的烘托，讓故事有了悲情的浪漫感。
穿越者和其他幾位善于巫術(shù)和幻術(shù)的惡魔將特定的記憶從天選者腦子里抽離出來，像紡織工人一樣編織出繪制著畫面的綢緞。他們拿出各色施加了法術(shù)的畫筆和刀具對綢緞上的畫面涂改裁剪。繪制完成后，這記錄著往事的綢緞迅速變得暗淡無光，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你投注于記憶的情感冷漠得非比尋常，彷佛將死之人?！必撠熜薷漠嬀淼膼耗掌甬嫻P說到：“不過這樣或許更好，總之，感謝你的幫助，接下來就是我們負責的部分了?！?